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得了裴劍的提示,季沉嫣便朝著季安國所在的研究室趕去。
西部基地有數座研究室,但隨著災難日來臨,大多數都已荒廢,隻保留了最重要的幾座。
而即將趕赴的研究室,位於極其偏僻隱蔽的地方。
五十分鐘的路程後,季沉嫣看到了前方宛若地鐵站一樣的建築,除卻最外部快被腐蝕的鐵敞篷,更多的主體被嵌合在粗糙的岩石地底。
說是研究室,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墳塋。
[滴——]
[身份識彆正確,大門已開啟。]
厚重的閘門開啟又關閉,氣體噴發出來,帶來了若有似無的腥臭味。
季沉嫣察覺到了古怪。
外麵的安全和裡麵的陰森形成了天然對比。
畸形的管道猶如人體的十二指腸,爬滿在粗糙的岩壁上。放置在角落的儀器閃爍著不安的紅光,猶如一隻隻野獸的猩紅之眼。
季沉嫣的腳底踩到了淹沒腳踝的臟水,寒氣刺向了骨頭,大大小小的資料廢紙,宛如屍體一樣漂浮在水麵。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季沉嫣汗毛四立,忽而聽到前方傳來了某個聲音。
太過昏暗,隻是一團模糊的影子。
季沉嫣追了上去:“爸?”
哪知道剛邁出兩三步,季沉嫣便被藏在辦公桌下麵的人死死拽拉了一下,不慎跌坐在地上。
對方捂住了她的嘴唇,手上的鮮血糊了她一臉,留下了痕跡極深的血手印。
季沉嫣本欲反擊,卻很快認出了他——程、蒙?
程蒙:“謝絕閣下呢?為什麼……隻有你一個人?”
季沉嫣:“他去隔離點找禹雙成了。”
等不到救世主,程蒙的表情裡透著絕望:“我是……這次任務的護衛,我有幸見證了S級哨兵夏詩潼的解剖。”
他無力的靠在辦公桌,右手捂著自己的肚子,身體因疼痛而抽搐著。
季沉嫣餘光望向了他的傷口,幾乎可以稱得上開膛破肚。
太觸目驚心了。
程蒙解釋道:“我的內臟,在肚子裡移位了。”
驅之不散的寒氣直竄到腦門,季沉嫣驚得身體僵硬:“怎麼會變成這樣?”
程蒙:“我們的聲音得放輕,千萬不要大喊大叫,會刺激那東西的複蘇。”
聲音?複蘇?
季沉嫣捕捉到了關鍵詞。
分貝超過30、加上女王種在場,就會刺激蟲卵的孵化。
難道夏詩潼的身體裡,真的藏著蟲卵?
程蒙:“你放心,你爸在最裡麵,他沒有事。我主動引開了那東西,讓你爸開啟了足有半米厚的鋼鐵大門。”
季沉嫣很快便明白了發生了大事:“既然這麼危險,裴劍為什麼沒有派人過來?”
“長官根本就不知道。”程蒙已是出氣多進氣少,“是一個意外,在解剖的過程中,閆洪海的人來過。那個人身份特殊,本就是研究室的內部人員,才突破了研究室的各類防護係統,他想要逼問你父親解剖成果。”
戚淮勾結的西部基地高層,就是這個閆洪海!
季沉嫣麵色難看:“太明目張膽了!這裡雖然偏僻,還是在西部基地境內,閆洪海就不怕嗎?”
程蒙虛弱的搖頭:“基地情況複雜,本來就有一些人叫囂,想讓長官把夏詩潼的遺體交出去。閆洪海敢行動,就意味著夏詩潼的遺體有這麼重要,值得一切的冒險。”
也許是某一處的管道壞掉了,水位正在緩慢上升。
滴答、滴答,細密的水聲取代了短促的呼吸聲,讓氣氛愈發凝重。
程蒙痛得‘唔’了一聲,額間泅開細密的冷汗。
季沉嫣:“你的傷是因為敵人?”
