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這是一個真正清醒狀態之下的吻,乾燥、炙熱、夾雜著緊張。
季沉嫣覺得自己像是一條濕漉漉的魚,快要被對方散發的灼熱烤乾,隻能微張著嘴輕微喘息。
在過於荒涼、殘破的廢土地帶,周圍的建築物,似乎要將裝甲車合圍。
就像她此刻的心。
“哨兵和向導之間,除了共享淨化的痛苦外,不應該平分對方的不安、孤獨、以及黑暗嗎?而這個人,我隻想是謝絕。”
謝絕笑得蔫兒壞,像是嘗到了一口清甜的蜜,“這可是你剛才說的話。”
季沉嫣赫然反應過來,聽著像是一句告白。
特彆明目張膽!
季沉嫣滿腦子都是完了完了,她是察覺到了自己對謝絕的喜歡,倒也不至於那麼快那麼深:“這話隻是字麵意義而已!”
謝絕:“我明白。”
季沉嫣:“……”
越想解釋越混亂。
謝絕又重新發動了裝甲車,驚醒了後排沉睡的權月和季盼。
權月睡眼迷蒙:“怎麼了?”
謝絕:“哦,剛才……”
季沉嫣搶答道:“車出了點問題,所以才停了一下。”
權月:“……”
怎麼像在掩飾?
謝絕笑得惡劣,故意拖長了尾音:“是出了點問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他就像是終於得到了那根肉骨頭的大型猛獸,正撒著歡不肯鬆手,還不忘記孔雀開屏似的展示自己。
這副樣子,就連權月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卑鄙。
竟然在使用自己的美色。
好歹也是S級哨兵,傳出去,他的名聲何在?
權月:“閣下,請你收斂一點。”
謝絕沒骨頭似的攤在座椅上,繼續駕駛著裝甲車:“我以為我足夠收斂了。”
權月冷笑了兩聲,這瘋狗還真沒自覺呢。
“既然閣下什麼都不在乎,怎麼不告訴季沉嫣,閣下當年升S級的方法太極端,導致自己的精神體和精神海都很極端呢?”
季沉嫣微怔:“什麼極端?”
權月:“非常具備攻擊性,對向導極端不友好。”
其他哨兵的精神海,會構築出陸地、城市、綠植,好像唯有謝絕一人,隻有空蕩蕩的‘海’,給他做過淨化的向導,無不對他的精神海感到惡心。
季沉嫣:“我……還好?我用精神絲幫他編織了一塊兒陸地。”
權月和季盼都露出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快要被季沉嫣的操作驚得暈過去了。
季盼:“向導幫哨兵完善精神海世界,這……”
權月:“那你的一部分精神絲,不是留在他的精神海裡了?”
季沉嫣:“嗯。”
權月捂住發疼的額頭:“我一直很好奇,你怎麼在給閣下做淨化?結果極端對極端,你們還真是天生一對。”
季沉嫣:“其他向導不會做嗎?”
季盼:“當然!折斷精神絲可是很疼的!”
也不知道謝絕走了什麼狗屎運!又羨慕又生氣!
況且她迷迷糊糊的時候,好像聽到阿嫣答應去西部基地後,跟謝絕做具體匹配測試?
阿嫣和謝絕之間的匹配度究竟有多少?
季盼在心裡猜測著,讓自己蜷縮得像是一隻蛹,晦暗的看向了季沉嫣,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和應鱗的感應告訴她。
這一次季沉嫣用精神絲消化的飛蟲群,有一部分來自應鱗。
它就在這附近,並且通過她,有意識的跟著季沉嫣。
然而季盼不知道的是,她的思考角度已經愈發轉向了哨兵,正在被更大程度的影響。
權月:“走吧,路程還有二十多分鐘。”
剛經曆了感染生物浪潮,裝甲車開得更加小心翼翼。
穿出廢土地帶,便進入到了荒野,直奔CX123中間觀測點而去。
天邊陽光刺眼,雲團被全部烤化,便更加暢通無阻的投射下來。
前方好似一片金色的海浪,視野的開闊讓心情也變得舒暢。
計鶴洋根本沒有坐座椅,隻是縮在角落裡,像個小可憐一樣默默擦著眼淚。
季沉嫣注意到了他:“你怎麼還在哭?”
計鶴洋無助弱小的說:“我感覺你們從戚淮那裡得到的戰利品是藥劑,從西部基地得到的戰利品是我。”
眾人:“……”
原本緊張的氣氛,卻因他一句話而破防。
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
“戰利品!絕了!”
“是有點像,那以後可得好好奴役他!”
計鶴洋哭得更大聲:“我在西部基地的隊伍裡,就被迫為他們做著高強度的維護,結果到了你們這邊,又是乾苦工,嗚嗚嗚!”
