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1 / 2)

晨昏 若花辭樹 7214 字 8個月前

外頭雪還在降, 白茫茫的,好似今歲第一場雪便要紛紛揚揚地下個痛快。

趙梁跟在宮人身後,弓著身子,恭敬得便好似這宮中最位卑的小宦官一般, 腰都不敢直起。他的漆紗籠冠上積了些雪,入殿不久, 便化了。

殿門、窗戶, 緊緊閉起,瞧不見外頭, 鄭宓見他這情況, 不由分神, 想今日這雪下得該有多大, 殿外怕是冷得很。

方才明蘇來時, 發上也積了些雪, 但鄭宓覺不出什麼寒意, 甚至好似見了天地蒼茫的雪地裡, 一樹開得如火如荼的紅梅一般,非但不覺蕭瑟森冷, 反倒圍著篝火般,暖融融的。

趙梁入了殿, 一見鄭宓,便忙下跪,重重地磕頭:“小的拜見太後娘娘,娘娘千歲。”

鄭宓並未叫起, 而是高坐在座上,淡淡地打量著他。

趙梁早已不是從前禦前的大宦官了,自去了上華宮,他瞧儘了人間冷暖,今日一早,太後突然召見,他不敢耽擱,忙就來了,卻不是為討好,而是唯恐遲到一瞬,便會得罪了太後,往後的日子更難過。

他趴在地上,頭也不敢抬,額上漸漸滲出了一層冷汗,太後遲遲不出聲,他越發驚恐,若非他多年侍奉太上皇,在駕前經得多,眼下怕是早已嚇得攤到在地了。

過了不知多久,太後終於開了口:“多日不見,趙中官近來可好?”

趙梁穩住了聲音,麵朝著地,回道:“多謝太後娘娘垂念,小的感沐天家恩德,無一處不好。”

太後笑了一聲,趙梁的心便是狠狠的一抽。他禁不住緩緩抬起頭,卻看到太後冰冷的眼睛,他的心狠狠一跳,忙跪伏在地,不敢言語。

“中官說笑,宮中多的是跟紅頂白之事,中官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她徑直便說了出來,趙梁吞了吞唾液,隻覺越發的不安,太後這回沒再耗著,接著說了下去:“不過聽聞,中官年幼入宮時,便受過掌事不少欺辱,想來也適應得過來?”

話到此處,趙梁若再不知太後在說什麼,這些年在宮中,便白白虛度了。他怔怔地抬起頭,看到太後淡淡的容色。趙梁嘴唇乾澀,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全賴明德皇後一念之慈,小的方有今日。”

鄭家冤案洗清後,鄭家眾人所受之辱自也一一清洗,太傅重正清名,複官追贈齊國公,諡號忠肅,畫像靈位供奉於淩雲台,親率百官往祭。

先皇後也得重享尊位,諡號明德,供畫像靈位於宗廟。

“中官記得。”太後點了下頭,她說這句,既非反問,也非嘲諷,而是篤定,可她的話語卻無一絲緩和,反倒越發的嚴厲,“既是記得,為何卻又首鼠兩端,左右遲疑。”

皇位更替,最怕的便是清算。趙梁是上皇身邊的近侍,再沒有人比他更知上皇與陛下間的齟齬,說是生死之仇,毫不誇張。陛下即位之後,為免天下之議,暫且不好朝上皇下手,可要清算他這小小的宦官,不過是舉手之勞。

趙梁連月來,日夜驚懼,唯恐哪一日便大禍臨頭,直至今日,太後娘娘來召。

“小的有罪,小的有罪!”趙梁到底是在太上皇身邊經過事的,他驚惶交加的連連叩首,卻也猜到,若非有用,太後斷不會將他召來說這一通,他叩首的動作微微一喚,口中的請罪,也變成了:“小的願為太後娘娘效勞,以贖己罪。”

“與中官說話,就是爽快。”鄭宓說道。

趙梁便知他猜對了,也不敢抬頭,徑直道:“請太後吩咐。”

