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聽月才剛回府,還沒來得及進屋換衣裳,就見趙景恪貿貿然地闖了進來。
聽見動靜,她轉過身,秀眉顰起,嗓音帶著幾分不悅,“你怎麼突然進來了?”
身旁的婢女齊齊躬身行禮,廊道下便隻剩他們夫妻二人直身對望。
趙景恪的視線一寸寸掃過盛聽月身上的衣物,配飾,發髻,每一處細枝末節都能和他剛才在春風樓的匆匆一瞥對得上。
他喉結上下滾了滾,緊緊盯著盛聽月姣麗的麵容,邁步走向她。
廊道深處光線昏昧,趙景恪的神色半藏在陰影中,看不真切,隻能依稀望見他深黑如墨的眸子,似有無數濃烈情緒翻滾。
隨著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盛聽月心頭不知為何快速跳了兩下。
盛聽月捏緊了手裡的涼玉扇柄,下意識後退半步,遲疑地喊了聲:“趙景恪?”
這一聲多多少少拉回了趙景恪的神智,也拉住了他的腳步。
趙景恪微垂著頭在原地靜立片刻,握了握拳,又像來時一樣毫無征兆地轉身離去。
盛聽月狐疑地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擰眉小聲嘟囔了句:“在搞什麼呢?”
不過她本來也不是很關心趙景恪的想法,轉臉便將他忘之腦後,繼續吩咐知喜擺膳。
出去了一趟,她還真有些餓了。
趙景恪離開後院,漫無目的地走出去老遠,忽然停下腳步,手撐著一旁蒼茫古樹的樹乾,閉上眼,大口大口地劇烈喘息著。
此時夕陽已經全部沉入地底,府上各處都已經點起了燈火,隻除了這個偏僻的被遺忘的角落。
站在樹下的趙景恪身影高大清瘦,落了一身的晦暗孤寂。
到了此刻,他仍舊不敢相信,剛才在春風樓看到的那一幕。
怎麼可能呢?
月兒怎會出現在春風樓?還是從樓上的包間下來……
即便衣物,發飾,身形,容貌都對得上,即便趙景恪心知肚明,他認錯誰也不可能會認錯盛聽月,但他仍不願意相信這個推論。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月兒去春風樓乾什麼?
她每日采買衣裳首飾,撫琴聽戲,時不時地跟朋友聚會,忙得沒有多餘的時間,好端端的為何會去春風樓?
而且,就算、就算月兒再怎麼看不上他,就算她真的要與彆人在一起,也不會選擇一個地位卑賤的伶人。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的一瞬間,就被趙景恪當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他匆忙回了前院,叫來趙濟,吩咐他連夜去查這段時間盛聽月的動向,查她每日出府都去了何處,有沒有去過春風樓,如果去過……就查她在樂坊裡都做了些什麼,和誰在一起。
吩咐完,趙景恪坐在沒有燃燈的漆黑房間裡,倚著冷硬的圈椅扶手,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趙濟便匆忙回府稟報。
聽見聲音,趙景恪略掀起眼皮,眸底是死水般的平靜,嗓音也帶著濃濃的啞,“查到了什麼?”
趙濟欲言又止地望了他一眼,小心回話:“……小的查到了一些對夫人不利的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趙景恪瞳仁輕顫了下,“說。”
趙濟腦袋壓得很低,謹慎的聲音斷斷續續,“最近半個多月,夫人下午經常出門,去、去東民街的春風樓。屬下暗中打探,從那裡的幾個伶人口中得知,夫人去春風樓的第一天,便點了一位新來的樂師。從那以後,夫人每次去春風樓,都會讓那名樂師陪侍。”
“他們二人……”說到這裡,趙濟的頭更低了下去,“經常單獨待在房中,丫鬟守在外麵。前幾日,夫人花重金、花重金——”
趙濟說話間牙齒都在打顫,抬袖抹了把額頭,半天都沒敢繼續往下說。
直到趙景恪危險的視線再次望過來,趙濟跌跪在地,硬著頭皮說下去:“花重金買下了那名樂師,之後兩人便隻去樓上的包間,不在外人眼前露麵。夫人最近一次去春風樓,正是昨日,她跟那名樂師在雅間裡待到酉時末才離開。”
說完這些話,趙濟整個人跪俯在地,等著迎接趙景恪的怒火。
旁人不知道趙大人的真實性情,趙濟是知道的。趙濟也知道,趙大人並不像表麵看上去那麼溫風和煦,他內裡其實是極為冷血的無情之人。
執掌昭鏡司這些年,就沒見過趙景恪有過憐憫或是不忍的時候,心腸冷硬得簡直不像個活人。
可等了半天,趙濟也沒等到趙景恪發脾氣。
頭頂隻傳來無比平靜的一聲:“備水。”
他的聲音毫無波瀾起伏,像是聽到了一樁事不關己的小事。
可這卻讓趙濟心裡更加忐忑不安,“……是。”
趁著離開的空隙,他大著膽子悄悄看了眼趙景恪,見後者臉色蒼白如紙,烏黑的瞳仁嵌在眼眶中,不含半點情緒,頗有幾分懾人的陰森寒冽。
趙濟心頭哆嗦了一下,趕緊下去吩咐人備水。
趙景恪備水,沐浴,更衣,乘馬車去昭鏡司上值。
一切如常,仿佛風平浪靜的水麵,將所有暗湧都藏在深處。
午間,沈右安的長隨萬福來報,說昨日趙景恪走後,沈右安發現了一個西域奸細的蹤跡,經追蹤查問,已經確認西域三王子就在春風樓內。
京城裡所有隱秘不宜聲張的事,一般都是經由趙景恪之手——原因無他,昭鏡司上下固若鐵桶一塊,旁人眼線絕對布置不進這裡。
所以這事,最後還是得由趙景恪去辦。
趙景恪翻身上馬,臨行前,吩咐人迅速回一趟趙府,看看盛聽月此時可在府中。
得到消息之後,他便領一隊昭鏡司的人,浩浩蕩蕩地自朱雀長街飛馳而過。
這隊人皆身著錦繡飛魚服,腰佩繡春刀,騎的都是高頭大馬,沿街百姓認出是昭鏡司辦事,誰也不敢上前,紛紛避讓。
大隊人馬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東民街,火速包圍了春風樓,裡裡外外圍得水泄不通,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如今正是白日,樂坊的生意不比晚上熱鬨,許多伶人甚至還在休息。
坊主擦了擦汗從坊內走出來,上前賠笑:“不知各位大人駕臨,所為何事?”
趙景恪沒露麵,另一人策馬上前,高高在上地道:“把你們這所有樂師都叫出來,我們大人有話要問。”
“敢問各位大人要盤問何事?”
那人摸上腰間刀鞘,似笑非笑地威脅道:“昭鏡司辦事,還需要向你報備?”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坊主慌張跪地,身子抖得如同秋風落葉,“草民這就叫伶人們出來。”
“記住了,一個都不能少。”
“是,是。”
坊主從地上起來,連滾帶爬地進了樂坊內,將昭鏡司的命令傳達給其他人,裡頭頓時一陣兵荒馬亂,吵嚷聲烏糟糟的。
有客人驚慌失措地亂竄出來,被昭鏡司的人拔刀攔住,全部暫押到一處。
很快,坊主就領著春風樓裡的樂官伶人和夥計奴仆走了出來,烏泱泱跪了一地。
“大人,春風樓的所有人都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