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嚎聲傳來的瞬間,盛聽月瘦纖的肩輕顫了下,下意識往趙景恪懷中躲。
趙景恪手臂攬在她後腰,另一隻手掌遮蓋在她眼前。
她似是被嚇到了,沒有被遮住的下半張小臉微微發白,眼睫顫動個不停,如同羽毛一般輕柔拂過他的掌心,帶來一陣細微的癢意。
她抓著他的衣襟,聲音嬌細,“剛才是怎麼了?”
趙景恪回頭看了一眼,眼眸稍寒,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昭鏡司在處置細作。”
盛聽月緩了緩神,“那我不打擾你們辦事了。”
趙景恪垂眸,目光沉靜地凝視著她,嗓音溫潤如常,“我送你回去。”
他鬆開圈在她腰間的手臂,右手轉了個方向,依然嚴嚴實實地遮在她眼前。
盛聽月被他半擁在懷裡,由他牽引著,慢吞吞地往回走。
他們距離極近,陌生的男子氣息侵襲過來,清冽而乾淨,似乎還夾雜著幽淡的鬆木香。
盛聽月耳尖發燙,不自在地停下腳步,稍稍側身想和他拉開距離,“我自己回去就好。”
趙景恪的態度卻莫名堅持,“我送你。”
盛聽月心底升起幾分狐疑和不悅,正欲發作,又忽然猜想春風樓前麵是不是有血腥的場景不想讓她看見。想了想,她還是壓下小性子,繼續跟他往前走。
趙景恪眼神示意趙府的馬車趕到街巷口,帶盛聽月走了過去。
遮住視線的手剛一挪開,盛聽月就迫不及待地朝側前方邁出半步,一刻也不願在趙景恪身邊多待似的。
趙景恪眼睫低垂,衣袖下的手微微蜷握。
“我走了,你繼續忙你的去吧。”盛聽月匆匆說完,便踩著馬凳鑽進了馬車裡。
她吩咐車夫趕路,華貴馬車揚長而去。
離開一段距離,盛聽月鬼使神差地撩起車帷回頭看,卻正好撞上趙景恪望過來的沉暗目光,看得她心頭莫名一跳,趕緊放下了簾子,氣息微亂。
他乾嘛一直看她?
直至馬車消失在街角,再也看不見蹤影,趙景恪才收回視線。
他走回春風樓,昭鏡司眾人見他回來,紛紛後退讓路。
被人群圍住的空地中央,大片黏膩的血跡蜿蜒刺目,染紅了地麵。
符越忻早就再次昏倒在地,臉色慘白如紙,身體卻是完好的——在刀落下的瞬間,他的下屬衝出來替他受了這一刀,替他送了命。
畢竟符越忻是西域三王子,若是回去時缺了條胳膊,他們這些跟他過來的人都會沒命,說不定還會連累家人。所以,這些人拚了命也要護符越忻周全。
“趙大人,可要繼續?”說話之人手中的刀尖還在往下滴血,拱手請示趙景恪。
趙景恪低頭看了眼躺在血泊裡的少年,斂眸沉思,許久都沒有開口。
他忽然抽出腰間佩刀,乾脆利落地砍下去,對準的卻並非符越忻的身體,而是他腰間的竹蕭。
寒鐵寶刀削鐵如泥,斬下一截竹蕭簡直易如反掌。
上半截竹蕭就那麼掉進血水中,很快被染上紅色。
“帶走。”長刀入鞘,他的嗓音像浸了冰,比刀鋒還要冰寒。
昭鏡司的人抬走屍體,將所有西域細作都押解帶走,關進昭獄大牢之中。
春風樓被他們從裡到外徹底清查了一遍,所有出入口都貼上了封條,由昭鏡司的人嚴密把守,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
往日一入夜便燈火通明,繁華熱鬨的樂坊,這夜一盞燈都沒有亮起。
用過晚膳,天氣依舊燥熱,整座院子像是一個大蒸籠,連一絲風都透不進來。
盛聽月在院子裡待不住,便帶著婢女去了近處的蓮花池,岸邊清風徐來,水波泛起漣漪,倒是清涼不少。