鄭宓看著白玉瓶中的白梅,不知怎麼竟走了神,想不當以白玉瓶盛放梅花的,都是白的,太素了些。趙梁戰戰兢兢地候著,鄭宓終於開了口:“近日議論了不少鄭家那樁冤案,你便說說吧。”

趙梁自是猜不到她為何問起此事來了,卻也不敢隱瞞,將要緊的,不要緊的,統統都說了來。

他很是聰明,到了此時,也看出太後是要自他處查探些事。太後與陛下是勝者,整座宮禁,整個天下都在她們手中,她要查什麼不好查,何必偷偷將他召至跟前與他周旋。

此事必是不能大張旗鼓地查的,太後不能大張旗鼓做的事,多半是心存了忌憚,能使她忌憚的,恐怕隻剩陛下了。

於是他言語間便有了側重,雖也提及那幾年間後宮諸妃、皇子、上皇之事,但卻側重在陛下身上講述。

鄭宓聽得極為細致,鄭家覆滅前之事,她自是全部知曉,鄭府覆滅後,至她與明蘇一同離京之事,她亦知曉,那時明蘇並無隱瞞之事。

故而她猜想,此事當發生在她與明蘇自容城客舍之中分離後。

她聽著趙梁一樁一樁地說了下來,越聽卻越是蹙眉,道:“看來趙中官是以為敷衍搪塞一通便算過去了。”

“小的不敢。”趙梁忙又磕頭,幾回下來,磕得額頭都破了。他猜想太後是忌憚陛下,不敢大張旗鼓地查,他又何嘗不畏懼,於是他雖側重了陛下,可所提之事,多半是看似要緊,其實不難查到之事,不料太後,竟是這般輕易便聽出來了。

被戳穿了一次,趙梁豈敢再存僥幸,他想了會兒,想到太上皇與陛下間最隱秘的那件事。

“陛下那年自江南回宮,立即便麵見了上皇,彼時上皇屏退了宮人,小的退出了大殿,守在殿外。太上皇與陛下交談一陣,他們便出了殿門,上皇並未令小的跟著,隻與陛下二人,一同離去。直至天暮,太上皇方回來,陛下則已去了貞觀殿,並未與他同行。小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隻知太上皇歸來後,心緒極佳,連見了來尋陛下的淑太妃娘娘,也未如前幾日那般厭煩,而是笑著告訴她,陛下已回了貞觀殿。”

太上皇身邊,連趙梁都不知道的事,怕是一隻手便數得過來,此事極為可疑,鄭宓想了想,又問:“而後如何?陛下擅自離京,回來可受了罰?”

“不曾受罰,不止不曾受罰,還甚受上皇重用。”趙梁稟道。

犯了大錯,不止不受罰,還受重用。鄭宓隱隱預感,必是與此事有關。她接著問:“還有何可疑?”

趙梁暗自斟酌著話語,麵上卻不敢有一絲耽擱,極力顯出他是知道什麼,便說了什麼,並無分毫隱瞞的模樣,稟道:“還有一事便是,鄭家有一位小姐,是與陛下青梅竹馬的情分,陛下下江南時,是與這位小姐同行的,陛下下了密旨,鄭家之人,一個不許活,故而派人將鄭家小姐刺殺於江南。此事,臣聽程池生親口稟報,可之後數年,陛下卻鍥而不舍地派人找尋鄭家小姐的下落,太上皇知此事,卻從未阻撓,有兩回,還當麵垂詢,問陛下,尋到人不曾。”

鄭宓的心驀地沉了下去,她聽出來,太上皇哄騙明蘇她猶活在世上,且以放她一命為恩賞,要明蘇替他賣命,平衡朝堂。

太上皇做了無數叫人惡心的事,可聽到此處,鄭宓仍是恨不得立即手刃了他。她忍耐了怒色,細加思索,明蘇並未一味聽信他人之人,太上皇是如何使她篤定她必然還活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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