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珩坐起身,指腹輕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捧著她的臉認真哄道:“昭昭,彆擔心,我已經讓陳文瑜想辦法了,會有解毒的法子的。”
可是想了兩年都沒有辦法,將來真的能找到解毒之法嗎?
蕭箜儀吸了吸鼻子,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哭腔,“這條線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的?”
“就前些日子,”蕭明珩拍了拍她的後背,“顏色還很淺,不礙事的。彆怕。”
蕭箜儀靠在他肩頭,蹭著他的衣服擦乾臉上的淚。
她紅著眼眶,悶聲道:“那你以後不許瞞著我了。”
蕭明珩眼神複雜地將她擁入懷中,“好,我再也不會瞞你。”
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他提起另一件事,“過幾日景恪要娶妻了,你想不想出宮去觀禮?”
蕭明珩也想帶她出去散散心,不希望她一直被這件事困擾。
蕭箜儀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忍著哽咽點頭,“好。”
到了趙景恪成親那日,蕭明珩幫蕭箜儀稍稍修飾了容貌,帶著她微服出宮,前往趙府觀禮。
來往賓客眾多,恭賀聲紛雜。
趙景恪穿一身大紅的喜服,笑意溫潤,俊朗的眉目熠熠生輝。
蕭箜儀受熱鬨的氣氛感染,連日來沉悶的心情也鬆快了不少。
蕭明珩則是想著,景恪與他身形相差不多,除非親近熟悉的人,旁人僅看背影絕對分辨不出他們。
“要拜堂了,珩哥哥,我們過去看看吧。”蕭箜儀拉著他往廳堂那邊走去。
蕭明珩的思路被打斷,反握住她的手,護著她不被人群擠到。
從那天以後,蕭箜儀再也沒提過紅線的事,也不會主動去看蕭明珩的手腕。
但習武之人對視線敏感,蕭明珩發覺過她偷偷觀察他的手腕,有時候也會趁他睡覺的時候悄悄翻開他的手。
蕭明珩對此隻當不知道。
兩個人都好像把這件事給放下了,從前如何,現在便如何,不約而同地維持著表麵上的平和,不想讓對方傷心難過。
就這樣,又過去了兩年時間。
陳文瑜依然沒有找到解毒的辦法,暗中遍尋天下名醫也無濟於事。
而這個時候,蕭明珩手腕的細線已經紅成了朱砂色。
他沒有像蕭箜儀之前那樣陷入昏睡,隻是身體變得羸弱,臉色日愈蒼白。
蕭明珩估算自己中毒以後隻有五年壽命,如今已經過去四年,隻剩下最後的幾個月了。
能夠多出這麼長時間來陪伴心愛的人,他已經很知足了。
可蕭箜儀無法坦然麵對,她經常在蕭明珩睡下後悄悄起身,一個人走到院子的角落裡小聲啜泣。
蕭明珩每次都遠遠地站在她身後,想要上前又不敢過去,隻能攥緊了拳,在遠處靜默地望著她。
昭寧五年,盛夏快要結束的時候,事情終於迎來了一次轉機。
赤翼軍中來了一位何姓醫官,據說他曾經與西域很有名的遊醫打過交道,對西域毒物頗有了解,謝遲晉便將他舉薦到了聖駕前。
八月十五祭月節,何醫官秘密被宣入宮,為蕭明珩把脈看診。
“怎麼樣?何醫官,這種毒能不能解?”何醫官剛收回手,蕭箜儀就急忙問道。
何醫官神色有些凝重,斷言道:“此毒名叫‘朝露’,乃是西域流傳出來的一種奇毒。我那位遊醫朋友年輕時候寫過一個解毒的藥方,但從沒找人試過藥,不知是否能起效。而且,解毒需要的藥材也極為難尋。”
蕭箜儀忙道:“需要什麼藥材,醫官直說便是。”
不管能不能起效,總要試過才知道。
“首先需要的一味主藥是千年雪蓮,另一味藥則是西域皇室的珍寶,雪冰蟾。”
蕭箜儀眼眸亮起,“雪冰蟾已經有了,敢問千年雪蓮要去何處尋得?”
前些日子,西域三王子符越忻秘密潛入盛京城,被昭鏡司發現。為了讓符越忻安全回國,大王子派人送來了無數珍寶,以表誠意,其中就有雪冰蟾。
因為隻知道雪冰蟾是西域皇室的解毒聖藥,並不知道它對“朝露”也有效果,便隻是暫時將其存放在國庫裡。
何醫官麵露難色,“這……微臣隻知道千年雪蓮生長在極寒的北境,具體能在何處尋得,臣也不得而知。”
“若是尋到了千年雪蓮,你可能做出解藥?”
