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她回到季安國的手術室,又趕忙叫眾人去休息,房門外就僅剩下她一人。
季安國的手術,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才落下帷幕。
季沉嫣走到了裡麵,看到所有儀器的管道都插在季安國的身上,發出危險的滴滴響聲。
“過了今天晚上,應該就沒事了。”
“但以他的身體狀況,初步恢複需要7-10天,完全恢複需要2-3個月。”
季沉嫣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看到她的擔憂,幾人也知道她的向導身份,便多出了幾分耐心:“不過渡過今晚後,我們會給他用修複液和營養液,會加快傷口修複進程,放心。”
這一晚上,季沉嫣都守在季安國的身邊。
大型發電設備已有許多都因災難日而爆炸,能保留下來的不過一些最小型的發電機。
那少得可憐的電量,連維持醫療都顯得困難。病房裡除卻儀器的微光,便隻剩下了一團無儘黑暗。
季沉嫣疲憊的趴在床沿,心頭是無法散去的陰霾。
謝絕推門走了進來:“禹雙成那邊已經不需要擔心了,計鶴洋給他做了維護。”
季沉嫣輕輕嗯了一聲,撐著頭看向了他。
“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你想去燈塔實驗室的急迫性,總是被各種事情耽誤。”
“但我現在明白了,那地方必去不可。”
謝絕:“……”
季沉嫣:“我們儘早弄到戚淮手裡的芯片吧,這幾次我漸漸摸到了戚淮的行事風格,下一次,下一次我們一定不會這樣被動了。”
看她重複不斷的說著這話,好似沒能承擔更多責任,是什麼天大的罪過。
謝絕沒有反駁,隻是堅實有力的回答:“是。”
謝絕天然認為她合該跟他站在一起,而非一味被寵愛被保護。
果不其然,季沉嫣展露出了笑容,隻是一句肯定的‘是’,便足夠讓她徹底放鬆。那對於她而言,是一種鼓勵和相信。
窗外極光又來了。
微微的綠光,正滲透了進來。
季沉嫣看得入神,還能透過高處看到外麵不停亮起的裝甲車車燈。
這是個人人都在逃命的時代。
季沉嫣下了一個決定。
“謝絕,在我體內的是夏娃之卵。”
季沉嫣站在病房裡,拉開了一半衣衫,“蟲紋抵達大腦的時候,我將變成感染源。”
她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早在應急信號塔的時候,她便已經暴露在了謝絕麵前,卻始終沒能親口提起。
謝絕眼瞳緊縮:“還剩多久?”
謝絕發誓,他從未畏懼過死亡,反倒享受著死亡和危險所帶來的刺激。
他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也不珍惜旁人的生命。
可直至看到季沉嫣身體的蟲紋時,他卻像是被扼住了呼吸,全身變得冰冷而僵硬。
原來這便是普通人,在麵臨死亡時會產生的感受。
季沉嫣:“我有預感,我們的精神刻印還剩多久?蟲紋蔓延到大腦就還剩多久。”
精神刻印是一個月。
從顧東樹的死後,已經過去了好幾天。
謝絕在腦海裡計算著時間,眼瞳浮現了一片血霧,恨不得立即拿到燈塔實驗室的坐標。
“那麼……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他舉起了手上的疤痕,“十年前,我的身體有了部分畸化,手上長滿的鱗片,我一片又一片,親手將我的血肉扣了下來。”
謝絕露出一個慘笑:“而我,卻因為部分畸化,變得無比強大。”
兩人在極光下互相對視,正在對方麵前,一點點血淋淋的剖開自己。
這段關係的內核,不該隻有被粉飾的溫暖。
她們曾在暴/亂中牽手,也曾在痛苦中相擁,早已被催化得深刻。
季沉嫣:“如果……我將成為你的弱點和傷口……”
謝絕的臉上帶著病態的滿足:“那該是我的榮幸。”
—
季沉嫣的內心染上了沉重,直至第二天早上,她仍舊想著謝絕說的話。
一夜難眠。
等到醫生走進來時,床上的季安國竟有了反應,他微微彈動著手指,掙紮著想要蘇醒。
“爸!”
聽到女兒的聲音,季安國緩慢的睜開了眼。
太漫長了,他好似沉溺在十年前妻子離開的噩夢裡,無法蘇醒過來。
然而睜開眼見到季沉嫣的時候,他才有種被救贖的溫暖。
季安國:“我這是……?”
季沉嫣:“先彆動!你才做了手術!”
