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道依舊鋪著厚厚的雪,反射出皎潔的月輝,不用點燈也能清晰地看到腳下的路。
主仆三人安靜地走在宮道上,隻餘下宮鞋踩過積雪的咯吱聲,夾雜著淺淺的鈴鐺聲。
終於到了落月殿,走在最前麵的蕭箜儀推開宮門。
連個守門的人也沒有,輕易就推開了門扉。
坐在石階上的少年聞聲望了過來,看見有陌生人闖進來,他俊秀的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隻是平淡地望過來,又漠不關心地收回視線。
誰都沒有注意到,衣袖下,他蒼白的指尖微蜷了蜷。
蕭箜儀順著他微仰的視線看過去,見他正在望向天邊的圓月。
怪不得叫落月殿,明亮的月盤恰好落在翹起的簷角,像是伸手便能觸及似的。
可這隻是錯覺罷了。
少年在望月,蕭箜儀在悄然地打量他。
依然穿著一身過分單薄的黑衣,如墨一般濃稠的黑衣,上麵沒有任何紋樣裝飾,空蕩蕩的衣袂被寒風吹動。他身形瘦削,下頜線條利落,薄唇被凍得發紫。
這樣一個容貌昳麗卻境遇可憐的少年,孤零零地坐在台階下,很容易給人一種純良無害的錯覺。
蕭箜儀便被他的外表騙了過去。
隨著她的靠近,那日曾聽見過的鈴鐺聲再次響起,窸窸窣窣地破碎在夜風中。
蕭明珩沒有抬頭,但他用拇指輕蹭了蹭食指的關節——這是他忍耐時常有的動作。
他從小就習慣了忍耐。
忍耐饑餓,忍耐寒冷,忍耐痛苦,忍耐……**。
蕭箜儀終於來到他麵前,彎下腰,與他視線平齊,關心道:“七皇兄,你好些了麼?”
溫室誘人的暖香自她身上散發出來,說話間嗬氣如蘭,輕聲細語地。
蕭明珩掀起濃黑直挺的眼睫。少年黑白分明的眸中,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容貌。
他定定望著她,眼底乾乾淨淨,沒有任何情緒,甚至連蕭箜儀看慣了的驚豔都沒有。
四目相對,須臾,他低聲開口:“你是我妹妹?”
出口的聲音也毫無波瀾,像個沒有感情的死人。
蕭箜儀唇瓣抿出淺淺的笑,姣美的容顏燦如春華,有些靦腆地輕聲道:“是呀,七哥哥,我是明嘉。”
“明嘉。”蕭明珩望著她,意味不明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他摩挲指骨的手愈發用力,一下又一下地研磨,將骨節都揉得通紅。
蕭箜儀並未注意到他藏在陰影處的動作,反而親昵地喚他:“七哥哥,上次我不知道是你。”她避重就輕地帶過自己的見死不救,“你的身子好些了嗎?”
蕭明珩還是頂著那張冷冰冰的死人臉,若不是生得過分好看,很容易讓人覺得討厭。
說話時,他會看著她,“你說什麼?”
蕭箜儀裝出什麼都不懂的天真模樣,微微歪著頭看他,“那天我看到你時,你的臉很紅,你是不是生病了?”
蕭明珩眨了下眼睛。
他不是生病了,他是中了藥。
烈性的,折磨了他一整夜的暖藥。
最後救了他的,是她的那抹雪色。
他聲線沒有起伏地答:“已經好了。”
“那就好。”蕭箜儀看上去鬆了口氣的樣子,如畫的眉眼舒展開,又像是才注意到他的衣著,連忙脫下自己的披風,蓋在他身上。
突如其來的溫暖,讓蕭明珩繃緊了清瘦的脊背。
鋪天蓋地的甜香將他整個人裹住,還有一雙溫軟的小手在他頸間蹭來蹭去。
蕭明珩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任由她幫自己係上披風。
“七哥哥,這樣你就不會冷了。”蕭箜儀麵頰微紅,絞了絞手指,有些羞怯地小聲道:“我們是兄妹,往後你缺什麼東西都可以跟我說。”
蕭明珩隻是看著她,沒有說話,也沒有要道謝的意思。
可他的指節附近,已經快要被大力揉搓到破皮。
蕭箜儀合攏纖軟的手掌,往手心裡吹了口熱氣,輕輕搓了搓,眼眸噙著細碎的光亮,“七哥哥,那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來找你。”
從落月殿出來,蕭箜儀立馬放下胳膊,不再裝了。
她提前穿了短襖,即便脫了披風也沒覺得多冷,剛才那般不過是做戲給蕭明珩看罷了。
走出去一段路,晴溪不解地問道:“公主,七皇子的年歲,不是比您小麼?”
為何公主要喊“皇兄”呢?
蕭箜儀也知道蕭明珩比她小一歲,但還是故意這麼喊他。
隻因有的時候,年紀小更容易讓人放鬆警惕,心生憐惜。
她覺著,蕭明珩應當是個防備心很重的人,不然也不能一個人在這深宮裡活下去。但她有把握讓他放下防備,信任接納她。
就像其他皇子一樣。
聽完蕭箜儀的話,晴溪接著道:“奴婢還有一事不解,您為何要過來給七皇子送披風呢?”
蕭箜儀沒有正麵回答,反而說起了一個看似毫不相乾的話題:“你養過狗麼?”
“奴婢自小在宮裡長大,沒有養過。”
蕭箜儀小幅度地翹起唇角,“那你不會明白的。”
養過狗的人才知道,對付一隻弱小又飽受欺淩的狗有多麼容易。
隻要給他兩塊肉,隨便施舍給他一些微不足道的善意,他就願意為你出生入死,做你最忠實的那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