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太過重要,才會如此方寸大亂。
季安國咬咬牙,狠了狠心道:“隻要你不讓吞下去的夏娃之卵蘇醒,你就是個人類。”
嗡嗡嗡。
曦光醫院門口的紅色警示燈叫喚不停,打破了外麵虛假的平靜。
全城檢測開啟,曦光醫院是重災區。
無數哨兵組成小隊集合,幾乎是挨家挨戶在居民區裡搜查,新的‘清掃者’又抵達了這裡。
季沉嫣坐在病床上,偏偏病床又那麼遠,陽光根本無法照在她的身上。
她就這麼看著他。
光與暗的分割,好似在她身上奇妙交融了。
也許是在這奇妙的蠱惑之下,季安國終於將所有的真相告知——
“人工蜂後效應,是為了引出人類的獸性。”
“他們稱那東西為繁衍季。”
“當初,繁衍季是個地區,是一顆卵。”
“現在,繁衍季將會是你,一個人類。”
第一,隻要她想,就可以刺激任何哨兵,使他們變得更有攻擊性。
第二,吞下蟲類基因的畸變種,但凡吞得足夠多,她……也能操控。
或許第二條,季安國都不知情。
季沉嫣也沒打算告訴他,淡淡的回了一句:“……嗯,我明白了。”
季沉嫣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三年前發生的事情,終於全數都擺在了她的麵前。
這就是她追尋的真相。
季安國溫和的表揚道:“不過最後你在眾目睽睽之下,為謝絕做了淨化,真是聰明的做法。很多事情藏在暗處,沒了就沒了。”
正因為做了,誰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審訊她,畢竟[向導保護協會]、[軍部]、[聽審會]三方互相製約,誰先出手就是給了另外兩方引領輿情的把柄。
向導的身份就有這麼特殊。
不管怎麼樣的誇讚都不過分。
畢竟連那位也說,很久都沒遇到這樣讓他犯難的人了。
“但你賭得太險。”
季沉嫣:“……”
真是奇怪,她竟沒有後怕。
贏。
真是個讓人神經顫栗的詞。
就連季沉嫣也不禁自嘲,或許她的本性當中就很喜歡贏。
季沉嫣開玩笑的說:“我還以為你會建議我,直接把二次刻印的事情說出來,成為謝絕的刻印向導,讓我更加引人注目。”
季安國的表情瞬間凝結成冰,變得嚴肅。
“哪怕是開玩笑,也不要有這樣的想法!”
“你能和謝絕匹配,裡麵摻雜的利益太大了,都說控製向導就可以控製哨兵,你反而會因為謝絕,而變成所有人都想得到的存在。”
“在你沒有達到A級之前,都是危險的。”
“隻有剛好那麼一件事,不大不小,沒有謝絕的刻印和夏娃之卵的事情這麼大,又不會很小。卡在他們喉嚨,如鯁在喉卻吞不下去,他們才會互相製約、按捺不動。”
用一件事情,暫時掩蓋住了另外兩件。
又驚又險又妙。
季沉嫣鄭重點頭:“好。”
哪怕夏娃之卵、調換人選的事,軍部遲早會知道。
但爭取時間,和完全擺爛,仍會導致不同的結果。
這就是她能做到的最優解了。
當時,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她既想救謝絕,也想自保,兩者都有。
季沉嫣:“那謝絕認不出我是他刻印的向導,也有夏娃之卵的功勞?”
季安國長歎了一口氣:“是乾擾。”
季沉嫣的思緒放得極遠,但接下來該怎麼辦,季沉嫣卻毫無頭緒。
恍然間,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桑旭光的鑰匙!
季沉嫣睜大了眼,飛快的從病床上起身:“爸,我,我我我之前的衣服呢?”
太著急,語氣帶了些許親昵和撒嬌。
季安國表現得極度高興,好似受寵若驚:“怎麼了?”
季沉嫣:“我有一樣東西,是一個人托付給我的!他讓我去他家裡看看!”
