米錚悄悄地翻了個白眼,心道,您這是誇他呀,還是罵他?
待一切議完,也到了升衙的時候了,謝麟帶著商討完畢的議題去見正式的屬官,留下一群好奇心爆了表的中青年男子。江先生是很想去見程素素的,當他們這是圍觀群眾記性不好嗎?!可是老板被老板娘吃得死死的,他們也隻好等著。
還是江先生仗著老資曆,在第二天請出了程素素:“還有些細節需要請教娘子,總是東翁來回會話,既費時又費事。”謝麟才同意了讓程素素見他們。
見麵的地點在謝麟的書房。
西路才潰敗,程素素很講究地沒有穿大紅大綠的豔色衣服,一身藕色衣裙滾著雪白的毛邊兒,毛茸茸的圍領抵著弧度優美的下巴,妝也是淡淡的,臉上的表情柔和極了。江先生等人還沒見禮,謝麟已經起身迎出去了:“今天心情如何?”
“看到你。”
“下半句呢?”謝麟輕聲問。
“就分看到你和看不到你兩種。”
擦!江先生牙都要酸倒了!
好在老板夫婦兩個很照顧他們這些人的情緒,交談兩句便坐下來開始正題。江先生算是發現了,他是不用操心這兩口子感情問題的,先前他還擔心呢,大舅子遇到點事,老婆就著急忙慌的非要往危險的地方去,還真遇到危險了。你說氣人不氣人?江先生甚至打好了腹稿,要怎麼勸一勸謝麟不要生氣你老婆就是這樣遇事偏要上的人啊,不是這樣的人,她能幫你辦那麼多大事嗎?凡事有利就有弊,你……
你什麼呀?人家夫妻二人如膠似漆的,一個就算惹了天大的麻煩,另一個樂意給她善後。
江先生沒想到的是,他還是低估了老板娘。
謝麟先碰碰茶盞試溫才將茶遞給程素素,順手還給她將袖子理了。然後才說:“江先生他們還有些事要向你請教哩,你慢慢說,不願意回想的就不去想,往後與魏虜有的是交手的機會,也不是很在意這些線索。”
程素素軟軟地:“好。”答完了謝麟,客氣地對江先生道:“先生請問。”
江先生腹誹太多,險些沒想起來自己要問什麼:“那什麼,哦,桂圓?”
程素素道:“當然是有這個人的。”
江先生道:“密探當然是要機密,想來娘子到了齊王幕府,無論是對齊王還是程公,都是要講的,旁聽者恐怕也是有的,這再派人就不大相宜了吧?”他是硬搜了個題目來,目的還是要見一見程素素,如今人見到了,就胡亂問一問了。
程素素道:“不錯,當然不會有什麼桂圓去啦,就讓呼延英等不到人好了。”
石先生見江先生問得問題太淺,岔了一句:“齊王取勝,似與娘子先時進言有關?”
程素素謙虛地道:“我不過是當時生氣說了幾句,這些軍事上的事情我也半懂不懂的,大約還是齊王自己悟了吧。”
長輩說話,三個學生比鵪鶉還要乖,另一個高據則暗自驚駭。高據自詡是個聰明有智計的人,當然不是覺得老師和東家笨,相反,這些都是聰明人,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幾位的身份助長了他們的才智。換一個困難的環境裡,或許就未必有這番成就了呢?
直到現在才算是徹底的服了,至少這位娘子憑自己的腦子辦得到的事兒,他認為自己很難辦得到。如果不是需要向齊王、向謝麟交待,這桂圓就悄沒聲地打進魏國了。遇到危險而脫險不是太難的事,順手就塞一堆間諜過去,還是對方樂嗬嗬地歡迎的,這就困難了。
他不知道的是,程素素已經計劃了另一個桂圓了。
石先生問的就很上路了,接著問了程素素幕府將校的精神風貌,好不好伺候,軍紀如何,擾民的問題,與文士之間的糾葛之類,當然也就說到了文、武之間的裂縫。繼而又問了程素素關於敵我雙方強弱對比的判斷,判斷的依據等等。
這件事情程素素卻是想過的,應對的辦法她也想到了一些,先向石先生確認了:“我倒寧願自己沒說中,如今這般,隻怕要僵持得更久了呢。”
謝麟見縫插針地:“不必憂心,我們原本不就是作好了僵持的打算了麼?若我軍勢如破竹,還僵持的什麼呢?”
石先生道:“隻是人心……東翁,這股潰敗的不安還沒有蔓延到腹地,卻已彌散在東翁的轄下了。政事堂的小事,卻是東翁的大事。該如何安撫軍民人等,不令畏敵若虎,又該如何激勵軍民奮勇殺敵呢?”
程素素溫溫柔柔地握著謝麟的手:“謝先生,重操舊業吧。”
“什、什麼舊業?”
“開書院!”
