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翼軍不能長期駐紮在京城,宮變結束沒多久,剛洗清謝家的冤屈,謝遲晉就率領赤翼軍離京。如今北疆已經被打退,不敢來犯,赤翼軍便被蕭明珩派到了西南,一方麵可以清查邑王封地的餘黨,另一方麵也能抵禦西域人的進犯。
昭鏡司漸漸被放到了明麵上,成為新帝直接統領的部門,主要負責監察官員,察查京官陰私之事,職權甚至淩駕於六部之上。
三月初一的金鑾殿上,寒門學子沈右安一紙《國策論》驚豔四座,被新帝欽點為新科狀元,委以重任,一時風頭無兩……
新帝登基,以雷霆手段肅清朝堂,清正風氣,百姓無不稱道。
這日,蕭明珩甫一下朝,沒有去禦書房批閱奏折,而是直接來了落月殿。
蕭箜儀沒有搬到坤寧宮,她還是喜歡住在這裡,喜歡在水池邊搗鼓自己的小水車和水閥浮漂。
“珩哥哥,你怎麼來了?”蕭箜儀眼睛一亮,放下手裡的東西,歡快地迎了上來。
平時他這個點應該在禦書房,等用午膳的時候才會回來陪她的。
蕭明珩一下朝就急匆匆地趕過來見蕭箜儀,直到跟她見了麵,一路懸著的心這才落回了平處。
被少女身上的馥鬱香氣撲了滿懷,蕭明珩順勢攬住她的肩膀,“想過來看看你。”
蕭箜儀明眸瑩亮,彎唇笑了笑,“可我們不是今天早上才剛分開嗎?”
登基以來,蕭明珩每日都宿在落月殿,一切都跟從前一樣。
平時他要早起上朝,起來的時候儘量不打擾蕭箜儀,最多就是俯身親一親她的額頭,連更衣都在隔壁房間。
可是今日不知怎麼了,蕭箜儀還在睡著,蕭明珩就將她抱進懷裡,輕蹭她的側臉,把她從夢中給蹭醒了。
他甚至還埋首在她頸間,低聲同她說:“昭昭,我今日不想去上朝了。”
蕭箜儀昨夜疲累,還沒恢複過來,睡眼惺忪地推開他,迷迷糊糊道:“不成,還有那麼多事等著你處理呢,珩哥哥你快起來吧。”
蕭明珩安靜地抱了她一會兒,等外頭的內侍都開始出言催促了,才輕歎了聲,依依不舍地起身更衣。
結果剛一下朝,他便急忙趕回落月殿,像是在害怕什麼似的。
想到這裡,蕭箜儀臉上的笑意漸收,眉間籠上淡淡的憂色,“珩哥哥,發生什麼事了嗎?”
蕭明珩眸光微暗,若無其事地撫著她的發絲,“沒什麼。”
如今局勢穩定下來,曾經的皇後和阮貴妃一黨全部被貶為庶人。邑王罪行累累,早已處決。蕭明睿,也就是真正的邑王世子蕭扶朔,在逃出天牢時被亂箭射死,屍體被丟在了亂葬崗。
這般想起來,似乎沒什麼可以威脅到他們了。
蕭箜儀便以為蕭明珩隻是累了,拉著他走到水池邊緣,興致勃勃地向他介紹,“珩哥哥,給你看看我新做的水閥。隻要水位一升,蓄水池裡的水就會滿,這裡的浮漂會把閥門堵住,就不會再往裡麵流水了。等水位降下來,浮漂也會下降,水就可以繼續流淌,水車也會轉動……”
蕭明珩很有耐心地聽著,時不時提出幾個問題,兩個人一起商議討論該如何改進。
用過午膳,蕭箜儀原本想去午睡一會兒,蕭明珩卻提議帶她出去一趟。
“要去哪兒?”
蕭明珩朝她伸出手,溫和道:“去了便知。”
蕭箜儀伸了個懶腰,把手放到他手中,笑吟吟道:“好吧,那你帶我去吧。”
蕭明珩不知從哪摸出了一條雪白的係帶,纏在了她眼前,“這樣緊嗎?”
“不緊,剛剛好。”蕭箜儀軟聲答話。
珩哥哥到底要帶她去什麼地方啊?怎麼還弄得神神秘秘的。
蕭箜儀心裡不由自主地開始期待。
綁好了遮蔽視線的係帶,她任由蕭明珩拉著她的手,毫無防備地跟他朝寢殿外走去。
走到門檻附近,她忽然被人打橫抱起。
蕭箜儀被嚇了一跳,短促地驚叫了聲,連忙環住他的脖子。
“抓緊我。”少年在她耳邊叮囑。
“好。”
話音剛落,蕭箜儀便察覺自己的身體騰空而起,暖洋洋的春風拂過麵頰。
她的心跳驀地加速,不由驚喜道:“珩哥哥,你的內力恢複了?”