婢女捉了幾隻流螢,裝進碧紗小籠裡送給她。
透過薄薄的一層絹絲,能看到裡麵的流螢忽閃忽閃,仿佛躍動的燭火一般。
盛聽月愛不釋手地拿著把玩,直到空氣中那股悶熱散去,才回了後院。
沐浴過後,她躺在廊下的躺椅上,悠悠閒閒地看柔和的月輝灑滿庭院,假山亭台和花枝野草都仿佛覆上了一層銀霜。
腳步聲自廊道儘頭傳來。
盛聽月以為是知喜,便沒回頭去看,捏了顆涼絲絲的葡萄放進嘴裡,自顧自吩咐:“過來幫我捏捏肩。”
來人走到她身後站立。
兩隻手緩緩搭上她的肩,很輕鬆便能整個罩住,掌心下柔潤的觸感讓趙景恪脊背一僵。
低頭看去,這才發現盛聽月穿得清涼,外罩的紗裙衣襟早已散至兩邊,露出裡麵百蝶穿花紋的月白色抹胸,高低起伏,在溶溶月色下依稀可見。
趙景恪掌心發燙,無意識地鬆了手。
盛聽月把玩著手裡的碧紗籠,漫不經心地催促:“快幫我捏啊。”
趙景恪滾了滾喉嚨,大掌重新覆上她瑩軟的肩頭,不輕不重地揉捏著。
盛聽月應是剛沐浴過,披散的烏發發梢還帶著些許潮意,身上也透著絲沁人的涼,如同柔滑的涼玉雪緞一般。她的繡鞋落在一邊,光潔的小腳在空中蕩來蕩去,像是靈巧的魚兒。如蘭似麝的香氣縈繞在周身,無孔不入地侵入他的感官。
他揉捏的力度恰到好處,盛聽月嬌嬌柔柔地嚶嚀了幾聲,婉轉勾人。
趙景恪眼神不由得暗了下來,氣息聲也漸重,逼著自己暫時將視線移開,看向空寂寂的庭院。
盛聽月漸漸覺得哪裡彆扭。
貼身婢女和她一樣,都是養尊處優地長大,手上不該有薄繭才對。
而且……知喜的手哪有這麼大,也沒有這麼燙。
盛聽月後知後覺地仰起頭,正好對上趙景恪低眸望過來的視線,幽深沉暗,看不見底。
四目相對,盛聽月眼眸微微睜大,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連忙攏起兩邊的衣襟,捂著胸口坐起來,雪潤膩白的臉頰漲得通紅,水眸瀲灩生波,聲音都帶著輕顫,“你,怎麼是你啊?”
原來不是知喜知歡,而是趙景恪。
這麼說來,剛才是他在幫她捏肩?
方才還不覺得有什麼,這會兒知道剛才的人是趙景恪,盛聽月臉上熱意攀升,整個人都不自在極了。
偏偏越是緊張慌亂,腦子就越不聽話,不住地回想起剛才他的掌心貼上來的瞬間,她便被熱意燙了一下,之後他指腹的薄繭劃過嬌嫩的肌膚,帶來輕微的癢意……
盛聽月又羞又惱,隻能把氣撒在他身上,語氣愈發驕縱,“誰讓你碰我的?”
她姿態防備地捂著胸口,羞憤得臉頰通紅,眼睛也濕潤潤的,像是隨時都會被氣得哭出來。
他們明明是最親近的夫妻,她卻隻把他當外人。
趙景恪被盛聽月的態度刺得心裡一痛,抿了抿唇,低聲道:“你讓我幫你捏肩……”
盛聽月咬著下唇,脫口而出一句:“我又不知道是你!”
如果早知道是他,她才不會讓他碰呢。
趙景恪這會兒也明白過來,原來是場誤會。
方才他就隱約覺得,盛聽月不會用那麼熟稔的語氣跟他說話,隻是被終於可以接近她這件事帶來的喜悅衝昏了頭腦,沒有仔細思索。
隻是一場誤會,她還是像從前那樣,待他陌生又疏離。
趙景恪喉嚨發緊,低低地道了聲:“抱歉。”
盛聽月其實也知道這件事是她認錯人在先,但她向來驕縱慣了,哪會這麼輕易低頭?而且麵對的人是脾氣溫和的趙景恪,反正他也不會怎麼樣,她欺負起他來就更肆無忌憚。
“這次勉強原諒你了,下次不準碰我。”盛聽月轉過身背對著他,低頭整理自己的衣襟。
身後遲遲沒有傳來回應,直到盛聽月都快忘了這茬子事,才聽見趙景恪忽然啞聲開口:“那誰可以碰你?”