何醫官點點頭,“可以,微臣還記得藥方。”
蕭箜儀跟蕭明珩四目相對,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不管怎樣,至少他們現在有了解毒的一線希望。
蕭明珩暗下密旨,派人去北境尋藥。
可靈藥並非一兩日便能尋到,蕭明珩的身體卻一日不如一日。
儘管蕭明珩儘力瞞著,可還是被蕭箜儀瞧見了他咳血。
那日,蕭箜儀剛從承恩寺求了平安符,正想給他送去,就沒讓人通報,徑直走進了禦書房。
她站在屏風後麵,看見少年帝王彎下脊背,臉色蒼白如紙,掩唇咳出了大片鮮血,染紅了手裡的帕子。
蕭明珩快要撐不住了,可北境的千年雪蓮仍沒有半點消息。
無奈之下,何醫官隻能先將雪冰蟾入藥,給蕭明珩服下,以期幫他的身體儘量多拖延一些時日。
蕭明珩最終還是沒有扛過昭寧五年的冬天。
寢殿中燃著地龍,暖融融的,地上鋪了厚厚的羊絨毯,蕭箜儀坐在床邊,溫聲陪蕭明珩說話。
這時候,蕭明珩忽然輕聲道:“昭昭,我想看梅花。”
他的身體已經虛弱到了極點,連說話時都氣若遊絲。
“梅花?”蕭箜儀放下懷裡的手爐,站起身,“我去幫你折一枝。”
說罷,她便提起裙擺跑了出去。
蕭明珩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鈴鐺聲漸行漸遠。
蕭箜儀穿過月洞門,來到隔壁的園子,隨手折了一枝開得正好的紅梅,正打算帶回去。
可轉身之際,又瞧見一枝並蒂紅梅,梅花在凜冽的寒風中相互依偎,相互纏繞,仿佛一對難分難舍的有情人。
她往手心裡嗬了口熱氣,折下這枝雪梅,小心地護在懷裡,往寢殿走去。
小跑著回到屋裡,蕭箜儀抖了抖身上的雪,興衝衝地往內室跑,“珩哥哥,你看我找到了……”
剩下的話到了嘴邊,卻再也沒有說出口。
屋中的炭火盆和小泥爐都在靜靜燃燒著,劈啪地冒著熱氣,可床榻上的人影卻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
蕭箜儀的腿好似有千斤重,她艱難地挪動步子,一步步朝著床邊走去。
蕭明珩閉上了眼睛,麵容平靜,氣息清淺,仿佛隻是睡著了。
他的手臂搭在床邊,像是要抓住誰的衣角,卻來不及捕捉就無力地垂了下去。
蕭箜儀幫他把手臂塞回被子下麵,將折下的紅梅放在了他枕邊。
她坐在床邊,俯下身,隔著被子趴在他胸口。眼淚靜默地流淌,浸濕了錦衾。
……
也許是雪冰蟾的藥效起了作用,蕭明珩並未毒發身亡,而是陷入了昏睡。
可若是找不到千年雪蓮,他恐怕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蕭明珩提前給蕭箜儀留了書信,讓人交給她。
他還留給她一塊虎符,可以調動禁衛軍的所有兵馬。
不管發生什麼,他都給她準備好了後路。
為了穩固朝局,蕭明珩毒發昏迷的事並未外傳,由趙景恪暫時易容成他的樣子,代替他上朝。朝中大大小小的政事,都由沈右安、趙景恪、謝遲晉三人協同處理。
外人不知曉其中內情,隻當皇後失寵,皇帝日日宿在紫宸殿,再也不踏足後宮半步。
幸得梅太妃和蕭明誠早已被貶為庶人,趕出宮去,倒也不會有人在這時候落井下石,說一些錐心刺耳的話。
蕭箜儀常常待在落月殿,有時會出宮去蘇府,陪父親家人一起用頓飯,有時也會召見朝中大臣的夫人進宮,陪她說說話解解悶。
蕭箜儀從前便很想認識那位盛家娘子,沒想到後來她竟成了趙景恪的夫人。
兩人果然十分聊得來,漸漸地成了至交好友。
蕭箜儀剛說想養隻貓來陪伴自己,盛聽月便大張旗鼓地替她搜羅了許多名貴的狸貓,挑了隻最漂亮的給她送來。盛聽月還向她介紹了沈大人的夫人,是個嬌俏可愛又通透堅韌的姑娘,很討人喜歡。
每天晚上,蕭箜儀都會去看蕭明珩,陪他說一會兒話。
擔心吵到他睡覺,她取下了腳踝的鈴鐺,放在桌案上。
“珩哥哥,今日謝將軍的夫人進宮了。她聽說我要養貓,便告訴我說,貓兒鳥兒對人的氣息最為敏感,若是經常拿一個人的衣物放在它們身邊,它們便會對那個人的氣息熟悉,就算是第一次見到,也不會陌生。”
“從前謝將軍就是用她的帕子來訓芙蓉雀的,所以鳥兒見了她一點也不怕生,反倒親切極了。”
“你還記得那片杏花園嗎?今年的杏花開得可好了,前兩日樹上結滿了青杏,酸得倒牙……”
