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池四角的燭台上放著夜明珠,光暈柔和而明亮。
楚臨闕擁著蓮喜,富有耐心地摩挲她的唇,勾著她交換氣息。
他太久沒出來,外頭傳來長隨的提醒:“太子殿下?”
楚臨闕稍稍跟蓮喜分開,唇息急促,“所有人退守到院外。”
“是。”
外麵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過去,夏夜的院中便隻剩寂靜蟲鳴。
池中是暖泉水,水溫過多久都不會降下去。
“蓮兒,你可知道這在凡人之間意味著什麼?”楚臨闕的唇離開她手臂的肌膚,輕聲問。
蓮喜搖搖頭,“我怎會知曉。”
反正這在妖族眼裡,根本算不得什麼大事。
楚臨闕眉眼溫柔,“若是成了床笫之禮,我們往後便是夫妻了。”
“什麼是夫妻?”
“共度一生的人便是夫妻。你可願意?”
“唔,好。”
蓮喜剩下的話都被他吞沒在唇齒間。
池水上方有泉眼源源不斷地往下流水,很快滿溢出來,流淌在潔淨的玉石地磚上,仿佛被一道道浪濤打過。
蓮喜得到了她想要的,身體裡仿佛被注入一道迅猛的熱流,丹田處一下就凝出了金丹的雛形。
隻需她回頭再細細煉化,就能徹底凝出金丹了。
不過現在她被旁的事牽動心神,顯而易見地不是煉化靈氣的時候。
蓮喜靠在楚臨闕胸口,眼睫顫了顫,唇瓣微張,仍有些沒緩過勁來。
楚臨闕抱著她從水池中起身,走到屏風後的軟塌上,輕輕將她放在軟褥間。
這裡的紗籠罩住燭台,仍掩不住燭火劈啪跳動,將兩個人的身影投到了屏風上。
蓮喜性子無拘無束,習慣了口無遮攔,在這些事上也不例外。
她有許多問題不明白,便直截了當地問他。
若是讓旁人聽見了,還不知要如何羞恥,萬萬是說不出口的。
可蓮喜全無顧忌,想說什麼便說什麼。聲音也像貓叫似的,軟軟地撓人心肺。
楚臨闕既被她葷素不忌的話說得麵龐薄紅,也慶幸旁人聽不見她如此嬌媚。
過去許久,楚臨闕抱著蓮喜清洗,幫已經累得化成原形的白狐擦乾了身體,仔細地護在懷裡,帶回了寢殿。
偏殿淩亂的床鋪自有人收拾,即便有人瞧見了不該看的,也不會多言。
蓮喜一到床上,就又變成了人形。
楚臨闕坐在床邊望著她放鬆的睡顏,眉目也不自覺柔和下來。
他想起一件事,便起身去拿了一把金剪,輕輕剪下一小綹蓮喜的頭發,跟剪下的自己的頭發一起纏繞成同心結,妥帖地裝進錦盒中。
如此才算他們正式結為夫妻了。
這日,太傅離開後,楚臨闕正給蓮喜畫新衣服。
蓮喜化作小狐狸的模樣,好奇地跳上桌子看他畫。
桌案上奏折堆裡擺了麵小銅鏡,是用來待會兒給蓮喜照的。
蓮喜一轉身,發現自己腦袋後麵的毛禿了一小塊。
它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定睛仔細看了半天,還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這才發現,那一小片的狐狸毛像是被人剪去了似的,比旁邊一圈都要短。
蓮喜不明白這裡的毛發為什麼會短一截,在銅鏡前麵轉來轉去,百思不得其解。
楚臨闕剛收起筆,見小狐狸苦惱地坐在桌上,抱著尾巴看自己腦袋後麵缺的一團毛。
他看了片刻,心下了然,出言解釋道:“那日你睡著,我剪了些你的頭發。”
蓮喜瞪大眼睛看向他,圓溜溜的狐狸眼裡寫滿了不解。
