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白玉睜開,發現陳碸已經坐了起來:“怎麼了?”
陳碸沉聲道:“可能是起火了。”
“啊?”梁白玉虛散的精氣神稍微聚攏了點,哪啊,廚房還是……”
“山裡 。”陳碸拉開窗戶上的布簾子。
月光跑進來,灑在梁白玉過於清瘦憔悴的臉上,他看著窗外,紅光。
陳碸的嗅覺捕捉到了越來越濃的煙味,他的麵色微變:“不能在屋裡待了,我們走。”
梁白玉任由他給自己扣襯衫扣子,吐字含糊:“去哪?”
“先下山。”陳碸說。
乾燥的天氣,今夜又起了少有的大風,火勢蔓延得太快了。
大山對這一片村子有不可替代的位置,老一輩都信山神拜山神,所以山裡著了大火不亞於是天塌下來了,很多村民匆匆從床上爬起來,衣服鞋子來不及穿好就抓著桶往山上跑。
陳碸背著梁白玉下山,身前垮著軍用包和水壺,包帶上綁著手電,裡麵裝著重要物品,其他什麼都沒帶,他的步伐又快又穩,邊走邊掃視四周。
“咳……”梁白玉的腦袋靠在陳碸頸側,呼出的喘息聲黏又濕,泛著腥甜的味道。
陳碸騰出手去撈水壺,遞到他嘴邊。
“不喝……”梁白玉閉上眼睛,“我……我睡會……”
陳碸放下水壺,摸了摸梁白玉無力的垂在他身前的左手,握住親了一下,感受到的高溫和腥臭讓他心口刺痛,他大步走,啞聲喊:“發財,跟上。”
後麵伸著脖子看火光的發財立馬掉頭。
陪伴了幾輩人的山林正在被一場大火吞噬,村民驚慌焦急的叫喊聲連成一片。陳碸背對事發地,心裡閃過身為護林員的責任與義務,對大山的情感,軍人的使命……
他緊緊托住背上的人,腳步不停地前行。
陳碸對這座深山的地勢了如指掌,他選的路是絕對安全的,風再大都不會輕易就能把火苗吹到他跟梁白玉身上。
“汪!”
“汪汪!”
發財一頭鑽進草叢裡,推土機似的蹭著草皮躥出去,要不是去年受傷腿瘸了,它能更矯健更靈活。
現在的它就是個經曆了挫折的老小子,警惕心跟反應還是有的,隻是不能跟以前比了。
“來這。“陳碸把向西跑的發財喊回來,“走這條路去河邊。”
發財懂了,它甩著尾巴在前麵帶路。
“停下。”陳碸快到山腳下的時候察覺到了什麼異動,他關掉手電叫住發財,讓它來自己的藏身地。
不多時,有一撥人扛著好幾棵粗壯的樹從他不遠處經過,嘴裡不斷地喊著“快點“”快點“。
不是本地口音,外地的。
陳碸一瞬間就想到了早前發現的被做了記號的樹,這是來了個團夥,預謀已久。他跟在那撥人後麵,隔著些距離利用草木的遮擋,目睹他們把樹運上一艘船。
那船停在隱秘的角落,船身跟夜色融為一體,要不是他剛巧撞見這場偷樹事件,那他還真的不一定就能注意到。
陳碸盯了會晃動的蘆葦蕩,他轉頭去看山上那片火光,外地人放這把火,既能掩蓋鋸樹的動靜,也能轉移村民們的注意力,讓他們發現不到河邊的船隻。
名貴的樹木幾乎都在深山裡,度過了很多個四季,比這裡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村民年紀都要大。
除了每一任護林員,普通村民不太能分辨得出哪類樹值錢,卻也不會隨意砍伐。
因為山很大,外圍的地皮都按照每家的人口劃分了麵積,種的全是些常見的好活的樹木,完全夠用了。
陳碸在原地站立片刻,他做了幾個深呼吸就收回目光,拐到自己的方向,背著梁白玉繼續他們的路,包帶上的手電隨著他的步伐一晃一晃。
人間所有事都和他沒關係了。
不管今晚過後,那些時代見證人般的老樹被鋸了多少棵。
不管了。
陳碸每走一步,腦海中跟這座大山有關的記憶就消失了一塊,空出的位置填不進來彆的東西……
耳邊隱約有聲呢喃,他不確定地轉過頭。
“回頭……”梁白玉虛軟的手摸alha突起的汗濕喉結,撓兩下,“往回走。”
陳碸被他摸得思緒斷裂,牽線木偶一般照做,直到已經遠離了河邊,才聽他喊停。
“既然你擔心……“
梁白玉從口袋裡摸出一樣東西,陳碸看到了,神情錯愕。
那是一個白色口哨,他當護林員後每次巡邏都會掛在脖子上麵,年後忙不過來就把它放在了抽屜裡。
“咻……”
“咻……咻……咻——”
“咻——咻——”
一聲接一聲,一聲比一聲嘹亮的哨聲,從一個遭受了無數白眼謠言和惡意的病患嘴裡傳出,穿透火海,送到每個疲於救火的村民耳朵裡。
梁白玉咬著口哨,眉眼之間鋪著漠然,隻有落在直愣愣看著他的男人臉上的餘光是溫柔的。
我不是愛你所愛,也永遠做不到。
我隻是,不想今晚的事構成一張愧疚的網,困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