季安國:“你彆著急,東西我都給你放到一起了,就在那邊。”
季沉嫣這才躺了回去。
接下來的疑問,要去桑旭光的家裡,才能解答了。
可,去嗎?
季沉嫣:“那、那季盼醒了嗎?”
季安國:“一個小時前醒了一次,而後又昏睡過去了,大概率今天下午會完全恢複意識。”
季沉嫣:“……”
桑旭光死的時候,季盼也在現場,她大概率會把桑旭光的囑托告知戚淮。
去!
她必須和戚淮搶時間!
—
等級測試已刻不容緩。
向導保護協會再三催促,再加上曦光醫院設備並不如向導保護協會精準,季安國知曉總要拿出個報告,好給外界一個交代,便帶著季沉嫣簡單的做了測試。
季沉嫣躺在巨大的儀器中間,上麵的細光正在掃描她的身體。
季沉嫣:“測試什麼時候能出結果?”
護士溫柔的說:“快的話半天,慢的話一天。不過這隻是個粗糙測試,你真的不去向導保護協會測嗎?”
季沉嫣搖頭:“我的身體還沒恢複,想在醫院多住幾天。”
“那簡單的測試也可以,我們這邊的儀器雖然不如向導保護協會那邊精準,但測試B級以下還是沒問題。”護士將她扶到了輪椅裡,“我先推你回病房吧。”
季沉嫣點頭。
剛醒來就被折騰,她的確也有幾分疲乏了。
偏偏許多事情,還不能直接問出口,隻能旁敲側擊的打聽。
等回到病房後,季安國也順道說:“我還有事情需要單獨解決,晚上再過來看你。”
他本就因為季沉嫣,而堆放了三天的事情沒有處理。
季沉嫣:“好。”
安靜的病房內,隻剩下季沉嫣一人。
在所有人都走之後,裝睡的季沉嫣才赫然從床上起身,迅速來到了一團臟汙的衣服堆裡,不停的翻找著,除卻鑰匙之外,還翻到了一個黑色的箱子和紙條。
難道是馬丁?
“預付150發子彈,還差350發,打個欠條。”
“為防止你看不懂,特做以下說明。”
“其中含有特殊穿/甲/彈30枚,重量25克,口徑7.62毫米,對畸變種和普遍種具有高強度殺傷力。”
“為抵扣利息,給你備下了防護衣,近距離搏鬥武器短刀。”
“第二次了,老子絕對不會有第三次!”
季沉嫣無聲笑了起來,心滿意足將裝備收了起來。
竟然還有利息!
馬丁這個人,能處。
—
剛到下午,季沉嫣便偷偷離開了醫院。
外麵的陽光清透而單薄,好似孱弱得連樹縫也無法穿透,隻在樹梢鋪滿了星星點點的一層。
季沉嫣按壓著帽子和防護麵罩,低調的走了出去。
隻要在晚上之前回來,她做的事情就不會被發現。
季沉嫣在鑰匙上發現了桑旭光家的地址。
[中央區同元街道66號。]
季沉嫣加快了腳步,三十分鐘後,她已步行至中央區廣場。
末日來臨45年,地貌和植被早已經變化,天氣也變得無常。
人類幸存區域,極少能見到植被,入目的全是鋼鐵的雕塑花,報廢的車輛橫在路邊。
冷風卷起枯枝和廢棄報紙,街頭廣場的第一家店,是一家沾滿了塵垢和油脂的修理廠,貨物套著麻袋,臟亂的堆積在角落。
平日裡中央區也算熱鬨,但今日卻顯得格外蕭瑟。
頹敗、臟亂、廢棄。
尤其是地上殘存的血跡,還未清洗完畢,軍部的車隊正在街道穿行,重重的車輪碾壓著地板,不斷的向著前方湧去。
“他們是要去居民區嗎?”