“這是凡間成親的習俗……”楚臨闕剩餘的話被小狐狸的動作打斷。
蓮喜跳到他懷裡,狐狸爪子在他胸前一頓狂撓。
這個笨蛋凡人,頭發剪了看不出來,但是變成狐狸之後會很明顯呀。
這下好了,它身為狐穀最漂亮的狐狸,毛發居然禿了一小塊,真是氣死它了。
楚臨闕也沒想到剪一綹頭發會產生這樣的後果,他邊承受狐狸的怒火,邊陪著笑道歉安撫:“抱歉,是我考慮不周了,往後決計不會這般。”
蓮喜化為人形,在楚臨闕懷裡跟他鬨了一會兒,最後被他用四隻燒雞給哄好了。
楚臨闕將硯台下壓著的宣紙拿起來,舉到蓮喜麵前,“蓮兒,我給你畫了新的衣裳。”
“我看看。”蓮喜沒看畫裡是什麼樣子,直接鑽了進去。
鑽到畫裡,她登時被眼前這套華麗而繁複的嫁衣給驚豔到了。
蓮喜繞著這套嫁衣轉了幾圈,拎起裙擺,發現連最裡麵的一層衣裳,邊緣都用燦金的線繡了鴛鴦暗紋,做工細致如發,足以看出楚臨闕畫這幅畫用了多少心力。
怪不得這幅畫他畫了好幾天才畫好,眼睛都熬紅了。
蓮喜迫不及待地穿上嫁衣,在畫裡來回走了幾步,隻覺得步步生蓮,燦爛又豔麗,好看得緊。
不僅有火紅的嫁衣,還有鳳冠霞帔,鳳頭翹珠繡鞋,一整套都備齊全了。
等她從畫裡出來,身上穿的卻還是原來那套衣服。
“怎麼沒換上?不喜歡嗎?”楚臨闕略有些緊張。
蓮喜搖搖頭,揪著腰間玉佩下綴著的流蘇,“我之前在街上看到過,這種衣服都是有兩套的。”
一套穿在男子身上,另一套穿在新嫁娘身上。
“你若是也想穿這樣的衣裳,我有法子讓你穿上。”
楚臨闕瞳仁灼亮地望著她,溫聲應下,“好。”
半月後的夜裡,蓮喜讓楚臨闕閉上眼睛。
幾息後,她說:“現在可以睜開了。”
楚臨闕睜開眼,被燃著的龍鳳雙燭吸引了視線,緊接著便看到,滿屋子目之所及之處皆是喜慶的大紅色。
窗上貼的囍字剪紙,懸掛的紅綢緞花,喜帳羅帷,合巹酒……一切都跟他畫出來的場景一模一樣。
低頭瞧見自己身上穿著的新郎服,楚臨闕更是震驚不已。
難道他也進入了畫中?
蓮喜穿著他畫的嫁衣,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頭上頂著紅蓋頭。
楚臨闕用玉如意挑開了她的蓋頭,對上少女笑意盈盈的雙眸。
“我知道你們凡人都是這樣成親的,怎麼樣?是不是很好看?”蓮喜坐在床邊蕩了蕩腳,語氣驕矜自得,仿佛在討要誇獎一般。
“是,這裡的一切都很好,我歡喜極了。”楚臨闕關心地問道:“蓮兒,你是如何把我拉進畫裡的?會不會耗費太多心力?”
蓮喜輕鬆回話,“這個術法很簡單,用不著多少靈力。”
而且楚臨闕身上有用不完的靈氣,怎麼吃都吃不儘似的。
隻要待在他身邊,她就一直能給自己補充靈氣,這樣的術法想維持多久就能維持多久。
“那便好。”聽蓮喜這麼說,楚臨闕又悄悄打量了片刻她的神色,見她神情放鬆,才徹底放下心。
楚臨闕坐在鼓凳這邊,蓮喜坐在他對麵。
平日裡楚臨闕甚少穿這般顏色豔麗的衣服,在燭火映襯下,更襯得麵白如玉,昳麗秀逸,眉心一點朱砂仿佛雪中紅梅,格外惹人注目。
楚臨闕給他們彼此倒酒,兩個人喝了合巹酒。
洞房花燭夜的禮數便不缺什麼了。
起初兩個人在一起時,楚臨闕囿於自小恪守的繁文縟節,總是放不開。
後來被蓮喜自由自在的性子影響,他也不再拘泥於這些,行事隨意了許多。
平時在寢殿中,顧及外麵有人看守,擔心被旁人聽了去,楚臨闕隻得壓抑著性子。
今日他們在畫裡,便無人可以窺探了。