程蒙:“是……蟲。”
季沉嫣:“你是B級哨兵,幾隻小飛蟲怎麼會把你變成這樣?”
“小?”
程蒙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又虛弱又緩慢的笑了起來,“那東西可不小。”
兩人交談至此,便有一道更濃的陰影,落到了季沉嫣和程蒙的頭頂。
季沉嫣的目光緩緩上抬,對上了一雙琥珀色複眼,以及一張被放大無數倍的蟲臉。
季沉嫣心臟狂跳,從沒見過這麼大一隻蟲!!
它緩緩咧開了口器,裡麵全是鋸齒般的細碎牙齒:“mua……”
mua什麼?
它一點點靠近,蟲臉像是點畫一樣,由無數細密的黑點組成。
夏詩潼屍體就在最裡麵,每一寸肌膚都被密集的蟲子包住,就像是蜜蜂包住了蜂巢一樣。
季沉嫣覺得自己該害怕,正如即將要叫出聲的程蒙。
但看到‘它’的時候,她的神經被刺激得異常興奮,果然是蟲卵!
程蒙生怕它對季沉嫣下手,反正他已經走不遠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季沉嫣見狀,也做出了類似的行動。
兩人撞到了一起,頓時頭冒金星。
程蒙忍不住罵道:“你腦子有問題嗎!?”
下一秒,他便看到那隻巨大的蟲子,幾乎要將自己折斷一樣的彎下了腰,蟲臉貼地,匍匐在了季沉嫣的麵前。
地上是臟水啊!這個姿勢保持太久會窒息的!
它是要將自己憋死嗎?
程蒙眼睛瞪得宛若銅鈴,大約是在臟水裡泡了許久,猶如死人一般的陰寒之氣,停留在肌膚上久久不散。
程蒙仿佛看到了隻有在夢裡才能看到的荒誕怪異——
它在表示臣服。
程蒙:“我、我一定在做夢,對!”
季沉嫣腳尖發麻,觀察著蟲子。
她從‘夏詩潼’的態度裡,聯想到了做過同樣事情的應鱗。
剛才它的進攻性動作,落在季沉嫣身上就是親,落在程蒙身上就是吃。
但她確定,自己在更高維的打量著它,認為它的匍匐是理所應當。
季沉嫣:“它……是畸變種嗎?”
程蒙似乎被傳染一般,緊張驚懼的看向了季沉嫣:“不,夏詩潼是S級哨兵,如果S級哨兵畸變,會立刻變成魘級、災級畸變種,但它隻是感染生物。”
看來這就是最違和的地方!
季沉嫣拖住了程蒙:“我們先走,去找我爸。”
腳邊的汙水嚴寒刺骨,季沉嫣每走一步都像是重達千斤。
還沒沒走出多遠,前方一聲槍響聲傳來,程蒙很快又把季沉嫣的頭給按壓了下去。
程蒙小心的透過辦公桌一角看去,發現果真是閆洪海的人追來了。
“媽的,是靳明!”
季沉嫣:“靳明……?”
程蒙:“靳明就是我跟你說的,研究室內部人員。他是很出名的醫生,慈悲心腸救過許多人,還總是幫忙給死去的病患辦葬禮。可恨,靳明加入了閆洪海的隊伍!”
竟然用這樣善良的人,來執行殺戮任務!閆洪海不配得到靳明的效忠!
程蒙自認不是什麼好人,也對此而感到惡心。
季沉嫣眼神微閃:“也有可能,隻是表麵加入閆洪海的隊伍。”
程蒙:“什麼?”
季沉嫣沒有回答,悄然間拔出了手/槍。
她嚴重懷疑,對方是戚淮混在閆洪海隊伍的二五仔!