季沉嫣笑得更大聲。
她甚至可以更壞。
“我們這兒的維護可能比西部基地更累。”
計鶴洋忘記了哭,他一臉灰暗的癱著身體,感覺天都塌下來了。
季沉嫣:“你忘記之前答應了禹雙成,要給他做維護了嗎?”
的確是答應了,辯解都不能辯解。
計鶴洋嘟囔著:“當時災難日來臨,那麼危險,誰還守在家裡啊,肯定是第一時間逃了嘛。”
他說得理直氣壯,膽兒小就是這點好,跑得比誰都快。
隻可惜逃的過程裡,被西部基地的人抓了。
他不能叫計鶴洋,也不能叫計膽小,以後得叫計倒黴!
季沉嫣憋笑到肚子疼,又想起來某件事去。
她趕忙拿出了略有幾分彎曲的狙擊槍,上麵多處損壞。
季沉嫣鄭重的捧到了計鶴洋的麵前:“能修好嗎?”
計鶴洋抬頭:“這是……?”
季沉嫣:“一個老師的遺物。”
方才的歡笑聲如潮水般消退,空氣重新被沉凝所充填。
誰也沒想到,宋一然會對一樣物品懷恨在心,還差點將它弄得四分五裂。
計鶴洋:“你說的老師,是顧東樹吧?”
季沉嫣:“……嗯。”
計鶴洋一把接過狙擊槍:“我修!”
季沉嫣突然朝著他伸出了手:“在修複狙擊槍的這段時間裡,07小隊正式聘請你為編外人員,可以嗎?”
計鶴洋坐在地上,朝著她的手拍擊了一下。
“那就一言為定了,臨時隊友。”
—
短暫的路程後,所有人都返回了CX123中間觀測點。
季沉嫣徑直來到二樓,看到傅衍也在門口等待。
傅衍挑眉道:“季安國還真是命不該絕,這樣都能等到。”
季沉嫣:“我爸的情況還好嗎?”
傅衍一把奪過了藥劑:“很不好。”
他走向了裡麵,給醫生交代了一些話之後,才退出了房間。
手術時間未定,必須要感染切除完畢,用藥劑徹底控製下來為止。
房間裡亮起了手術室的燈,所有人都在安靜等待著。
“謝絕的電子脖環的控製權暫時交給你了,自己看看通訊手表吧,和你的是一對兒。”
傅衍點了下她的通訊手表,“這一隻,有我的設計。”
季沉嫣麵露吃驚,定定的看向了傅衍。
當初是因為夏娃之卵,父親才把東西遞交給她。
季沉嫣體內還有一塊兒芯片,和血肉長在一起,為的就是測試夏娃之卵的具體數值。
這些……都是傅衍的設計?
“設計是設計,隻是我們當初想應對突發事件的預備方案,但沒想到會用在你的身上。”
說到這裡,傅衍歎了口氣,“跟我過來吧。”
謝絕還有些不樂意,雙手抱臂著想要跟過去。
傅衍又說:“飼主簡單離開一會兒罷了,就這麼坐立不安?收一收你的獸性吧。”
倘若是彆人,一定會感覺被冒犯。
偏生謝絕性格古怪,眉目間露出幾分得意:“怎麼?不行?”
傅衍:“……”
這是間接承認了飼主的稱呼?
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謝絕已經徹底完了!
傅衍:“放心吧,隻是借一會兒。”
季沉嫣才向眾人交代了幾句,又安撫了謝絕,才連忙跟上了傅衍。
二樓是交通縱橫的各類走廊,房間如蜂巢一般被嵌在白塔的最裡麵。
傅衍走在前麵,季沉嫣緊跟其後,兩人走過了轉角,便來到了角落最裡麵的房間。
傅衍脫下了手套,將手背對準了掃描。
隻聽‘叮’一聲,門口才自動開啟了。
“進去吧。”
在地磁弱化的情況下,無數帶電的太陽粒子會不斷地衝擊地球、轟擊電子設備,這也是產生爆炸的原因。
大型設備危險係數更大,哪怕使用小型的備用發電機,都會擔心產生爆炸,連醫療用電都難以維持。
沒想到,傅衍竟然會把多餘的電,浪費在自動防護門上麵。
傅衍:“這個房間,是CX123中間觀測點的禁區。”
禁區?
所有人都在討論,被如此看重的會是傅衍放置軍火的地方。
可真正走到裡麵的時候,季沉嫣才發現,裡麵貼滿了草稿圖。每一張都指向了一件事——燈塔實驗室,初始感染物。
傅衍:“坐吧,好像有點亂。”
季沉嫣掃視了一眼:“哪裡有坐的地方?我站著吧。”
傅衍乾笑了兩聲,老狐狸一般的打量著季沉嫣:“沒想到啊,因為母卵就隻有一顆,誰也不敢冒險使用。我們每次實驗,都是動用子卵,還是切極細小的一塊兒,放在哨兵或者普通人的身上,觀察著他們的反應。”
季沉嫣:“失敗了?”