季安國一臉發懵,隻得躺了回去。
醫生為他簡單的檢查了身體,確認沒事之後,囑咐了季沉嫣幾句便離開了。
季安國的目光,卻落到了藥櫃的八音盒上麵。
他久久未能言語,突然提了一句:“你是不是已經拿到你母親的筆記本了?曲譜可以交給我,我來幫你修複八音盒。”
季沉嫣:“可是你的身體……”
季安國:“沒關係。”
季沉嫣拗不過他,便把它交給了季安國。
季安國用手握住,放在了側臉,身體僵硬又眷戀:“真是太久沒有見到它了。”
有了修複液和營養液,原本該7天的時間,卻被縮減至4天。
等到季安國的身體略好了一些,眾人又踏上了旅途。
這個時候大部分的人都已經抵達了西部基地,隻有少數被困在野外的人,西部基地的人也沒有在意。
傅衍來到野外送了她們一程。
或許人類基地的未來,就要誕生在這些中間觀測點。
季沉嫣在晨光中微笑,想象著在遙遠的未來,CX123中間觀測點,能成為人類最繁華的都市。
“走了,謝謝。”
傅衍嗚呼哀歎,向導走了比割了他的肉都疼,現在CX123中間觀測點收納了許多人,向導哪怕什麼都不做,也會成為人群裡的定心石。
傅衍湊到季沉嫣的麵前,丟下了最後一句話:“筆記本裡,有關於低匹配時代的研究,現在的向導和以前的向導,最大的區彆就是向導素的退化。”
季沉嫣抓住了關鍵詞,向導素?
她還未反應過來,傅衍便離得老遠,朝著她們大力揮手。
賀義也被留在了這裡,想當初他抱著希冀,從中間觀測點來到更大的南部基地,卻見證了一場悲壯的破滅。
兜兜轉轉,賀義還是留在了中間觀測點。
“不走了。”
“在CX123建設成新的人類基地之前,我都不走了。”
“哪怕我們被迫離開南部基地,也是最悲壯的逃亡,誰都不要喪著臉。”
“遲早有一日,人類的足跡,將再次踏遍整個地球!”
聽完賀義的話,眾人都有幾分觸動。
這一彆,約莫是永遠。
眾人再度集合,多要了一輛裝甲車,這一輛剛好就是穆世龍的那一輛,就像是繼承一樣。
還剩最後10個小時的路程,她們便可以抵達西部基地了。
季沉嫣忍了忍,又不禁發問:“向導素是什麼?”
權月:“好古老的詞啊,多少年沒聽見了?”
季安國呼吸緩慢的接話。
“你也知道哨兵和向導有誕生的十年差吧?那十年裡誕生的哨兵,不能跟後麵的向導基因扣合,才有了匹配度無法達成30%的普遍現象。”
“而向導在誕生之初,也有一批不能適應進化的向導。但向導不適應的時間,遠比哨兵來得更短,向導素從提出概念到消失,也就短短的一年多罷了。”
季沉嫣:“那一年多發生了什麼?”
季安國:“第二個災難日開始。”
向導大麵積死亡,就是發生在那段兒曆史?
季沉嫣緊抿著唇,表情凝重的問:“向導被看做救世主,也是在第二個災難日?”
所有人都沒有回答,默認了這個事實。
起初向導的數量並沒有那麼稀少,是在第二次災難日的時候才變得瀕危。
季安國眼神微閃:“也許是為了適應全球畸變的環境,向導素徹底退化,之後許多年都沒人再提起。”
季沉嫣:“那向導素是用來做什麼的呢?”
季安國:“‘淨化’、‘疏導’、‘撫慰’,向導素是撫慰當中最重要的一環,可以安撫哨兵的情緒。而且據說在西部基地,漸漸有向導素複蘇的例子了。”
或許向導素,將成為破解低匹配時代的關鍵。
母親並不是在做無用功。
季沉嫣:“多重要?”
季安國:“不亞於一個S級哨兵的影響。”
季沉嫣完全理解了。
也許西部基地並不如南部基地重視向導,向導生態也和南部基地不同,可向導素仍是重中之重。
長達十個小時的路程裡,中途又遭遇了好幾次危險,兩輛車被迫分散,禹雙成、計鶴洋、馬丁、季盼等人和大隊伍分離。
原以為會直接進入到西部基地,可權月的精神體卻檢測到了畸變種的反應。
眾人不得已繞道,反倒因錯了路而一頭栽入了沼澤裡。
裝甲車報廢,所有人都不得已下了車。
野外山巒如海,樹怒似濤,全都擠在了一起。
就連無孔不入的極光,也似乎被過密的樹梢遮擋,無法直射下來。
季沉嫣:“離西部基地還剩多少路程?”