此時太子宮中,畫卷上蒙上了一層白茫茫的霧氣,任誰都看不出喜房中的兩人究竟在做什麼。
事畢,楚臨闕提議,想風風光光地為蓮喜辦一場婚事,昭告天下。
可蓮喜聽著都覺得麻煩,在他懷裡拱了拱,臉頰還透著餘韻後的暈紅,哼唧著撒嬌,“不要。”
若是被旁人知曉她的存在,往後她反倒不能自由地消失或出現了。
“好,聽你的。”楚臨闕心想,她年紀尚輕,倒也不急於一時。
等什麼時候她想被旁人知曉,他再光明正大地將她留在身邊。
自從他們徹底在一起後,楚臨闕的身體竟真的一天天好轉起來。
許是在二人行事時,蓮喜身上的妖力也渡了一部分進楚臨闕身體裡。
有了妖力的滋養,他天生的頑疾居然有了康複的跡象,連醫官都讚歎不已,稱他是福澤深厚之人。
楚臨闕聞言,淺笑著應“是”。
若非福澤深厚,他也不會與蓮兒有這樣一段緣分。
正巧他需要她的妖力,她想要他的靈氣,他們相互彌補,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又過了月餘,到了乾燥的秋日。
下人打掃完書房,忘記了熄滅燭火,剛巧吹來一陣風,燭火便點燃了竹簾,熊熊燃燒起來。
那時蓮喜正在院子後麵聽戲,楚臨闕剛從外麵回來,就聽管家匆匆來報說書房起火。
楚臨闕焦急問道:“書房裡的東西可都搬出來了?”
“回殿下,奏折和卷宗都已經搬出來了。”
可楚臨闕最為在意的不是這些東西。想起被藏在書房抽屜裡的錦盒,他心下登時大急,顧不得其他,便急匆匆地跑向書房。
到了近前,書房幾乎已經淪為一片火海。
書房裡到處都是乾燥的紙張書卷,有一點火星都能燃燒起來。
院子地上堆了一摞搶救出來的奏折和卷宗,下人們正忙著滅火,再將這些東西搬到其他院子裡。剩下來不及搶救的書籍,便隻能由著它們成為這場大火的養料。
眼下火勢極大,已經無人敢再闖進火場搬東西。
楚臨闕來到院中,毫不猶豫地從下人手裡奪過一桶冷水,兜頭澆下,不管不顧地衝進了搖搖欲墜的火屋。
“太子殿下!萬萬不可!”
楚臨闕對眾人的阻攔置若罔聞,甫一邁過門檻便聞到了嗆鼻的濃煙,他掩著口鼻,在濃霧中辨彆出桌案的方向,跨過滿地的火焰走了過去。
桌案耐燒,還沒被完全燒為灰燼。
楚臨闕一把拉開抽屜,從火苗中取出一個滾燙的錦盒抱在懷裡,這才跌跌撞撞地朝外麵跑去。
他剛要走出屋子,門梁在這時倒塌下來,砸在身上。
下人們焦急地圍了上來,楚臨闕死死抱著懷裡的盒子,閉上眼睛之前,仿佛看到了蓮喜的身影。
蓮喜也是見太子宮裡亂起來,這才察覺出事,好奇地前來查看。
誰知剛到這裡,湊巧看見楚臨闕被門梁壓倒的場景。
蓮喜以手結印,快速施了個法術,護住他的身體免遭火焰侵襲。
楚臨闕被人救了出去,常年為他調養身體的醫官就住在府上,第一時間趕來為他救治。
所幸太子殿下近日身體有所好轉,不然若是按照他從前的身體狀況,貿然闖進火場,怕是根本不可能完好無損地出來,早就昏倒在火中,生死不知了。
不過雖說沒傷到身體根本,但大大小小的皮外傷還是受了不少。
楚臨闕身上燒傷了好幾處,最要緊的是被燒斷的門梁砸了一下,額角被燙傷。還有手裡被燙了許多燎泡,須得好生處理。
醫官為楚臨闕處理傷口的時候,蓮喜就在旁邊看著。
她問:“手上怎麼被燙得這麼嚴重?”
“許是太子殿下手裡一直握著什麼東西吧。”醫官下意識回答。
可答完話,他抬頭一看,這屋裡隻有他和幾個下人,俱是男人,他剛才聽見的問話分明是女子的聲音啊?
