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外有幾個村民路過,他們肩上扛著鋤頭,手裡拎著用鹽水瓶裝的水,要去地裡鋤草。
到了種小麥油菜蠶豆的季節,忙。
院裡很靜。
陳碸維持著拿水壺的動作,他的眉眼生得緊促,自帶攻擊性強的欲感,此時繃緊麵部,很高的眉骨下壓,猶如黑雲壓城,生出一種磅礴的沉厲之氣。
草垛上的人沒有半分退怯。
“不能告訴我?”梁白玉笑意不減,他的後腦勺離開草垛,腦袋仰了仰,手一寸寸收緊水壺帶子。
而帶子另一端的男人體型比他強健太多,卻被他扯了過去。
寬背更是弓得更厲害。
梁白玉支起來點身子,花襯衫領子貼著他的白細脖頸,他用與愛人撒嬌的語氣說:“那我聞聞。”
就在他的呼吸快要擦過男人下頜時,指間的水壺帶子猛然被抽走。
又快又重,在他的指骨上麵留下一道紅痕。
男人直起身,五指扣著水壺後退,另一隻手按住左耳上的那枚阻隔扣。
左耳很燙。
阻隔扣也一樣。
那神情,像是做夢夢見了一隻能食人心魂的豔魅。
——夢醒後,分不清是回到現實中,還是把靈魂丟在了夢裡。
“你好緊張。”梁白玉躺回草垛上麵,他揉了揉手上的紅痕,嬌媚的挑了下眉毛,“我隻是一個Beta,引誘不了你的。”
陳碸低眉垂眼,肩背線條繃著。
梁白玉收起唇邊的弧度,站起來,一步步朝他走去,誠懇又懊惱的說:“抱歉啊,剛才是我冒犯了。”
陳碸立在原地一聲不吭,唇線抿直,被睫毛蓋住的眼裡有幾分愣神。
“彆生我的氣。”梁白玉撚掉身上的幾根草,他摸西褲口袋,摸出一顆軟糖,“給你糖吃啊。”
陳碸搖頭。
“糖都不吃。”梁白玉撇撇嘴,手伸向他的水壺。
陳碸側開身,依舊沒看他。
“我是想給你把水裝滿。”梁白玉無奈地笑出聲,語調很輕柔,哄小朋友一樣。
“不用。”陳碸的嗓子很啞,“我自己去。”
他轉身去廚房,黑硬的短發裡都是濕的,有汗珠順著他後頸發梢滴落,埋進他背脊。
汗液裡的信息素很淡,卻又仿佛在某一瞬間極濃。
.
陳碸一整個下午都沒跟梁白玉對視一眼,隻默默補牆。水壺也沒再落下,走哪兒帶到哪兒。
太陽下山,陳碸把臟手伸進院子角落的大缸裡,用力搓洗手縫和指甲裡的灰泥。
缸裡是雨水,這幾天他總在裡麵洗手,水有點渾濁。
梁白玉靠在樹下逗雞,感激道:“今天辛苦啦。”
缸裡的水聲停了。
當事人聽見了他的話,塌著腰站立,手還放在水裡。
梁白玉看了眼背對他的高大身影,用善意的語氣提醒:“你褲子開線了。”
陳碸把一雙生了厚繭的手拿出來,甩了甩手上的水,他還沒檢查褲子,後麵就有了腳步聲。
貓一樣,很輕。
陳碸迅速轉身,往後退,腳後跟撞上水缸。
缸劇烈晃動,濺起的水花砸在四處。
梁白玉怔了下:“你怎麼……”
“這麼怕我啊?”他笑彎了腰,瘦弱的肩背顫個不停,眼裡浮起盈盈水光,很動人。
陳碸看著他笑。
梁白玉難受的“哎”了聲:“不行了,笑岔氣了。”
缸前的人邁近一大步,又頓住。
梁白玉按著肚子回到樹下,慢慢靠著樹乾滑坐下來,他閉著眼後仰脖頸,輕輕蹙起眉心,半張著唇喘息。
這隻不過是很正常的呼氣吸氣,卻像是一曲天上人間樂,一聲接一聲的,庸俗而淫誘。
和這間老屋,這個村莊都充滿了強烈的割裂感。
“不早了。”梁白玉把兩邊發絲往後撩,他半睜雙眼看兩隻雞吃菜,身上的那股子糜爛氣息消失無影,眼角眉梢都是純真柔情,“你是不是該回去了?太晚了上山的路可不好走噢。”
陳碸帶著空水壺離開,他路過樹旁,被一條腿攔住。
那腿被黑色西褲包裹著,很細很直。
褲腿卷上去一小塊,隱約可見一截白襪。
陳碸收回目光。
“菩薩,你明天還來嗎?”梁白玉把注意力從雞身上轉移向陳碸,他一凝視,深情至極,恨不得讓人把整個餘生都送給他。
這個問題梁白玉天天問。
陳碸呢,每次都是不說不來,第二天敲響他家的院門。
這次也是一樣。
梁白玉是這麼以為的,他照例天一亮就等陳碸,可他等到太陽升起來,等到晌午,都沒等來對方。
直到天黑,家裡才來了個人。
不是陳碸,是個不速之客,楊玲玲。她是村裡的小學老師,來一趟不為彆的,隻是受人之托,給梁白玉捎句話。
“碸哥他爸病了,需要人照顧,沒辦法下山。”楊玲玲站在門口沒進去。
梁白玉驚詫道:“原來是家裡人生病了啊。”
“你不問我是怎麼知道的?”楊玲玲個子很矮,細胳膊細腿的,卻有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梁白玉笑著眨眨眼:“那楊老師是怎麼知道的呢?”
