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沒再說什麼,大雨下的眾人,忍不住相互對視一眼,紛紛看到了對方眼底的羨慕。
禹雙成整個趴在塔身,快要和塔身融為一體。
他的聲音不再依靠喉嚨發出,而是依靠應急信號塔發出——
[記住,40分鐘。]
[不管你和謝絕出沒出來,我最後一定會點燃應急信號塔。]
季沉嫣心底早已有了準備:“好。”
[十年前,他做的那些事,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怪他。有些痛苦,或許那個時候毫無感知,卻是後知後覺。]
季沉嫣眼底浮現疑惑,不清楚為何禹雙成說的話的含義:“十年前的流血事件,我早就知道了。”
禹雙成卻沒有深入下去。
但願吧。
他在內心不斷祈求著。
正因為她變得越來越重要,謝絕才會越來越害怕。
而她還不知道那份重量。
十年前他屠殺一整個區域同胞的惡。
事件又在今日重演,不過十年前的對象是所有感染者,今日的對象是所有普遍種。
謝絕能這樣熟練的指揮著眾人,將普遍種和畸變種集中到應急信號塔,何嘗不是因為有過類似的經驗呢?
[進去吧。]
[我通過應急信號塔偵察到普遍種全部被集中到了負一樓,你進去的是一樓,應該不會有太大危險。]
[祝你好運。]
那扇大門被緩緩打開,待季沉嫣進去之後,又被覆蓋在門口的藤蔓堵住。
塔外看著全身覆蓋鋼鐵,塔內卻極其簡單,隻有旋轉向上的樓梯,和幾層平台。
季沉嫣沒看到普遍種,卻看到了一層朝下的樓梯。
折疊樓梯口散發著細弱微光,很快又消隱不見,隻剩下了極深的黑暗。
負一樓,便是存放燃料之地。
季沉嫣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被逼到應急信號塔裡的普遍種,會不會有漏網之魚留在上麵的樓層。
她手心全是粘膩冷汗,緊張占據了每一根神經。
季沉嫣朝著折疊樓梯口走了過去,光是看的那一眼,便讓她心驚膽寒。
太多虎視眈眈的普遍種了。
原來負一樓極高,足有九米,而唯一能夠上來的通道,便是這把折疊樓梯。
但謝絕和穆世龍下去之後,卻毀壞了最下麵的一截折疊樓梯。
這條通口有進無出。
通口是唯一可以讓光亮照進去的地方,投影在了最底下,除卻最中心的地方,周圍都是無窮黑暗。
光亮和黑暗,形成了套圓的模式。
而穆世龍和謝絕還在奮戰之中,被藏在黑暗當中的普遍種包圍了一整個圓。
季沉嫣:“小心——!”
謝絕狠厲的發動了攻擊,手上刀刃寒芒閃爍。
普遍種很快被他擊打在地,他踩在了普遍種的身軀上,猛地朝著上方望去。
謝絕眼瞳緊縮,沒想到會看到季沉嫣。他盯著最頂端的季沉嫣,放肆又野蠻,似乎要將她的全部都刻在自己的心頭上。
“你來做什麼!?”
他很生氣,她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
可這份生氣之中,又藏著腎上腺素狂飆、心臟的加速。
她竟然願意進來?
那一瞬間,某樣感情如同被灼熱的太陽烤得建議的混凝土,徹底成了型。
他迷戀又上癮。
而上方的人全然不知。
季沉嫣:“需要我為你做什麼?”
謝絕:“……”
心頭的熱度似乎要從軀殼,燙到裡麵的靈魂。
短暫分彆又重逢,才令他明白了季沉嫣對他不可或缺。
穆世龍看謝絕不說話,心裡慌張極了。
他朝著上方大喊:“拜托了,找找看有沒有新的折疊樓梯,我們沒辦法上去!”
太高了,足有九米。
牆麵光滑,就是為了防止攀爬。
自從謝絕和穆世龍被困到負一樓,就找不到辦法出去。
原本想要求求看那位跟著他們一起進來的向導,而她卻不知道她去到了什麼地方。
唯一趕來的,就隻有季沉嫣。
她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太像是希望一樣的出現。
季沉嫣:“好!你們堅持住!”
還好裡麵沒有融合了鳥類基因的普遍種,不然就要飛出來了。
穆世龍精神快要抵達閾值,被關押一般的留在了裡麵,讓他想起了許多不好的記憶。
他惡心,難受,即將嘔吐。
十年前,就是這樣。
不過那個時候的他,隻是站在上麵圍觀,現在卻成了當事人。
“拜托你了。”
季沉嫣之前看到了存放物資的地方,便四處翻找了起來,雖說沒能找到新的折疊樓梯,卻找到了被子床單。
她迅速坐到了地上,用力拉扯著被子,撕成了一根根的布條。
快!