“你們可聽見了女子的聲音?”醫官問。
管家和長隨紛紛搖頭,“太子宮中並無夫人和侍女啊。”
“可真是奇了怪了。”醫官感歎道。
興許是他聽錯了吧。
因著楚臨闕受傷需要靜養,處理完傷口,屋中一乾人等就全都退下了。
偌大的寢殿隻剩楚臨闕和蓮喜兩人。
無人看見,蓮喜從剛才起就坐在床邊,方才那句話是她特意施了法術讓醫官聽見的。
她推了推楚臨闕的胳膊,喊了他兩聲,“雀雀,雀雀?”
理所當然地沒收到任何回應。
蓮喜忽然覺得很無聊,原本想回後麵戲台聽戲,這下也沒了興致,乾脆就趴在楚臨闕身邊睡著了。
到了晚上,她想吃靈氣,偷偷探過身來,趴在他身側,輕輕蹭他的嘴唇。
楚臨闕的嘴唇乾燥,蓮喜用靈力控製水流幫他潤了潤唇。
她貼上他的唇,吃了兩口靈氣,不知怎的又覺得沒趣極了,翻身躺回原處。
蓮喜睜大眼睛望著床帳,無聊地琢磨上麵的雲紋是如何繡出來的。
下人們照顧著楚臨闕,可他受了傷,一時半會難以清醒。
期間還有個自稱“寡人”的人前來探望。
那人跟楚臨闕生得也有幾分相似,不過年歲差得太多,臉上已經有皺紋了。
“他何時能醒?”那人問。
醫官恭敬回話:“回稟王上,殿下先天不足,又積勞成疾,此番受傷,怕是要將養好一陣子才能恢複。”
蓮喜看那人的表情奇怪極了,既有些心疼沉痛,又透著濃濃的無奈心酸。
她搞不懂凡人每天都在想什麼。
後院的戲班子收過吩咐,隻要牌子掛起,不管有沒有人坐在空位上聽,都要上台好生唱戲。可是這幾天,蓮喜都沒去挑自己想聽的戲,也沒掛起對應的牌子。
她也有三日沒吃過燒雞了,自我感覺瘦了一小圈。
昏睡了五日,楚臨闕總算是醒了過來。
“雀雀,你醒啦。”首先入耳的便是清脆悅耳的嗓音。
緊接著,少女俏麗的麵容浮現在眼前,眼眸晶亮如星,唇角翹起。
“蓮兒。”楚臨闕嗓音沙啞。
這幾日在夢裡,他總是放心不下她,來來回回做了不少噩夢,生怕醒來就見不到她了。
幸好她沒事。
“你終於醒了,你都睡了五天了。”蓮喜手撐著下巴,趴在床邊。
“我沒事。”楚臨闕溫聲安慰,艱難地抬起手,想揉揉她的發頂。
卻聽蓮喜下一句說:“我裝作你的小廝,去外麵酒樓和博古齋賒了好多賬,隻有你能幫我還了。”
府上沒有燒雞吃,蓮喜就把主意打到了外麵。
她用幻術變成年輕小廝的模樣,拿著楚臨闕的手令,在外麵酒樓大吃大喝,還買了許多自己喜歡的東西,都裝飾在寢殿裡。
楚臨闕環視一圈發現,寢殿內多出許多華貴的金玉擺件,桌上擺著精致的糕點小食,香氣撲鼻。
這些東西,尋常人應該還是看不見的,所以也不會因此而起疑心。
楚臨闕心間翻湧的情緒一滯,低歎了聲,“你啊。”
方才他還以為,經了此事,蓮兒忽然開竅了。
原來隻是他想多了。
“回頭我讓人給你填上。想買什麼拿著我的手令去買就是,不必有所顧忌。”楚臨闕寵溺地開口。
蓮喜歡歡喜喜地應下,“好。”
楚臨闕見她眼睛澄澈明亮,氣色紅潤,臉頰似乎還圓潤了些。
想來她這幾日吃得好喝得好,心裡也不裝事,過得很是滋潤。
雖說難免無奈感慨,可楚臨闕私心卻覺得,她這樣無憂無慮的也好,便永遠不用受凡間情愛的苦了。
楚臨闕希望她能永遠快快樂樂的就好,愛不愛他沒那麼重要。
蓮喜從楚臨闕前些日子的畫裡麵摘了一串葡萄,放在玉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