子彈穿透了桌上的數份資料,雪花般的紙片飛揚了起來,靳明一點點靠近,即將要越過安全距離。
季沉嫣:“靳明的目標是夏詩潼,我們先自己跑。”
程蒙:“跑?為什麼要跑?難道你想讓夏詩潼落在靳明的手裡嗎?”
季沉嫣費勁兒的拽起了程蒙,喘著粗氣:“再不跑,就沒機會了。”
程蒙沒想到季沉嫣是這種人,破口大罵:“雖然我也是個小人,但大是大非絕不會含糊,你為了自己的安全,竟然把夏詩潼拱手讓給靳明?”
季沉嫣:“那你看看夏詩潼在哪裡?”
程蒙:“能在哪裡?當然是被靳明……”
話還未說完,程蒙便看到那隻巨大的蟲子,猶如失去母親的幼兒,緊跟著季沉嫣想跑過來。
程蒙:“……”
靳明:“……”
那一刻,空氣靜止,不僅是程蒙,連靳明也懵了。
程蒙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紫,覺得傷口更疼了。
如果有人告訴他,這是靳明製造出來的幻覺,他都願意相信。
等到靳明反應過來,又狠厲的朝著前方開了好幾槍,都被堵在中間的大蟲子給擋住,無法穿透到季沉嫣和程蒙那邊去。
好大兒!
季沉嫣回過頭,默默在內心補了一句。
於是——
三波人,一個追一個。
好好一出驚悚追逐戰,竟然突變成了喜劇。
程蒙虛弱得嘴唇泛白:“老天爺啊,我都快死了,能不能不要這麼玩兒我了。”
不知跑了幾分鐘,前方是通幽的廊道,如同深淵巨獸的大口。
季沉嫣:“我……快,沒力氣了!”
程蒙頓時一激靈,連忙喊道:“姑奶奶我錯了我不該凶你,我知道你一定有力氣的對不對?”
程蒙一生之中總共就叫過彆人兩次姑奶奶。
一次是季沉嫣爆發向導素,勾了無數畸變種,還想要繼續迎戰的時候;一次就是現在,人人都在搶奪的‘夏詩潼’,竟然非跟著他們不可!
季沉嫣上氣不接下氣:“我……不,不行了。”
程蒙:“我發誓,我想了無數辦法,讓自己傷成這樣了,才把夏詩潼和靳明分開,但你……你就站那兒,不費吹灰之力就做到了!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啊!”
季沉嫣:“……”
程蒙觀察著後方:“靳明的臉都青了,看不慣我們又打不死我們,我什麼時候體會到了這種待遇!?姑奶奶,我們把夏詩潼帶回解剖室就贏了!”
季沉嫣但凡能做到,他叫一百聲姑奶奶都是應該!
季沉嫣咬緊牙關,快要被追上。
靳明穿戴好了機械裝備,巨大的衝擊力朝前衝了過來,竟是□□。
蟲子擋住了一部分攻擊,衝散了一批飛蟲,將夏詩潼的屍體露了出來。
它們卻因這一舉動而變得暴躁易怒,發動了無差彆的攻擊。
程蒙:“完了!靳明在刺激感染生物!”
此刻剛好抵達了解剖室,季沉嫣舉著槍,朝著前方打了出去。
程蒙大驚失色,生怕大蟲子發怒。
哪知道對方的蟲臉上,卻做出了更為詭異的表情。
——像是委屈。
而那顆穿過蟲身的子彈,反倒讓蟲子們打開了一個孔洞,子彈徑直的朝著靳明的方向打去。
感染生物在幫他們?
這一槍,打得靳明措手不及。
他的手臂被貫穿,滴滴答答的流著血。
三波人再度形成對抗之勢,靳明舉著槍沒有繼續前進。他耗費了許多心思,才讓一部分蟲子離開夏詩潼的屍體,沒想到季沉嫣隻是單純的打了一槍,它們便從聚攏到分散了。
程蒙扶著牆壁:“難道她事先就料到了這一點?向導素真有這麼猛嗎?”
