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思茵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被他帶走了,坐進他的副駕駛之前,似乎聽到有人叫肖祁。
她甩了甩頭,把剛才的插曲拋至腦後,動作嫻熟地係上安全帶。
車裡開著暖氣,再加上孟清時車開得穩,舒服得讓人昏昏欲睡,薑思茵原本是想堅持的,可攔不住酒精麻痹大腦的意識,越來越困。
孟清時正開著車,忽然聽見“咚”一聲鈍響,緊接著女孩輕輕的呻.吟。他迅速往旁邊瞥了一眼,隻見薑思茵皺眉揉著右邊額頭,表情有點難受,顯然是不小心睡著,把腦袋磕在了車窗上。
他在紅綠燈前停下車,長臂伸向後座,拿了一個軟軟的抱枕給她:“墊一下吧。”
薑思茵接過來墊在窗戶邊,把腦袋枕上去,迷迷糊糊說了聲謝謝,很快就呼吸均勻了。
毛毯有點滑下來,鬆垮垮地搭在她肘彎上,孟清時忍不住俯身過去,把毛毯重新拉起來,蓋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手指在臉頰邊遲疑片刻,還是輕輕地撥開嘴唇邊不聽話的幾根碎發,掖在她精致玲瓏的耳後,以免待會兒被頭發蹭癢了,又不舒服。
她睡著,他醒著,便再不用掩飾目光中的溫柔寵溺,和流淌過漫長歲月的無聲眷戀,直到後麵傳來催促的喇叭聲,才依依不舍地回到駕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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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到小區時,整個人神清氣爽,原本微醺的眩暈感一點都沒有了。
因為回來得太晚,找車位找了很久,最後停的地方離樓棟有點遠。薑思茵打了個哈欠,解開安全帶卡扣,剛一下車,溫暖的男式大衣再一次把她圍住。
衣服上全都是屬於他的味道,層層疊疊地包裹上來,她不禁臉頰發熱:“不用了,我有穿……”
“聽話,彆動。”孟清時給她從頭扣到腳,對他來說剛剛過膝的大衣差點被她穿成曳地長裙,“腿不能著涼。”
她那外套也太短了,連肚子都遮不上,中看不中用。
孟清時情商沒低到把這話說出口,神情間還是對她不顧身體的衣著不太滿意。
薑思茵抿了抿唇,呼出一口幽幽的白汽:“……謝謝。”
即便是刻意禮貌的道謝,也沒辦法把某些曖昧變得疏離。
感受著大衣裡的溫度,嗅了嗅獨屬於他的香味,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胡思亂想。
綠化帶的草坪都結了層霜,在月色下泛著茫茫的白,刺骨的寒冷卻絲毫侵不了她的身。
在這樣的夜晚跟他一起走著,居然希望時間能過得慢一些。可他身上穿得單薄,即便看上去一點都不怕冷,她還是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還沒下電梯,就聽見富貴在家裡叫。
孟清時打開門讓它噤聲,它便徑直衝出來抱住薑思茵的腿撒嬌,舔她滿手的口水。
大金毛太黏人,薑思茵隻好過去陪它玩一會兒。孟清時給她兌了杯溫熱的蜂蜜水,甜得發膩,平時不怎麼喜歡蜂蜜的她居然一口氣喝完了。
回去時還打包了兩盒便當。
一份小米南瓜粥,一份軟糯的粉蒸排骨,上麵還用便簽寫了微波爐叮幾分鐘。
她的確餓了,晚宴上根本沒機會吃,就隻墊了塊小蛋糕,剩下的全是喝酒。
孟清時總是那麼細致入微。
粥在保溫杯裡,還有熱度。她把排骨放進微波爐,托著下巴坐在餐桌旁,腦子裡悠悠然放空了,隻是隔著半透的玻璃看裡麵微弱的燈光和不停旋轉的轉盤,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排骨的香味溢滿整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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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去公司,薑思茵沒碰到肖祁。