蕭箜儀養了隻白色的波斯貓,毛發油亮蓬鬆,長得圓滾滾的,給它取名叫“醒醒”。
她經常把蕭明珩穿過的外袍放在醒醒身邊,也不知道貓兒能不能記住他的氣息。
杏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又是一年春日。
昭寧七年,北境終於有了消息,有人尋到了千山雪蓮,快馬加鞭地送回京城。
何醫官和陳文瑜一起,將千山雪蓮和其他幾味藥材製成了解藥,喂蕭明珩服下。
可或許是雪冰蟾的藥效過去了太久,亦或許是他中毒的時日太長,蕭明珩並未立即蘇醒過來。
陳文瑜眼眸霎時被失望填滿,他看向蕭箜儀,想出言安慰兩句,“皇後娘娘……”
蕭箜儀卻並未如他想象中那樣惶然失落,她撫著懷裡的貓兒,聲線平靜地道:“再等等吧。”
她相信,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不管有多困難,他一定會努力回到她身邊。
……
而在皇宮外,也有一人尋來了千山雪蓮,他就是蕭扶朔。
蕭扶朔並未死在亂箭之中,他提前服下了邑王留給他的假死藥,逃過一劫。
隻是由於身受重傷,他前兩年才調養好身子,終於可以下床走動。
蕭扶朔的身體剛恢複,就聽眼線回報說,皇後私底下去了承恩寺。
蕭扶朔率人前往,原本是想帶她離開的。可走到佛像後麵,聽見蕭箜儀跪在佛前說的那些話,他才知道,蕭明珩不是碰了她才不小心中毒,而是為了給她解毒,故意將毒渡進了自己身體裡。
蕭扶朔知道朝露的解藥,因為他的母妃也中過同樣的毒,還是被蕭翼派人下的毒。
隻是不同的是,邑王發現“朝露”的毒性以後,並沒有親自為王妃解毒,而是叫了一名侍衛代替。當夜,那名侍衛就被他秘密處死。
他以為自己瞞得很好,可後來還是被王妃發現。從此以後,夫妻二人離心,直至王妃在除夕夜自縊而亡。
邑王原名蕭諱,在王妃出事以後,給自己更名為“蕭悔”。可不管他如何後悔,佳人已逝,再也不會回來。
這些都是蕭扶朔從邑王留下的信函中得知的,後來邑王派人四處尋探,終於得知了“朝露”原來並非無解之毒,更是懊悔難當,發誓要殺蕭翼報仇。
朝露,並非命如朝露,而是情如朝露,稍縱即逝。
從蕭扶朔打算給蕭箜儀下毒起,他便知道自己再也配不上她了。
得知這一切後,蕭扶朔單槍匹馬去了北境,替蕭明珩找救命解毒的靈藥,為此付出了自己的一條手臂。可等他苦尋兩年回來,最後還是晚了一步。
蕭扶朔左袖空蕩,單手合上手裡的木盒,轉過身,走進了人群中。
……
這是一個極為尋常的,杏花開遍的下午。
蕭箜儀吩咐晴溪摘點杏花來做杏花酥,正說著話,懷裡的貓兒忽然跳下她的懷抱,朝著院子裡跑去。
蕭箜儀連忙起身跟上。
貓兒靈巧地穿過月門,穿過繁茂的花枝草叢,跑進了寢殿之中。
想到蕭明珩還在裡麵休息,蕭箜儀加快腳步跑上台階,追了進去。
潔白的貓兒徑直跑到寢殿裡麵,躥上桌子,叼起蕭箜儀隨手放在案上的鈴鐺,又跳了下去。
叮鈴悅耳的鈴鐺聲響在殿中。
蕭箜儀無奈地歎了口氣,走過去拿走它叼著的鈴鐺,將貓兒抱進懷裡,揉了揉它的腦袋,放輕聲音教訓道:“醒醒,珩哥哥在這裡睡覺,你不能進來這裡,知道了嗎?再有下次,我可要……”
蕭箜儀的話語被一道熟悉而沙啞的嗓音打斷。
“昭昭。”
蕭箜儀背對著床,聲音便是從她身後的床上傳來的。
她僵直了背,呼吸幾乎在刹那間停滯。
身後的人又喚了一聲,“昭昭。”
聲音一如既往的專注溫柔。
蕭箜儀不禁鼻子發酸,還來不及分辨是現實還是夢境,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她屏住呼吸,霍然轉回身。
視線裡,單薄清瘦的黑衣少年手撐著床板,緩緩坐直了身子。
他一雙烏眸深深望向她,眼眶微紅,低沉的嗓音帶著顫意,飽含了無數思念和情愫,“昭昭,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盛安男德F4和“皎月當空(照)”的故事就到這裡啦,感謝陪伴,撒花花~不知道大家最喜歡哪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