“誰讓居民區夾在機械區和中央區的中間?從機械區過來的外逃人員,幾乎都湧入到了居民區。”
“看到那些血跡了嗎?是昨天晚上抓住了一個被感染的機械區外逃人員,死相可慘了。”
“哎……大清洗快來了。”
周圍刻意壓低的議論不斷,聲音進入到了季沉嫣的耳朵裡。
再度的衝擊。
季沉嫣心頭五味雜陳,知道自己所觸所及便是末日。
隻是記憶混亂的緣故,令她總有不適應的感覺,繁華的,突然蕭瑟。她長在人類文明最璀璨的年代,轉瞬便隻剩下一片廢土。
她沉默著,低著頭向著目的地進發。
和之前蕭瑟而沉重的廣場完全不同,進入同元街道後,季沉嫣便聽到了熱鬨的吆喝聲——
“賣報賣報,向導保護協會會長戚淮,‘首談’向導管理製度,稱應當更加嚴密的保護向導,等級測試應從一年一次改為三個月一次!”
“新鮮出爐的麵包,隻要0.5個通行幣,歡迎品嘗!”
“機械裝備改造,歡迎谘詢,保你在城外通行無阻,嘗試不虧喲。”
在這中間,還夾雜著不和諧的抗議。
“請援助我們!三天後在軍部大樓集合,今日你不抗議,明日我不抗議,向導遲早滅絕!”
季沉嫣壓低了帽子,小心的走到了裡麵,眼看著離那條巷子不足三十米了。
這地方魚龍混雜,還是要當心一些。
她正準備穿插進去,突然聽到外麵的咖啡館,兩個年輕哨兵坐在外麵,狠狠錘擊了一下桌麵。
“該死!”
季沉嫣被嚇了一大跳,瞧見桌麵都被錘爛了,木塊兒還飛濺到了她的麵前。
看來是剛覺醒的哨兵,力道都無法控製好。
季沉嫣:“……”
“都告訴你了,彆那麼激動。那個向導不是救回來了嗎?現在好好躺在醫院呢。”
“嗬,能讓向導留在機械區,他們就是一群酒囊飯袋,乾什麼吃的!況且她可是C級啊,C級淨化S級,不是找死嗎?一定是有人逼她的!”
“哎……你先彆急啊。聽馬丁長官的證詞,說那名向導是自願為S級哨兵淨化的。我姐是這次的聽審人之一,馬丁長官說出這句話之後,聽審團當場嘩然。”
季沉嫣原本也不想聽這些,卻在轉角的玻璃鏡上,發現了自己身後跟著一個人。
她被跟蹤了!?
季沉嫣心頭大駭,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往前走。
得想辦法掩飾自己的目的!
季沉嫣笑得靦腆:“竟然還有這種事兒?我能聽一聽嗎?”
兩名哨兵盯著她:“我看你都不接傳單,你是向導派的嗎?”
季沉嫣:“……”
她看著像這麼邪/教的人嗎?
季沉嫣裝得狂熱:“我當然是了!隻是我之前就接過一次了,我再拿一張?”
兩個哨兵的眼神充滿了狐疑。
季沉嫣演得分外起勁:“向導就是我的生/命/之光,這個狗屎一樣的末日,是有了向導才有了生機,我甚至不能用我貧瘠的語言去形容這份感覺,你們能懂嗎?”
兩人心滿意足,一副‘我太懂’的表情。
“一切為了信仰!”
季沉嫣:“……”
嘶,邪/教恐怖如斯!
打消了兩人的疑惑後,他們才恢複了正常:“不是我們懷疑你啊,現在這種世道,竟然還生出了反對派,覺得我們把向導地位捧太高了。對對對,馬丁長官,他就是反對派的一員!”
季沉嫣笑了笑,也不應答,眼神卻直往玻璃鏡瞥去,想觀察一下跟蹤她的人究竟是誰。
不是她多疑,而是在經曆了機械區的事情之後,她對危險的感官便提高了。
黑色的大衣,黑色的圓帽,男性,魁梧,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
難道是向導保護協會?
亦或……軍部的人?
季沉嫣心亂如麻,暫時無法判定。
然而兩個哨兵的對話還在繼續——
“聽審會當然要一片嘩然啊,你說說,能挺身而出為危機中的哨兵淨化的向導,現在能有幾個?”
