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的下人將食盒送到,楚臨闕讓人都退下,關上書房門,一個人待在裡麵。
“太子殿下近日可真是奇怪,不知怎的,突然喜歡吃燒雞了,幾乎每日夜裡都要讓廚房做兩隻燒雞,還專挑肥雞。”
“是啊,太子殿下身子不好,不是不能吃太多葷腥嗎?”
“殿下自有分寸,你們管那麼多作甚?不要腦袋了?”
幾人說著話離開。
而書房內,蓮喜坐在書桌前啃燒雞,楚臨闕立在明亮的窗邊,斜倚著牆,翻看手中的書卷。
見她吃得手上嘴上都是油,楚臨闕放下書,走到盆架旁邊,取了綢巾用溫水打濕,拿回來給她擦臉和手。
他動作輕柔,熱巾帕擦臉也舒服,蓮喜便沒有抗拒,舒服地眯起眼睛任他服侍。
楚臨闕幫她擦臉,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的名字是哪兩個字?”
“就是蓮喜啊。”
“怎麼寫?”
蓮喜愣住了,“什麼怎麼寫?”
楚臨闕便猜測她不識字,將綢巾放回去,提筆,在宣紙上寫了幾個同音字。
蓮,連,簾,憐……
喜,洗,徙,璽……
“哪一個是你的名字?”楚臨闕寫了滿滿的兩行字。
蓮喜咬著手指,看著宣紙上的字,陷入糾結。
她隻知道自己叫什麼,但並不知道是什麼字。
狐狸哪會看書識字?
但她不想被這個凡人看輕了自己,便隨意地指了每一行的第一個字。
楚臨闕看破不說破,湊巧這兩個字形意皆佳,用來做名字也可,便在心裡給她取了這兩個字。
“你可想學寫字?”他溫聲問。
蓮喜看他提筆儀態風流俊逸,下筆走龍蛇,揮毫潑墨好不瀟灑,不禁也有些心癢,看起來躍躍欲試。
楚臨闕將手中狼毫筆交給她,蓮喜學著他方才的動作,將筆尖用力按進龍尾硯中蘸墨,因用力過猛而濺起了大片墨滴。
她絲毫不以為意,提筆就在宣紙上大開大合地胡寫一通。可最後隻寫出了黑糊糊的一團,根本分辨不出寫的是什麼線條。
蓮喜看了看自己畫出的一大片黑墨,又看了看他寫出的頗具風骨的字,有些煩躁地丟開筆,“不寫了。”
這筆在她手裡怎的就不聽話?反倒弄得她手上和袖子上一片墨漬。
楚臨闕不由失笑,用濕帕子幫她擦去手心的墨跡,耐心地握住她的手,“我教你。”
起先暫且不管她握筆的姿勢對不對,他站在她身後,溫熱乾燥的大掌罩著她的手背,帶她放輕力道,在宣紙上慢慢寫字。
這下寫出來的字便有模有樣了。
蓮喜新奇地睜大眼睛,看著剛才還不聽話的筆,這會兒卻變得溫順聽話起來,想怎樣寫就怎樣寫。
寫出三個字,蓮喜好奇地問:“這是什麼字?”
“楚臨闕。我的名字。”楚臨闕溫聲解釋。
蓮喜記不住,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不過看到軒窗外頭樹梢間站著的幾隻芙蓉雀,她指著過去問:“是那個雀嗎?”
楚臨闕怔了下,好脾性地應:“是。”
“噢。”蓮喜在心裡記下了。
這個凡人的名字叫什麼雀。
寫了一會兒,楚臨闕擔心她覺得無聊,“還想學嗎?”
“你再教我彆的字。”蓮喜躍躍欲試。
“好。”
高大的青年站在少女身後,一手握著她的手,另一隻手從身前繞出來,收住她寬大的水袖。
她瘦纖的背影幾乎緊貼他的胸膛,柔和的日光下兩道影子相互依偎,難分彼此。
蓮喜並未意識到他們的姿態有多親昵,她滿心隻惦記著手裡的筆和筆下的字。
楚臨闕垂落的烏黑發絲,時不時掃過她的耳畔,蓮喜覺得癢就順手扒拉開,繼續被他帶著習字。
因為陪蓮喜寫了許久的字,楚臨闕今日的折子便沒能看完,隻能夜裡點起燭火慢慢熬。
蓮喜放下床帷,在床上玩了一會兒自己的尾巴。
到了平時的時間,卻沒等到楚臨闕上床,她撩開床帷往外看,催促道:“你怎麼還不過來?”
楚臨闕抬眸望了過來,剛巧看見她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後左右搖擺。
蓮喜並不知道床帷薄透,不足以遮蔽視線,所以也沒有特意隱藏自己的尾巴。
楚臨闕權當沒看見,放下奏折走了過來,在床邊坐下,“要吃靈氣嗎?”