符越忻麼?
盛聽月正在往腳上套羅襪,疑惑地轉回頭,“你說什麼?”
趙景恪胸腔沉沉地上下起伏,烏瞳直勾勾地盯著她,眸光意味不明,怪讓人駭怕的。
盛聽月握著躺椅扶手的手心緊了緊,本能地察覺出危險,繃直了腰背。
察覺她的緊張,趙景恪這才回過神,迅速收斂了方才的情緒,“沒什麼。”
周圍的壓迫感驟然一輕,盛聽月鬆了口氣,俯身穿上精致小巧的繡鞋。
貼身的抹胸偏短,隨著她彎腰的動作微微上移,露出一截雪白纖細的腰線。薄紗外衫起不到遮蔽的作用,那截雪腰清晰地映入趙景恪眼中。
穿好衣服,盛聽月趕緊轉回身麵對著他,下巴微揚了揚,“你過來找我有什麼事?”
她莫名地不敢背對他,總覺得後背發毛。
這兩天,趙景恪就像是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好奇怪。
趙景恪神色如常,語氣平穩無波,“最近幾日京城不太平,你待在府上,不要出門。”
“發生什麼事了?”
趙景恪早已想好了借口:“有細作逃竄。”
“哦,我知道了。”她站在躺椅那頭,隔著疏薄的月色與他對望,纖長的手指絞在一起,帶著些想趕他走又不好開口的猶豫。
趙景恪看出了她內心所想,深深看她一眼,垂下眼簾,沉默地彎腰撿起被她弄掉的流螢紗籠,放在她剛才睡過的躺椅上。
隨後,他便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隱入濃墨般的夜色中,身影消失在廊道拐角。
趙景恪離開後,盛聽月臉上的溫度依然沒有退下去。
雖說他們是夫妻,但除了成親前那一次,就再也沒親近過,說起來跟陌生人也差不多了。
猝不及防被趙景恪觸碰到身體,她心裡多多少少會覺得彆扭。
站在廊下吹了會兒夜風,剛才去給她拿東西的知喜這才姍姍來遲,“夫人,您怎麼起來了?”
盛聽月碰了碰發燙的耳朵,眸光微閃,“我,我打算回屋休息了。”
“那我送您回寢間。”
盛聽月點點頭,朝著剛才趙景恪離開的反方向走去。
走出去兩步,她又停住腳。
在知喜“怎麼了”的問話聲中,盛聽月折返回來,打開小紗籠最上麵彆的珍珠扣,裡頭的流螢便忽閃著飛了出去,星星點點的淺色光芒消散在竹簾縫隙間,回歸滿園花草中。
另一邊,趙景恪剛回到前院,就收到手下人傳來的消息:“三王子已經醒了,他手底下的人經不住刑罰招認,稱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想要偷取謝小將軍設造的□□圖紙。”
符越忻一點也不像大王子的同胞弟弟,身為西域皇室竟單純到了如此地步,以為憑他帶的這幾個人,就能在盛京城神不知鬼不覺地盜取機密圖紙。
簡直可笑。
趙景恪的長隨名叫萬豐,他恭恭敬敬地請示:“主子,我們搜查春風樓發現,他們西域人的確在調查謝小將軍,這些人的供詞應該不假。可要對三王子用刑?”
符越忻為了替兄長報仇,目標自然會對準謝將軍,想要偷取圖紙也合情合理。
隻是還不等他們靠近兵部□□司一步,就已經被提前一鍋端了。
趙景恪回想起方才盛聽月的防備和冷淡,閉了閉眼,低聲道:“先關著,餓他兩日。”
萬豐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領命而去,“是!”
他還以為,按照大人的性子,怎麼都會給這個三王子一些慘痛的教訓。
沒想到大人居然這麼輕易放過了三王子,實在是出乎意料。
趙景恪自然不願放過符越忻,恨不得親自斷他手腳,廢了他。
可今日盛聽月出現在春風樓附近,讓趙景恪在憤怒和仇恨之餘,找回了一絲理智。
如果他真的對符越忻做了什麼,萬一被盛聽月知道,難免會怨恨他。
所以趙景恪隻能忍下這口氣,暫且放符越忻一馬。
這天夜裡,盛聽月無憂無慮地酣睡到天明,趙景恪卻整夜都在被噩夢侵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