傅衍聳了聳肩:“的確是這樣,但誰能料想到會在向導身上起作用呢?”
向導那麼珍貴,母卵也那麼珍貴。
他們誰都不敢動這個歪主意,畢竟是珍貴+珍貴,僅此一次的稀世珍寶。
季沉嫣眼神微閃:“這還是……頭一次,有人稀鬆平常的跟我聊起夏娃之卵。”
她戒備、惶恐、小心,就是因為知道暴露的下場。
那個能力太過bug了。
隻要她願意,通過皮膚的接觸時間和淨化的次數,無論初始匹配度再低,都可以和任何哨兵變成高匹配。
時至今日,季沉嫣仍舊感到駭人。
傅衍表現得既不深問,也不詫異,而是溫和的注視著季沉嫣:“你一定有一肚子疑惑吧,或許我可以替你解答。”
季沉嫣:“……這麼突然?”
傅衍將身體靠在桌子上,審視著她:“你沒拿到藥劑的話,我會埋在心裡一輩子。”
季沉嫣:“……”
傅衍:“彆這麼看著我,好像我是什麼罪大惡極的壞人一樣。你有沒有能力去承擔,我總要試一試吧?”
季沉嫣抽出了在應急信號塔得到的羊皮本。
但她留了個心眼,沒有把最重要的那一頁紙交出去。
“這是我母親的筆記本,我一直沒辦法看懂。”
傅衍接過了日記本,翻看著裡麵的內容:“司晴啊司晴,還是跟她性格一樣古怪,筆記本竟然寫成這樣。”
季沉嫣:“?”
傅衍認真的說:“你母親,醫生出身。”
季沉嫣:“……”
啊這。
不知道為何,她莫名其妙get了。
傅衍:“上麵記錄的是初始感染物的種類,根據燈塔實驗室的收納編號,總共分為十七種。”
季沉嫣:“哪十七種?”
傅衍:“夏娃之卵編號是,其他倒是沒有研究出什麼,但你母親的筆記本裡提到了45年前燈塔實驗室初次建立的事,當初的研究重點也是夏娃之卵。”
季沉嫣表情裡染上了驚詫,十根指頭緊密交叉的握著,顯得局促而緊張。
傅衍認真:“而且夏娃之卵一開始僅有母卵一顆,餘出的三顆子卵,都是當初的切割。其實真正的對應關係,就該是母卵-蟲卵,一級子卵則是人為現象。”
季沉嫣吐出一口濁氣,腦內違和的地方總算被連接上了。
難怪她吃下一級子卵,母卵才會被安撫。
而吃下其他蟲卵,僅僅隻是填滿饑餓。
一級子卵就是母卵的一部分啊,現在隻是從‘殘缺’到‘完整’了。
而她距離完整,還剩最後一顆!
季沉嫣:“當初的切割隻有三次嗎?”
傅衍:“是。不過45年前的研究方向,卻和現在很不一樣。上麵寫著——以母卵建立坐標點,以子卵建立控製點。並且提出猜想,這是否可以成為向導和畸變種之間的關係,你看看,這兒有一句話。”
傅衍把筆記本遞到了季沉嫣的麵前。
‘你想像控製哨兵一樣控製畸變種嗎?’
季沉嫣猶如晴天霹靂,耳膜咚咚作響,好似被重物擊打,良久都在盯著那一段話。
她回想起了桑旭光的日記本,同樣出現了類似的話。
季沉嫣:“然、然後呢?”
傅衍:“真是神奇啊,45年前的重點在於蟲卵,45年後的重點在於母卵,這不就連上了嗎?”
季沉嫣捂住了嘴唇,從心理影響到了生理,產生了幾分嘔吐之感。
45年前沒能成功,就是因為缺失母卵的研究。
她陰差陽錯的成了最重要的那一環。
難受、疑惑、惡心,所有混雜如淤泥的情緒,正在她的身上發酵。
穆世龍最後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為什麼說,隻要跟謝絕待在一起的時間夠長,她就能知道所有一切?
季沉嫣猶豫著,拿出了最後的一頁紙:“你能幫我……看看這個嗎?”
傅衍:“這……有啥用啊?不是搖籃曲的曲譜嗎?”
誰也沒有預料到,司晴會在重要的筆記本裡記載搖籃曲的內容。
季沉嫣瞪大了眼,想起了戚淮當時在視頻裡,病態的捧著八音盒的樣子。
等等!
她手裡還有壞掉的八音盒,是不是可以靠這張紙重新修複?
哪怕很荒唐,但她認為會在關鍵時刻起作用。
尤其是對戚淮!
季沉嫣收回了筆記本和那頁紙:“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