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不知為何,一想到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她覺得胸口仿佛壓著塊石頭,莫名發堵。
沈右安見她又開始出神,溫聲喊了句:“皎皎?”
熟悉又陌生的稱呼讓薑瑩身子一僵,心尖忽然像是被人掐了下,絲絲縷縷的酸澀蔓延開來。
沈右安曾經說過,“皎皎”的意思是明亮,乾淨。
可是重逢以來,他再也沒這麼喚過她。
她還以為,在沈右安心裡,她早就配不上這個名字了。
薑瑩指尖微蜷了蜷,緩緩抬眸。
觸及沈右安眼中的寵溺和包容,有那麼一瞬間,薑瑩忽然生出一股衝動,想要不管不顧地與他坦誠相待。
她想跟他說,當年的事她真心覺得後悔,覺得愧對於他。還想如實告訴沈右安,她不堪的過去,還有她的顧慮。
可這些話即將滾到舌尖,薑瑩卻忽然清醒過來,及時止住了話頭。
她一直都在擔心,沈右安如今對她好,隻是為了更好地報複她當年犯下的錯。
若是她將這些心裡話說出口,卻反被他嘲笑嫌棄,那她就一點顏麵都沒有了。反之,若是不說出來,還能給自己留有一絲餘地和體麵。
想到這裡,薑瑩心底那一瞬間的動搖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她彎了彎眼睛,像平素一樣溫婉地笑著,嬌聲道:“大人,我最近一直身子不適,怕是不能服侍您了。”
沈右安覺得她的笑容說不上來的奇怪,像是在臉上戴了麵具,每一分每一厘都恰到好處,美是美極了,卻沒多少真心實意。
他在心底歎了口氣,斂眸,輕聲安慰:“你不必在意我,好生休息,養好自己的身子。”
前幾日,沈右安不放心地派人請來太醫,為薑瑩看診。
太醫言她身體康健,並無任何不妥。
當時薑瑩眼神閃躲不敢看他,這幾日來也一直不讓他近身。
再聯想起之前每次行事後,薑瑩都會特意單獨沐浴,不讓任何人進去,沈右安自然以為她不願和自己親近,所以才總是稱病。
他心底雖然難免失落,但從未想過逼迫她。
既然她不情願,那他忍著就是了。
可薑瑩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沈右安麵上的溫和儘褪,霎時間被冰寒取代。
她輕扯著他的衣袖,小心地覷了眼他的神情,怯生生道:“大人,不然……您還是另納一房美妾吧。”
她話音剛落,便被人用力握住雙肩。
沈右安麵色陰沉,不敢置信地問:“你說什麼?”
薑瑩沒料到他反應會這麼大,箍在她肩頭的手不斷收緊,仿佛銅鐵鑄成一般,捏得她微微生疼。
她眉心蹙起,沈右安意識到什麼,懊惱地鬆了力道。
他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顯然心緒極度不穩,卻仍在咬牙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說話間氣息聲很重,“薑瑩,如果你現在收回這句話,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聽到。”
沈右安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咬得很用力,確保她能聽清楚,確保她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可在他目光灼灼的逼視下,薑瑩沉默片刻,還是垂下了纖白脆弱的頸,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我不能讓大人儘興,大人不如另納一房美妾。”
時日短還看不出什麼,可時日一長,沈右安定會起疑。
既然如此,倒不如讓他另納妾室,將注意力從她身上轉移走。
沈右安烏沉的瞳仁緊緊盯著她,喉嚨滾了又滾,過了好半晌,才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你當真這麼想?”
薑瑩安靜了會兒,仰起頭,擠出一個乖巧的笑容,嗓音甜糯,“大人放心,瑩兒不會爭風吃醋惹大人煩心的。我會跟妹妹好好相處,共同服侍您。”
她說得情真意切,像是根本不在乎與旁人分享他。
沈右安心裡仿佛被大掌猛然攥住,窒息般地疼。
他死死地握緊拳,手背青筋凸起,卻仍舊沒辦法保持冷靜。
沈右安眼尾漸漸染上赤紅,怒極反笑,低啞嗓音帶著濃濃的自嘲,“我在你心裡,就是一個薄情寡義,沉湎美色之人?”
她以為,他將她接進府,隻是貪圖她的美色,貪圖她的身子?
她以為隻要是個美人,他都會來者不拒,擁入懷中?
在她心裡,他沈右安就是一個淺薄風流的好色之徒?
他這段時日以來的所有用心,所有期盼,所有歡喜,都在這一刻成了笑話。
原本打算告訴薑瑩的消息,更是堵在了喉嚨,再難以開口。
薑瑩聽出他語氣中的苦澀和悲涼,忍不住杏眸圓睜,露出詫異的神色,一時忘了回答。
她的沉默,卻湊巧讓沈右安誤會。
沈右安眼神徹底黯了下去,再無半分光亮。
他留下一句話,便繞過她離開了園子。
薑瑩一個人在寒冷的夜風中枯立了很久,沈右安臨走時的那句話,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月色隱在濃重的烏雲後,沈右安頎長的身影站在她麵前,身後是黑如巨獸的假山石和盤曲交錯的花枝。
他的神色隱在晦暗的光影中,看不真切,薑瑩隻能看到他幽深的黑眸,其中的情緒濃烈得讓人心驚,像是糅雜了無數的恨意,不甘和痛楚。
夜風送來他最後一句話,嗓音沉痛,透著深深的顫意,“薑瑩,你的心就當真捂不熱麼?”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好似一滴熱油落進薑瑩心裡,激起一陣滾燙的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