謝麟一怔:“什麼?”
“再開一所天一書院,就在此地。兵慌馬亂的,失學的人也不少吧?”
謝麟一時轉不過彎兒來,石先生等人也糊塗了。也不怪他們,如今這麼多事情,千頭百緒,正事且忙不過來。教育?先放一放吧,哪怕謝麟最初的政績就是靠教育也一樣。
程素素道:“帶風氣啊。”招了來,怎麼教還不是你說了算?招什麼樣的人,也是你說了算。
謝麟頓悟:“這樣麼……確實就不能死讀書了,讀完了書隻讀利了嘴,於國無益。”
江先生一心為著東家考慮,也知道這樣做利益巨大,且比京城的天一書院更有凝聚力。不止是利益的捏合,還有性命相托的情誼。隻是這樣一來,要忙的事情就又多了一樁,會很累。
程素素道:“在東路,齊王也就是將鬨事的書生發給我哥哥管,大哥就讓他們做策論去。”理由都是現成的,約束年輕熱血的學子,以免他誤己。真鬨大了,一句話不許考試,一輩子前程也就沒了,對吧?
江先生的笑容舒展了開來,這才有心揶揄地看著謝麟,心道,看吧,我就說她不是那麼容易被嚇到的。哪知謝麟地對程素素道:“你辛苦啦,還要再為我籌劃這麼多,不要太累著啦,且放寬心。”口氣裡滿是感激與愛惜。
江先生:mdzz!
學生們愈發的鵪鶉了。
謝麟心滿意足,小心嗬護著妻子回去歇息了,留下江先生等人麵麵相覷。良久,江先生道:“咱們,這就乾吧?”
回到房裡,程素素善解人意地對謝麟道:“齊王快來了,事情又多又忙,我又給你出難題啦,你彆在我這裡耽誤功夫了。”
謝麟硬是又賴了一刻鐘才走,臨走前說:“也彆總悶在屋子裡,出去疏散疏散也好。叫小青姐陪你走走,唔,多帶些人!不要走遠!”
謝麟前腳走,程素素後腳就“疏散”去了。
一間很素淨的屋子裡,程萬年垂頭獨臂:“見過娘子,娘子這一路可好?”
程素素含笑道:“當然是好的。”
程萬年微有急切地道:“聽說西路大敗,咱們不做點什麼嗎?”
“不要急~”程素素慢悠悠地說,“將內掌櫃叫來吧。”
“內掌櫃”是個代號,正常的內掌櫃是指掌櫃的妻子,在程素素這裡,內掌櫃卻是一個年輕的後生。代號麼,讓人認不出來才好。
不多時,“內掌櫃”便到了,這是一個白淨的年輕人,不頂英俊,卻令人看著舒服,並且過目即忘。來人叉手而禮:“六爺。”
“唔,”程素素將他看了看,問道,“你的心願還是沒有變嗎?”
“是。”
“很好,這是你的密碼本,呼延英的畫像看過了嗎?”
“是。”
“從現在起,你就是遊家的子弟了,小名叫桂圓。你的姐姐正在廟裡修行,根本不可能東奔西走,她身體並不好,也絕不可能揮得動鞭子去打人,更不會去做什麼交易。所以呼延英見過的那個嫁到江家的遊氏女,肯定不是你的姐姐,到底是誰,你也不知道……”
江先生說的,程素素當然也想到了,派間諜那都是機密,沒有誰誰都知道的,那是王三,不是桂圓。桂圓還是要派的,不然白瞎了她跟呼延英這次偶遇。這些都隻能悶在程素素自己的心裡,絕不能再說出來。要在這裡講出來了,那跟之前到處招供遇到呼延英還安排了桂圓,有什麼區彆?
至於呼延英,讓他去等“遊氏”好了。不過,估計如果嚴新平暴斃,呼延英大概是沒有心情再去管“遊氏”了的。
“桂圓”走後的第三天,簡陋的天一書院開張了,既沒有提前籌劃的場所、工匠、老師,也沒有狀元講學的噱頭,樸素而平凡地開張。隻有大門上謝麟手書的匾額能證明這所書院不是騙子開的,確實是與謝先生有關。
書院開門第一天,程素素送了謝麟一副對聯: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東林黨一言難儘,這副對聯如果沒有被自視甚高的歪解的話,確是說得很不錯的。
謝麟眼睛一亮,這讀書人寫的對子,寫到了他這位讀書人的尖子的心坎兒上了,當即道:“知我者,娘子也!”命人鐫在了門柱上。
因兵亂而失學的人不在少數,謝麟又放寬了條件,很快便招到了百餘人這個數字還在上升。謝麟十分滿意這樣的成果,寫信回京,請他的老師鄭先生速遞點老師過來講課。
程素素立在廊下,看著滿院的學生,心道,命令已經下下去了,隻是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治死嚴新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