“嗯。”
其實不是內力恢複,而是他練了幾個月,已經可以再次施展輕功了。
蕭明珩一直惦記著之前答應過她的事,而且他每日忙完事情急著見到她,所以暫時沒有去練彆的,首要練的便是輕功。
蕭明珩輕巧地抱著蕭箜儀飛身掠上屋頂,在高低錯落的殿宇間起落。
蕭箜儀聽見琉璃瓦片啷當響,聽見擦過耳畔的風聲,近在咫尺的鳥鳴。
想到他的內力已經恢複,壓在她心頭的巨石也終於挪開,她總算可以徹底放心了。
約莫走了半盞茶的功夫,蕭明珩才帶著她停下來。
聞到空氣中芬芳馥鬱的花香,蕭箜儀感歎道:“這是什麼地方?好香啊。”
蕭明珩走到她身後,解開了纏在她眼前的束帶。
蕭箜儀烏睫顫動,緩緩睜開眼睛。
她的視野頓時被一片絢麗迷亂的美景所占據。
滿園的杏花樹,盤虯的花枝交錯纏繞,一眼望不到頭。
春風拂過,枝頭杏花如碎雪撲簌落下,讓人眼花繚亂。
杏花並未全白,萬叢白中還餘著一點豔麗的胭脂紅。多一分顯得豔俗,少一分顯得寡淡,穠麗得恰到好處。
蕭箜儀抓著他的衣袖催促道:“珩哥哥,你快帶我下去。”
“好。”蕭明珩彎了彎眼睛,攬著她的腰肢,輕飄飄地帶著她落到了杏花園中。
剛一落地,蕭箜儀就掙開他的懷抱,迫不及待地在園子裡跑了起來。
清脆悅耳的鈴鐺聲從這頭響到那頭。
蕭明珩跟在她身後,目光始終追隨著前方那道嬌小的身影,仿佛不管天地間美景如何明媚燦爛,都比不上他放在心尖的那個人。
蕭箜儀跑了半天,額頭都沁出了汗,但也隻不過才跑遍了園子的一小半而已。
她眼裡噙滿了興奮和歡喜,轉回身,頂著滿身的杏花瓣,再次撲進了蕭明珩懷裡。
“珩哥哥,這裡真好看,我很喜歡。”她從少年懷裡抬起頭,明眸潤亮地望著他。
蕭明珩穿著墨色繡金的龍紋袍,長身玉立,容貌一如既往的俊朗秀逸。
他的目光不自覺變得柔和,用衣袖幫她拭去鼻尖的汗珠,唇角微微勾起,“喜歡就好。”
之前答應過她,要帶她去屋頂上看雪。
可是等他練好輕功,已經錯過了冬日的最後一場雪。
於是蕭明珩便命人在這裡單獨開辟出一個園子,從宮外移栽了許多杏花樹進來,這兩日才布置完成。
蕭箜儀望著他俊美的笑顏,眼裡帶笑,心裡卻被酸酸澀澀的情愫漲滿。
她知道他在兌現之前的諾言。
很普通的一句話而已,他卻一直都記在心上。
蕭箜儀忽然抓住他的手腕,踮起腳,湊過去親了親他的下巴。
蕭明珩配合地低下頭,手掌撐在她腰後,側過臉吻住她的唇。
可能是被內心的不安所驅使著,他不受控製地抵著她,加深了這個吻。
蕭箜儀被他帶著慢慢後退,直到碰到身後的杏花樹,再也無路可退。
她的手掌無力地撐在他胸口,卻難以抵擋他的攻勢。
蕭明珩在她麵前向來是溫和的,很少像現在這樣展現出他在外人麵前的壓迫力和野獸一樣的掠奪欲/望。
蕭箜儀眼眸泠泠迷離,臉頰酡紅如霞。
瀕臨窒息的缺氧感襲來,她有些招架不住地推開他,靠在他肩頭細細地喘息。
卻隻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機,少年紛亂灼燙的氣息很快再次落下來。吻過她的眉心,鼻尖,最後在她唇齒間流連。
蕭明珩迫切地需要做些什麼,來緩解他內心的不安全感。
他沒有跟蕭箜儀說過,從他幫她解了毒開始算起,今日剛好是五月之期。
蕭明珩不怕死,但他害怕離開她。
漸漸地,他的情緒越來越失控。
蕭箜儀察覺到他的身體都在輕微地顫抖,不免有些擔心,“珩哥哥,你怎麼了?”