“這才是向導中的典範啊!淨化過程一定相當痛苦,她昏迷了三天!整整三天啊!”
這話說得痛心疾首,恨不得以身代替。
季沉嫣尷尬的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她隻是體力不支?”
那名哨兵特彆無語:“嗬,你懂什麼!”
季沉嫣:“……”
她還不能懂一點嗎?
“她遭受了那麼多,強忍了那麼多,不同情她,憐憫她,反倒輕描淡寫,想要無視她遭遇的那些傷害嗎!”
“謝絕……你想想他做過的那些事,狗!太狗了!”
季沉嫣:“!!”
為什麼一個男的罵得比她還狠!
季沉嫣瞳孔地震,感受到了他們真情實意的憤怒。
季沉嫣:“那謝絕閣下……現在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在嚴密監控當中,全身捆綁著,嘴上戴了止吠器,在身體裡插入營養管道,不允許外出。”
季沉嫣:“……”
一想到那個畫麵,她生出了幾分不忍。
氣氛忽然變得沉默,話語凝滯於此。
“不提這個了,還是說說機械區和全城檢測的事吧。機械區的感染源竟然被消滅了,你們覺得……會是誰做的?”
“不是顧中校和謝絕閣下嗎?”
“當然不是!所以現在大家才在猜啊,到底是什麼樣的變態,才能消滅感染源!”
“那……”年輕哨兵的吞咽了下口水,“拯救這一切的……會不會是個向導?”
季沉嫣心裡咯噔了一聲。
隨後,連方才說出那句話的人,也笑出了聲:“看我,又在亂想了。”
季沉嫣並不想引人注目,畢竟她身上還藏著一個,足矣令所有哨兵都瘋狂的秘密——
隻要接觸時間夠長,就能得到高匹配度。
哪怕一開始,她和那些人的匹配度並不高。
兩人說到這裡,便將目光放到了季沉嫣的身上:“奇怪了,我一看到你就覺得……唔,你難道是……向導?”
季沉嫣沒有回答,竟看到玻璃鏡裡的人越發露骨,方才還蟄伏於暗處,在接到新的命令之後,便要朝著季沉嫣而來。
滋滋滋——
季沉嫣的耳機裡發出了怪異的聲音,通訊表上顯示出了某個強行連通的電話,聲音強勢的闖入到了她的耳膜當中。
[顧東樹會去接你,我在軍部大樓等你。]
是謝絕!
自從三天前的淨化後,他察覺到什麼了嗎?
對於長時間隻能得到痛苦淨化的哨兵而言,快感才極其稀少,有過一次都會深深銘記,哪怕他當時處於昏睡狀態。
那種情況之下,不可能察覺不到。
心頭升起幾分慌亂,卻並不是害怕,更像是一種無法道明的感覺。
季沉嫣發現這是一段錄音,而說話的那個人,好像泡在水中。
下一秒。
一發子彈自槍口旋轉而出,碰的一聲彈射在了地上,當場凹出了一個彈洞,打在了季沉嫣附近的位置。
“啊啊啊!”
周圍的店鋪因為那聲槍響,陷入了恐慌當中,原本的鬨市區,頃刻間便混亂了起來,人們抱頭鼠竄,躲到了建築物裡麵。
昨夜軍部的大清洗,對所有人的內心都造成了陰影。
突然而來的槍聲,也打亂了敵人的監視和跟蹤。
而遠在1500米開外,一個男人正有力的扣動扳機,槍口冒出了一縷輕煙。
狙擊手,顧東樹。
他拿到地支稱號,可不是因為近距離攻擊。
顧東樹終於拿到了屬於自己的武器,並且占據了製高點。
他表現得和之前判若兩人,縱使打著石膏,也依舊沒有折損半點風采。
顧東樹:“季沉嫣,你想去什麼地方?”
季沉嫣:“桑旭光的家!”
顧東樹對準紅外瞄準鏡,表情變得認真:“我來掩護你,乘亂跑起來!”
該報恩了。
歡迎來到他的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