再快一些!
季沉嫣的手都在打顫,知道她但凡耽擱一秒,負一樓的謝絕和穆世龍,都要麵臨更深一層的危險。等到她徹底編好一根長達十來米的繩子,季沉嫣才鬆了一口氣。
等她想要趴到通口的事實,底下卻再度閃爍起了光亮。
發生了什麼?
季沉嫣趴在了通口,發現那細微的光亮正是□□,點燃的瞬間將負一樓照亮。
裡麵多到令人頭皮發麻的普遍種數量,進入到了在場三人的嚴重。
咚咚咚。
危險如有實質般襲來。
季沉嫣看到了普遍種之中,一個上半身是人類,下半身是蜘蛛的普遍種。
太特例了。
一般而言,畸變基因會占據上風,人類會像動物或者植物一樣。
這個人,反倒最大程度保留了人類的特性。
他似乎才剛剛發生畸變,處於極度混亂當中,嘴裡不停的發出叫喊:“我不想死,救……救我。”
季沉嫣覺得神奇,喃喃道:“竟然還有意識……?”
似乎聽到了聲音,它赫然朝著上方望了過去。
“向……導?”
“啊……真的是……向導。”
“為什麼不救我!!!”
從它的口中,射出了極長的蛛絲,差一點夠到季沉嫣。
然而到底是太高了,蛛絲很快便偃旗息鼓,一個弧線便朝下栽去。
穆世龍在看到他的時候,表情卻徹底呆愣了:“阿、阿鋒……”
失去了太多的同伴,他原以為自己早就習以為常。
可當這個人是他的弟弟時,穆世龍還是陷入了崩潰之中。
那是將一切都刺激出來的導火索。
穆世龍喉嚨裡發出悲鳴,腦內的記憶變得混亂,眼前的畫麵和十年前重合:“不!!!”
謝絕卻表現得毫無感情,異能萬箭齊發,刺穿了它的血肉。
穆世龍:“等……!”
他連最後那句話都沒說出口,弟弟就這麼倒在了他的麵前。
穆世龍雙腿一軟,跌在了地上。
謝絕冷漠的提醒:“他已經畸變了。”
穆世龍始終沒有抬頭。
他保持著這個姿勢,長達十幾秒的時間。
倘若不是謝絕發動了第二異能,負一樓重力失衡,高達七八倍,普遍種就要全部襲擊而來了。
穆世龍:“我原以為你找到向導就變了,結果……你還是跟十年前一樣。”
一閉上眼,眼前還能浮現出當日的血腥。
畸變的,未畸變的,但凡稍有不對,便會落得個慘死的下場。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這便是當時鐵血般的準則。
至於那位被當做殺戮機器的執行者,便是天乾之一,謝絕。
十五歲的謝絕仍有些許稚嫩,卻踩在屍山血海當中,像是要被屍體做的山給掩埋。
雲霾沉沉,天和地都是汙濁和陰暗,他毫無感情的屠戮著同胞。
賈文覺當初也被丟到了裡麵,看到了那個一步步朝他走來的少年,在對方即將要動手之際,賈文覺才在驚懼之中使出了精神絲,並且大喊他沒有被感染。
雖然逃過一劫,到底還是失去了一條手臂。
或許謝絕已然忘卻了這件事,但穆世龍卻深深記得。
那群人把所有感染的、沒有感染的、全都集中到了一個區,隻給謝絕下達了一個指令——
殺。
於是他便毫無仁慈,殘殺了許許多多的人。
曆史又一次重演了。
當年的事本來就成了穆世龍退出軍部的原因,也是他十年來的噩夢,如今再來一次,徹底將他給擊潰。
穆世龍站起身,低低的喊道:“你手上的血,還洗得乾淨嗎?”
謝絕:“……你想說什麼?”
穆世龍精神崩壞的說:“還能有什麼?十年前啊!這次重逢後,你不是一直都在暗暗警告我,讓我不要在季沉嫣麵前亂說嗎?”
謝絕第一時間竟是在看上麵的季沉嫣。
他幾乎心臟驟停。
穆世龍發現了他的舉動:“哈……哈哈哈哈,謝絕,你也有軟肋了?”
他停下了狂笑,發動了異能,在那一瞬間阻擋著普遍種的進攻。
半米範圍之內,防禦全數張開。
隨著物質製造,很快便憑空而出。
異能——鋼鐵製造。
巨大的造物拔地而起,形成一格格的透明鐵格,將負一樓均勻的分割了起來。乍一眼朝下望去,便如同迷宮一般。
穆世龍的異能限製極大,又更偏向防禦性。
他的能力又隻能做出等麵鋼板,最適合的用法反倒是輔助。
兩米高的品字格鋼板,倒是讓普遍種的攻擊暫停。
穆世龍製造出了一個擂台般的戰場,兩人就在‘迷宮’的中心,拳拳到肉,你來我往的打了起來。
曾經的夥伴,而今卻互相廝殺。
“他是為了殺戮而生的,充斥著不穩定,卻也是人類飼養的惡犬。”
“這就是我最憎恨的事!”