蕭明珩卻不回答,隻是發了狠地吻住她。
她腰間垂墜的流蘇玉佩掉在地上,剛好撞到石頭,發出清脆的聲響。
蕭箜儀被他勾著膝彎抱到身上。
蕭明珩的薄唇貼著她的側頸,氣息沉沉,不平靜極了。
杏花樹簌簌搖曳,樹下的兩人都落了一身的杏花。
蕭箜儀烏墨般的雲鬢鬆散,聽見他低啞的嗓音裡壓著喘,“昭昭,在芙蕖宮那次之後,我一直在找你。”
蕭箜儀咽了咽喉嚨,無意識地“唔”了一聲。
蕭明珩與她汗濕的額頭相抵,“但我不知道你的名字,還以為你是哪位大臣的女兒,所以才一直沒有找到你。”
他聽見先皇喊她“寧兒”,以為那就是她的名字。
在宮裡沒找到她,他便開始滿京城地找她。
蕭明珩找了她那麼久,怎麼都沒想到,原來她一直都在自己身邊。
隻是初見時他易了容,後來她也一直佩麵紗,兩個人就這麼陰差陽錯地錯過。
“嗯?”蕭箜儀抱著他的手臂收緊,更貼近他的胸膛,嗓音細弱嬌柔,“怎麼忽然跟我說這個?”
蕭明珩精瘦有力的手臂抱著她,故作輕鬆地笑了下,“沒什麼,就是想讓你知道。”
隻是想讓她知道,他一直在記掛著她。
曾經如此,將來也一樣。
蕭箜儀青絲間的釵環掉在了地上,誰也沒去管它。
她隻顧嬌纏著他,眸中水波瀲灩,柔柔地道:“珩哥哥,你應該多笑一笑。”
“為什麼?”
“我喜歡看到你笑。”
蕭明珩心中愈發酸澀,麵上半分不顯,反倒聽她的話,繼續笑了起來。
蕭箜儀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整個人軟作一團,幾乎要融化在他滾燙的懷抱裡。
他們在杏花林裡一直待到入夜。
蕭箜儀先前沒逛完的園子,沒看完的杏花,蕭明珩帶她看了個遍。
臨離去的時候,她身上酸軟沒力氣,被蕭明珩打橫抱起,踩著屋簷回了落月殿。
夜裡蕭箜儀想要睡覺,蕭明珩卻不肯放過她,直折騰到後半夜。
翌日清晨,蕭明珩先一步醒來。
看到周圍熟悉的一切,他幾乎以為是一場夢。
可是溫香嬌軟的少女真真切切地躺在他懷裡,察覺到他的觸碰,還會無意識地推開他的手,輕聲呢喃道:“不要了,哥哥。”
看來當真是累壞了。
蕭明珩既愧疚又慶幸,最後都化作了如釋重負。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渴盼著能活下去。隻要能好好活著,陪在她身邊,對於他而言就是此生最大的幸事了。
蕭明珩摸出枕頭下提前寫給她的信,放在燭台上銷毀。
蕭箜儀並沒有懷疑那天蕭明珩的異樣。
畢竟他本就欲念重,蕭箜儀是知道的,隻不過那日格外放縱而已。她隻以為是蕭明珩壓抑久了,偶爾才控製不住自己。
從那以後,蕭明珩再也沒有像那次那樣失控過。
兩個人朝夕相處,相互扶持,兩年的時光很快過去。
可是最近一段時間,蕭箜儀隱約覺得蕭明珩不太對勁。
不管他們如何親密,蕭明珩總是避免讓她看到自己的手腕,每次不是將她的手按在頭頂上方,就是從身後抓住她的兩隻手腕。蕭箜儀的視線剛要碰到他的手腕,他就會立刻不著痕跡地藏起來,就像是在隱藏什麼似的。
直到有一次,蕭明珩剛握住蕭箜儀的手,還沒來得及拉到頭頂,就被她反身壓在了身下。
蕭明珩瞳孔收縮,正想將手腕藏起來,卻被她反客為主地握住。
這下,蕭箜儀終於看清了他一直以來想要隱藏的東西——凸起冷白的腕骨旁邊,清晰地印著一道紅痕。
這樣的紅痕蕭箜儀再清楚不過,她總是昏睡的那段時日,手腕上便多出了這樣的紅線。
隨著時日漸久,那條紅線的顏色愈來愈深,她昏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蕭箜儀腦子裡“嗡”的一下,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
她臉上血色儘數褪去,過了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顫著聲問:“珩哥哥,你中毒了?”
蕭明珩眸光微閃,試圖收回自己的手腕,“沒有,隻是不小心碰到了。”
他這樣的反應無疑印證了蕭箜儀的猜測。
蕭箜儀不停用指腹揉搓他的手腕,搓得肌膚都泛紅了,還是沒能擦去那條紅線。
她眼前凝聚起朦朧的水霧,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不是已經用內力解毒了麼?怎麼還會有紅線?”
蕭明珩強作無事地笑了笑,“我沒事,也沒有覺得困乏。”
蕭箜儀怔怔望著他,眼睫顫動,淚水便如同串珠似的順著臉頰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