“我放學後上過山。”楊玲玲說,“經常去。”
見梁白玉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她又撒謊的補了一句:“他爸跟我很熟。”
梁白玉的眼睛彎起來:“楊老師可以多說點嗎,他那個人太悶,來我家就乾活,不和我閒聊,我對他一點兒都不了解,想感謝也無從下手。”
“感謝什麼,你們不是按工錢算的?”楊玲玲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差。
“不啊。”梁白玉說,“他不要工錢。”
楊玲玲一口氣還沒咽下去,就聽梁白玉又來一句,“為了這事,我挺愁的,要不楊老師幫我勸勸他?”
門前的氣氛有些令人窒息。
一股難聞的中藥味從院子裡飄出來,楊玲玲身上的冷氣退去不少,她看著麵前這個比全村所有人都要白好幾度,又美又妖的青年。
“碸哥心地善良,樂於助人。”楊玲玲說。
梁白玉讚成的點點頭。
楊玲玲冷著臉:“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梁白玉湊近了一點,看她那雙跟楊鳴一點也不像的小眼睛:“楊老師,你是陳碸的對象嗎?”
楊玲玲的眼神閃了閃:“這跟你沒關係。”
“那就不是了。”梁白玉輕聲說,“你彆一副正宮親自上門警告小三的架勢。”
說著,他把她格子外套上蹭到的灰拍掉:“怪尷尬的。”
楊玲玲的表情更加難看。
梁白玉退開:“話你已經帶到了,我就不留你了,楊老師慢走不送。”
“站住。”楊玲玲望著他唇紅齒白的模樣,不禁擰了擰眉,這人有時候病怏怏的,有時候又很有精神,身體狀況令人捉摸不透。
神秘,破碎,以及豔麗結合在一起,的確有種很致命的吸引力。
楊玲玲想到她在山下碰到陳碸的畫麵,團積在心口的鬱氣更重了幾分。她突兀道:“這個天氣,你就穿一件襯衫,不覺得冷嗎?”
“你和楊鳴不愧是姐弟,都對我的穿著有疑問。”梁白玉笑,“我不冷,謝謝楊老師的關心。”
“大家對你的反感,有一個原因是你的衣著打扮。”楊玲玲不友善,也沒有展現出明顯的輕蔑厭惡。
“我知道,劉嬸也說我穿的亂七八糟不像樣子,可是沒辦法,我就喜歡穿襯衫,尤其是花色,越鮮豔多彩越好。”梁白玉抿嘴,“我想活得開心點,有什麼錯嗎。”
青年好似很委屈,隨時都要哭紅眼眶,楚楚可憐。
楊玲玲愣了幾秒,躲什麼危險物品一樣離他遠一點,她又換話題:“碸哥要看整片山林,很累。我可以找彆人給你修房子。”
“好啊。”梁白玉濃密的睫毛眨動,“那就麻煩楊老師了。”
楊玲玲沒料到他這麼直接就答應了,搞不清他打的什麼主意,便說:“人不容易找,有消息了我會告訴你,等著吧。”
說完就走,兩個長長的麻花辮搭在肩頭,背上是一包沉甸甸的課本。
“你弟弟外出了嗎?”梁白玉懶洋洋地問。
“對,跟我媽去高莊了,他年紀小,彆禍害他。”楊玲玲腳步不停,很快就從屋角拐走。
天色很暗了,這時候要是有誰躲在角落裡偷窺,很難被發現。
梁白玉的眼前晃過幾根碎發,他眯眼望著虛空,半晌咕噥道:“家裡的白糖沒了,今晚的饅頭不好吃了。”
“還要喝藥……苦死了……”梁白玉無精打采地回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