穆世龍朝著上方望去,發現季沉嫣正在看著他們,終於露出了笑容。
“但現在,他有弱點了啊。”
“原來他也會擁有人類的感情,明白什麼叫做痛徹心扉。”
謝絕眼瞳裡滲滿紅血絲:“你想做什麼?”
穆世龍無聲低笑:“我不對向導下手,你放心。”
他像是靜止了一般。
穆世龍臉上的表情從悲戚變為冷漠。
“十年前,軍部把感染的,疑似感染的,全都聚集到了一個區域,但凡有一丁點兒嫌疑的人全都逃不掉,手段之鐵血,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而執行這項殺戮任務的,就是剛被喚醒的謝絕。”
“你說他手裡沾染了多少人的血?為什麼在S級哨兵當中,其餘人是敬重,偏偏對他是懼怕?”
“你真的不想知道裡麵的細節嗎?”
季沉嫣的表情微變,緩慢的將目光放到了謝絕的身上。
謝絕:“……”
謝絕感知到了恐懼和害怕,他的黑暗,將全數暴露在季沉嫣的麵前。
沒人願意做這樣慘無人道的事,自然便落到了謝絕的頭上。
十五歲的少年,初醒的第一眼,便被殺戮重新塑造。
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他那個時候並沒有絲毫的感情。
也許正因為人類的感情在複蘇,才令他清晰的知曉了自己的惡。
然而穆世龍又怎麼會停下來呢?
他便是要徹徹底底的讓季沉嫣知曉,看看她明白了謝絕做的事情之後,還能不能安之若素的去當謝絕的向導。
季沉嫣是個好向導。
正因如此,他才要告訴她一切。
“那裡麵有男,有女,有普通人,有哨兵,有向導,有手無縛雞之力者、有年邁難以行動者。”
“他一一的執行了過去。”
“他當真把暴徒、惡犬幾個字做到了極致。”
“這樣一個,毫無仁慈的人,你難道不會害怕?”
害怕。
這兩個字,戳到了謝絕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謝絕眼瞳如獸類一般縮緊,異能全數爆發了出來,無數冰粒凝結在他的四周。
他的胸口上下起伏,嘴裡吐出溢滿寒氣的句子:“住口。”
謝絕甚至不敢看季沉嫣的表情。
再多的畸變種,再多的危險,再多的殺戮,隻會刺激著他興奮。
而害怕的感情,卻頭一次如此強烈。
謝絕表情猙獰:“我讓你彆再說了,住口!!!”
S級哨兵的領域和異能一同張開,謝絕上次這麼做,還是和封燃的對戰之中。
穆世龍很快倒地,被攔住的普遍種和畸變種也有了畏懼的反應。
這是基因產生的威懾力。
一個失控,一個得逞。
空氣裡蔓延著無聲的負麵碰撞。
漸漸的,一根被子組成的長繩砸到了謝絕和穆世龍的臉上。
穆世龍抬頭望去,看到了懸吊在半空的季沉嫣,她手裡拉著唯一的繩索,就像是地獄而來的蜘蛛絲,整個人在半空搖晃得更厲害。
又膽小,又要勇敢。
真是個奇怪的人。
季沉嫣麵色蒼白,最終平穩的落了地。
早在機械區,她為謝絕做第二次淨化的時候,她便從他的話裡明白了一些。
她知曉了他的惡,他的血腥,他的殘暴,他的一切。
沒人能否定他殺了人,也沒人能否定他救了人。
季沉嫣抵達了謝絕的麵前,S級哨兵的領域之中唯有向導可以行動自如。
她看到他宛若籠罩巨大陰影一般,仿佛被獸性填滿,充斥著前所未有的不安,連眼神都沒有落到她的身上。
季沉嫣想起了進來之前禹雙成近乎哀求的話語——
不要害怕他。
她看向了穆世龍,平靜的回答:“他或許不懂得拯救,隻懂得殺戮,但這一次的事,是謝絕主動返程,他想用他擅長的殺戮去拯救。”
就是這樣的人,從肆意到收斂,在她的麵前小心翼翼的披上人皮,生怕她察覺到他不是個正常人。
他沒有資格再進入光明,那她便選擇擁抱他的黑暗。
那一刻的感情終於形成了雛形,讓季沉嫣清晰的明白了過來。
啊,原來是喜歡啊。
她喜歡謝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