謝絕:“很快了,大概四十分鐘。這片沼澤是人工沼澤,粘性和陷落性都極高,是西部基地專門製造出來對付畸變種的,類似於陷阱或者護城河。”
他對這片土地十分熟悉,如同倦鳥歸巢,難得露出了幾分眷戀。
謝絕:“我知道路,跟我走吧。”
眾人聞聲全都跟了上去,腳底踩著鬆軟的樹葉和爛泥。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卻響起了突突突的聲音。
槍響聲很快吸引了眾人注意力,四人伏在了樹乾後方,尋找著聲音來源。
季沉嫣仔細觀察著,身體貼合著樹乾。
“程蒙……你背信棄義!”
“東西拿到手了嗎?拿到了就趕緊離開。反正他一個人在野外,很快會被畸變種殺死。”
“還給我!你明明知道,在災難日裡,所有感染生物的活躍性會更高,哨兵的畸變因子也會更高,如果再不做淨化,我就會……”
“那關我什麼事?”
程蒙低笑了起來,表情裡滿帶惡劣,“這是安雅莫會長發出的任務吧?想要觀測到這顆水草的變化,以此來研究逐漸複蘇的向導素吧?”
男人:“……”
聽到這裡,幾人已大概明白了全貌。
季沉嫣無意參與其中,權月卻出現了症狀,腳步趔趄了一步,倒在了地上。
季沉嫣:“權……”
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權月的身體怪異。
很快——
所有人都掃視了過來。
程蒙使了個眼神,那支隊伍便躲到了更深的地方,將附近七八米重重圍困了起來。
季沉嫣扶起了權月,在圍堵當中,被迫朝著裡麵走去。
男人看向了她們:“你們是……?”
季沉嫣:“你真走運,碰上我們。”
幸運?她覺得打得過?
男人著急提醒,生怕她得罪程蒙太狠:“那邊那些人,最低的等級都是C級哨兵,為首的程蒙更是B級。”
季沉嫣:“你叫什麼?”
男人:“房文霍。”
季沉嫣:“交易吧,如果我們救了你,這任務就由我們接了。”
正好,她要見一見安雅莫。
安萌的母親,也是戚淮朝閆洪海的聯絡員。
摸清安雅莫的底細,對她們是個幫助。
而且權月的樣子,明顯幾分不對勁,等到了西部基地,優先便該檢查權月的身體!
房文霍:“!!”
她們到底是什麼人?
兩個病號,一個普通人。房文霍猜不透謝絕的身份,不過總覺得對方哪怕是A級哨兵,也不見得能對付這樣一支隊伍。
程蒙冷笑了幾聲:“真會說大話。”
雙方很快便交了手,謝絕便鑽入了叢林深處,鬼魅一般的掠殺著眾人。
不一會兒,藏在暗處的人,便發出了痛苦的尖鳴,驚飛了一群鳥兒。
難道真是A級哨兵?
程蒙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留老弱病殘在最裡麵,自己先去解決其他人,真是最錯誤的判斷。”
他舉著槍,即將對季沉嫣動手。
下一秒——
季沉嫣便率先站起身,精神絲鑽出許多,冰藍色的光束,微微照亮了昏暗的樹林。
“她在吸引畸變種!?”
“不是說要匹配度高一點的向導,畸變種才會有反應嗎?”
“該死,我怎麼發現周圍的畸變種都有了反應?她和那麼多哨兵的匹配度都有這麼高嗎!”
程蒙額間流著冷汗:“彆慌!”
他不敢打了。
這裡離西部基地太近,殺死向導是最大的重罪。這家夥是故意展露精神絲,暴露自己的向導身份的。
程蒙不敢再用熱武器,拔出刀刃朝著季沉嫣衝去。
不能殺了她,讓她吃點苦頭倒是可以。
然而在兩邊即將要交鋒之際,程蒙和其他哨兵卻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聞到了某種勾人的淡香。
所有人停戰,沒再繼續使用手中的武器。
什麼味道?
五感控製本該是暴走指標的重要一環,在場所有哨兵,卻都同時感受到了嗅覺被打開的樣子。
向導安撫、引誘哨兵的味道。
向導素。
沒想到,她返祖似的出現了向導素。
藏在更深處獵殺的謝絕卻停了下來,忽而向著季沉嫣的方向望去。
這一次,他比任何人都更快的察覺到。
精神刻印會暫時壓製結合熱,但正如彈簧一樣,壓製得越狠爆發也就越強烈,遲早會有破冰的時候。破冰前的一段時間,被哨兵稱之為契合期。
而被吸引的不光是哨兵,還有畸變種,他們和它們,都擁有同樣的基因。
危險一點點逼近的感覺太清晰,程蒙感到了恐懼,呼吸裡儘是寒氣。
安靜的氣氛,猶如暴風雨前兆。
原本該激烈的對戰,竟詭異的停下了足足一分鐘。
醞釀期往往更久,爆發時才更加猛烈——
敵方隊伍裡有一人驚呼:“是契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