季沉嫣:“……”啊這。
她原以為蟲子會躲,沒想到它愣生生,看來它的智力並不如畸變種。
季沉嫣終於下了判斷,眼前的巨大生物,的確不是畸變種,而是由蟲群形成的感染生物。
至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就隻能找到季安國再說了。
季沉嫣步步後退,瞥了一眼解剖室,沒想到門突然打開了。
“進去!”
季沉嫣帶起程蒙,猛地鑽了進去。
大門關閉之前,靳明也順勢追了上來。
他注意到了季沉嫣對蟲子的影響,便從抓蟲子改成了抓季沉嫣。
倘若向導和哨兵匹配高,哪怕是哨兵畸變,向導也同樣會對哨兵有吸引力,他錯誤的判斷季沉嫣就是屬於這一種。
一隻手猛地朝著季沉嫣伸過來,太過千鈞一發,快要觸碰到季沉嫣的身體時,季沉嫣的眼神對上了大蟲子,表情裡帶著一絲求助。
大蟲子竟衝擊了過來,翅膀狠狠拍打,發出讓人耳膜刺痛的噪音。
“唔!!”
靳明眼皮直跳,痛得太狠,一時間被分散了注意力。
隻聽‘撕拉’一聲,季沉嫣便徹底朝著後方倒去,而靳明的手中也隻剩下一塊布料罷了。
防護大門徹底關閉,季沉嫣朝著門口大喊:“跑!不要被抓到!”
噪音消失了。
感染生物聽從了她的命令。
解剖室內的所有人,目光都落到了季沉嫣的身上。
這一幕太詭異,感染生物就好像被季沉嫣馴化的狗。
季安國率先反應了過來,在看到季沉嫣安然無恙後,他才鬆了一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正說著話,兩套防護服被丟了過來。
“穿上吧,你們的防護服都有破損。”
季沉嫣從季安國的懷抱裡離開,側過頭時看到了安雅莫。
她仍舊不敢輕易排除她的嫌疑,畢竟安雅莫曾是戚淮和閆洪海的聯絡人。
季沉嫣:“你怎麼……在這裡?”
安雅莫:“打賭輸了,所以打算過來取走一樣東西後就去見裴劍,再告訴他近期閆洪海的行程。”
季沉嫣:“什麼打賭?”
安雅莫的臉上滿帶著皺紋,看待季沉嫣的眼神和善了許多:“是你和謝絕的匹配測試。”
季沉嫣:“……”
裴劍拿她來做局!
季沉嫣簡單的將防護服套在了自己的身上,期間一直冷著臉,在腦海裡梳理著事情的來龍去脈。
“裴劍還真是用心良苦。”
好絕的連環套!裴劍是要直接解決閆洪海?
季沉嫣歎了口氣,對安雅莫說:“閆洪海判斷你背叛,要泄露他的秘密,才會魚死網破,來搶夏詩潼的遺體。”
安雅莫:“……你為什麼這麼篤定?”
季沉嫣:“因為來之前,裴劍三番四次的暗示我,是否能夠承受。”
還以為因為封燃遲遲沒能回城的事,裴劍被閆洪海追著戳痛點。
結果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驚人,布了個漂亮的局。
程蒙靠在光滑的管道旁,自嘲的說:“那我們是什麼呢?引人入甕的演員?”
季沉嫣冷笑了一聲:“正好我也有想要實現的目的,倒是要感謝裴劍陰差陽錯為我布局。”
裴劍的計策,將成為最外麵的煙霧彈。
芯片!
是時候去破解燈塔實驗室的坐標了!
隻要能順水推舟,跟著靳明去見閆洪海,遲早有機會摸出戚淮!
季沉嫣同季安國對視:“爸,夏詩潼……”
“我會告訴你的,不過在這之前,我有東西想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