“嗯。”蓮喜趕緊將尾巴收了起來。
她快要晉階了,對靈氣的需求越來越大。
楚臨闕將她抱到腿上,像白日裡那樣托著她的後腦,含著她的上唇,輕柔地吻了上去。
吸收完靈氣,蓮喜打了個滾從他懷裡翻了出去,像是喝醉了一般,展開雙臂仰躺在床上,水泠泠的眼眸迷離,臉頰暈染了酡紅的色澤。
蓮喜漸漸睡著,在睡夢中煉化他給的靈氣。
楚臨闕幫她拉上錦被,又回到桌案前處理正事。
白日裡,蓮喜經常跑到外麵玩,不見蹤影。
她正是閒不住的年紀,沒什麼定力,學了兩天字就擱置不願意再學了,楚臨闕也依著她。
有天,蓮喜在街上看到剛出爐的熱氣騰騰的包子,伸手就拿了一個,還沒放到嘴邊呢,街對麵突然傳來一聲大喝:“何方妖孽?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等那道士的攻擊來到近前,蓮喜才發現對方話裡說的是她。
蓮喜匆忙咬住包子,靈巧地側身躲開那老道的拂塵,同時結印以妖力回擊。
路人看不見她,隻能看見一個鶴發老道手持拂塵來回跳躍翻滾,掀起飛塵無數。
百姓不明所以,本能地後退,給這瘋瘋癲癲的老道讓出一片空地來,正好方便了蓮喜和他鬥法。
正巧這日楚臨闕與友人相約,來了這條街附近,聽見前麵吵吵嚷嚷,便派身邊長隨前去打探。
須臾,長隨回報:“回稟殿下,前麵有個老道士在發瘋,嘴裡念念有詞,說抓一個偷包子吃的妖女。不過屬下看,哪有什麼妖女,怕是他自己瘋病犯了。”
本以為按照太子殿下這般清雅沉靜的性子,定不願意理會這等閒事,他們直接繞路走了便是。
可楚臨闕聞言卻皺起眉,從車鸞中下來,吩咐道:“過去看看。”話語裡隱約還透出幾分急躁來。
林安忙道:“殿下,小心您的身子,您不能見風啊。”
楚臨闕咳了兩聲,揮開他的阻攔,快步朝著前方人群走去,像是急著去驗證什麼似的。
人群被擠得水泄不通,楚臨闕不適宜在悶窒的地方多待,剛走進去便覺得頭暈胸悶,有些喘不上氣。
他強忍著從人群中穿過,果然看到被圍起來的空地中央,少女跟道長打得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旁邊地上還有個掉了的包子,已經被蒙上塵了。
蓮喜毫無對敵經驗,雖然天賦異稟,靈氣充沛,可到底是比不過這老道經驗豐富,手裡還有專門克製妖怪的符籙。
她顯而易見地落了下風,正欲逃脫。
“想逃?哼哼,嘗嘗老夫的正清鈴。”老道掏出腰間掛著的鈴鐺,準備給她致命一擊。
這時,長街兩旁傳來一陣喧嚷,持刀侍衛趕來,將圍觀的百姓分開。
“都讓開,太子鑾駕到了,都往後退。”
百姓們紛紛後退,將擁堵的路給騰了出來。
楚臨闕麵色蒼白,神情肅然,“擾亂市集,動蕩民心,抓起來。”
太子宮訓練有素的侍衛上前,將老道給抓了起來。
那道士對付妖怪有一手,可卻拿這些身強體壯的凡人侍衛沒辦法。
他嘴裡高聲呼喊著:“街上有妖怪,老夫是在為民除害。”
”帶走。“楚臨闕冷冷地留下這句話,侍衛們架著道士離開。
臨走至極,楚臨闕回眸,朝著角落的方向看了一眼。
蓮喜剛才怕極了,還以為自己今日要交代在這裡了呢。
她驚魂未定,看到唯一熟悉的楚臨闕,下意識跟了上去。
楚臨闕回到鑾駕,蓮喜坐在他對麵。
馬車轔轔行駛在開闊的街道上,車內倒是安靜。
“可是害怕了?”楚臨闕掩唇咳了兩聲,麵容失了血色,眉心朱砂痣俊雅無雙。
他握住蓮喜的手,驚道:“怎麼這麼涼?”