中午吃飯的時候才聽人說,他酒駕被交警抓了,還險些因為拒捕而被拘留。影響太惡劣,被大老板勒令在家反省。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呢?想起前晚那人醉醺醺的樣子,薑思茵歎了一聲。
其實,昨天早上她收到過一條肖祁的道歉信息,說自己是喝多了失態,讓她彆放在心上。
薑思茵沒打算跟他計較,也決定以後要離他遠點。
薑意如說,酒品可以體現出人品,酒品差的男人,人品好不到哪裡去。
比如她父親,喝醉了會用皮帶抽人。
薑思茵很快接了另一個項目,是原先那個項目老總介紹的,說對方是大老板,如果談成了,會對公司有很大幫助。
肖祁想合作分一杯羹,薑思茵沒拒絕。
畢竟在某些方麵需要他的經驗和人脈,談項目他也更擅長。
前期洽談她都讓肖祁一個人去了,進行得也很順利,最後方案定下來那天,肖祁有事走不開,她獨自去甲方公司見那位大老板。
寬敞氣派的辦公室中間,她看到那個闊彆九年的男人,依舊神采奕奕,就像她和母親離開時一樣。
薑思茵用了0.01秒的時間認出他,用0.1秒的時間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最後1秒鐘,她公事公辦地開了口:“馮總您好,我是青鳥科技的薑思茵,負責這次項目的一部分設計工作,這是我們最新修改的方案,請您過目。”
她保持著乙方對甲方的禮貌和專業,沒再多看馮誌傑一眼。
“真的是你……”反倒是辦公桌後的男人,顫抖的聲音泄露出失態,“我還以為隻是名字巧合,茵茵,真的是你?”
薑思茵把方案往他眼前推了推:“馮總,請您過目。”
“茵茵,爸爸這些年很想你……”馮誌傑站了起來,神態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我沒有爸爸。”薑思茵始終噙著很淡的笑意,不為所動,“您姓馮,我姓薑,馮總您不要開玩笑。”
馮誌傑那雙與她酷似的眼睛盯著她,似乎想看出任何她在說謊的痕跡。
曾經有千千萬萬次,薑思茵痛恨自己這雙和父親相似的眼睛,以及身上流著那個人肮臟的血。
可真當他站在眼前,她反而內心平靜,仿佛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九年的風雨飄搖,把許多痕跡都衝刷掉了,包括怨恨。
她希望他們隻是陌生人。
馮誌傑沒看出任何破綻,即便他知道,他的女兒他不會認錯。
“馮總,聽說您十點還有會。”薑思茵瞥了一眼他麵前的文件夾,“您是現在看,還是我等您會議結束?”
馮誌傑坐下來,嗓音帶著些嘶啞:“我現在看。”
方案都是照他的要求改的,沒問題,簽合同的時間很快敲定。
馮誌傑還想說點什麼,可會議已經要開始了,助理在催,他隻好匆匆道彆。
薑思茵回到公司,便向領導申請換項目,並用之前的加班時間調了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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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交通發達,回老家比以前方便多了。下了飛機轉城際公交,就能直接到縣城。
縣城是薑家的祖籍,當年外公生意失敗欠了許多錢,人也鬱鬱寡歡生了病,藥石無醫,全靠呼吸機吊著,在帝都花錢像流水。媽媽和爸爸離婚後,便帶著她和外公回了老家。
縣城也有療養院,費用沒那麼高,還能托熟人的關係算便宜點。
那年她十五歲,從帝都最好的私立學校轉回縣城,開始靠政府補助金念書。
那也是她人生中至黑至暗的三年。
到縣城客運站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薑思茵攔了輛出租車。司機是個頭發花白的大叔,滿臉皺紋和褶子,人卻很開朗,車載廣播裡是郭德綱的相聲,他一邊聽,一邊跟著哼哼。
出租車一路開得飛快,經過市一中門口那條路,才慢了下來。
小縣城停車不規範,每到快下晚自習的時間,一中門口本就不寬的公路兩旁都被接孩子的私家車和電動車占據,橫一輛豎一輛,歪七扭八。
來往車輛都走得格外小心,連出租車司機也不敢亂來。
這會兒正好前麵紅燈,路還堵著,那司機嘖了一聲:“見鬼了,什麼時候政府才能管管這些亂停的?”
薑思茵笑了一聲,眉眼裡不見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