蓮喜還沒緩過神來,反應有些遲鈍,沒說話,隻顧呆呆地看著他。
楚臨闕手心微微用力,“沒事了,彆怕。”
這時,車廂壁被人從外麵敲了敲。
楚臨闕撩開車簾,從外麵人手裡接過幾個油紙包,遞到蓮喜跟前。
蓮喜動了動鼻子,聞到濃濃的食物香氣,一低頭就瞧見油紙包裡裝了各種小吃,有她剛才偷拿的灌湯包子,還有熝肉、胡油餅、鹵鴨、炒紅薯泥。
她吸了吸鼻子,小心地伸手接過。
“買吃食要用銀子,不能白拿旁人的東西。”楚臨闕拉過她一隻手,幫她擦拭上麵的塵土,柔聲叮囑,“往後你想吃什麼,跟我說就是。”
蓮喜悶悶點頭。
“另一隻手。”楚臨闕道。
她把油紙包放在桌上,把另一隻手遞給他。
吃東西前要洗擦手,乾淨了才能吃東西,也是楚臨闕教她的。
蓮喜抱著油紙包大口大口地吃肉,一句話也不吭。
楚臨闕知道她還沒定下神,便隻是安靜地在一旁看著她。
過了會兒,蓮喜終於從方才的事情中脫離出來,眼神恢複了往日的靈動,“你買給我?”
“嗯。”
“白給我嗎?”蓮喜睜著水盈盈的眼眸,將信將疑。
她都吃了他好多靈氣了,他居然還願意給她買吃食。
這個凡人是不是傻啊。
楚臨闕笑意清淺,“嗯,白給你。”
望見蓮喜臉上明晃晃寫著的情緒,楚臨闕略有些無奈。
她心性過於單純懵懂,還全然不懂男女之情。
若是她當初來到凡間,先遇見的人不是自己……楚臨闕眸光微暗,不敢繼續細想下去。
他倒了杯花茶遞到她麵前,“慢點吃,彆噎著。”
“唔。”蓮喜高興地翹著腳吃零嘴。
楚臨闕忽的又掩唇咳嗽起來,他努力壓下喉間的癢意,卻越咳越厲害了,精致的臉上霎時白無血色,如紙一般。
蓮喜咽下嘴裡的東西,沒有繼續吃,而是定定望著他。
這個凡人身體好像很不好的樣子,日日都需要喝黑糊糊的藥汁,蓮喜聞著都覺得苦。
既然身體不好,為何不多休養?反而日日勞心勞力。
有好幾次蓮喜夜裡迷迷糊糊醒來,他都不在床上,仍伏在桌案邊,點著燭火看方方的小冊子。
蓮喜問:“你日日看的小冊子是什麼?”
“奏折。”
“奏折是什麼?有那麼好看嗎?”值得他夜夜不睡也要看。
蓮喜最怕睡不飽了,睡不飽一整日都沒精神。
楚臨闕失笑,“不好看。”
一點也不好看。
“那你為什麼還要看?”
楚臨闕一怔,隨即無奈地道:“我是太子,不得不看。”
蓮喜歪著腦袋,“你不是雀雀嗎?”
“哦,我想起來了,你還有一個名字叫太子殿下。”蓮喜咬了一口肉餅,語氣理所當然地說著,“那便不要這個名字了吧。”
楚臨闕揉揉她的發頂,笑而不語,隻是笑意中藏不住的苦澀。
他的出身就注定了,很多事都由不得他選。
楚臨闕和幾個朋友約在臨湖水榭,雅間四麵通透,竹簾卷起,如煙的紗幔隨風搖曳。
四人相互寒暄,各自坐在方桌一角。
楚臨闕卻在此刻讓人多加了一個座,放在自己身旁。
“太子殿下這是?”其中一人問道。
楚臨闕隨意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在場的諸人都未看到,他修長的指點了點身旁的軟墊,穿一襲湖綠衣衫的少女便嫋嫋落座,靠在他肩頭。
包間裡加上蓮喜,一共有五個人。
可外人看來,隻有四名風華出眾的男子烹茶交談而已。
蓮喜聽不懂他們說的那些文縐縐的話,就坐在楚臨闕身旁吃糕點茶水,一會兒抱著他的胳膊,一會兒躺在他腿上。
楚臨闕見蓮喜愛吃蓮花糕,又讓人添了一盤。
蓮喜在馬車上就吃了不少東西,可這會兒肚子還是餓,又吃了許多糕點,渴了就用楚臨闕的茶盞喝水。
她覺得無聊,沒多久就開始給自己找事情做。
先是走到侍郎公子身後,偷偷扯人家腰間的荷包,隨後又走到相國家的公子身旁,揪他頭上的發冠,最後走到楚臨闕左邊的公子麵前,當著他的麵做鬼臉。
楚臨闕心不在焉地聽朋友談論朝堂之事,待蓮喜捉弄完一圈,從自己身旁走過的時候,忽然伸手,將人拉進了自己懷裡。
“殿下?”有人注意到了他突然的動作,像是去抓什麼東西似的。
楚臨闕早已找好了借口,“方才見這小幾上的硯台不俗,便想取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