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安國將八音盒塞到了季沉嫣的手中,一句又一句的說,“我把你母親的八音盒修複好了,一定要收好,它能在關鍵時刻幫助你。”
人多眼雜,他無法透露太多。
但隻要拿著它,遲早可以傳達給季沉嫣。
季沉嫣麵露疑惑,到底沒有問出口,將修複好的八音盒收到了腿套裡。
季安國這才說起:“謝絕沒跟著你過來,想必也是去查閆洪海了。”
季沉嫣:“他說是去見禹雙成?”
季安國搖頭:“閆洪海,是謝絕在十年前的隊友。”
一想起謝絕,季安國還氣得傷口作疼。
操控向導就能操控哨兵,這就是和S級匹配的弊端,所有人都想通過控製季沉嫣來控製謝絕。
真不知是不是報應,當初的計劃,還是被季沉嫣承擔起來了。
那份責任,太深太沉。
季安國若有似無的提點著季沉嫣:“夏詩潼的解剖之中,不僅找到了大量蟲卵,還找到了她吞到了胃裡的紙。原來夏詩潼並沒有找到燈塔實驗室,而是在邊緣區遇到了蟲巢。”
季沉嫣:“蟲巢?”
季安國:“假巢,女王種長期不在,飛蟲群仍然會有築巢的天性。你也可以看做,那是為了能夠隨時恭迎女王種,而修築的‘行宮’。根據那張紙的內容,夏詩潼不慎陷落到了蟲巢裡,整個身體都被蟲群當做了移動假巢。”
那作為移動假巢的夏詩潼,就是她的‘行宮’?
季沉嫣頓時一陣惡寒,雞皮疙瘩滿身。
她不想要這種恭迎!
季安國繼續說道:“哪怕夏詩潼離燈塔實驗室很接近了,依舊沒能找到正確地點。燈塔實驗室附近危險重重,錯一條路都會遇到感染生物。夏詩潼為了逃出來,便過多的使用了……夏娃之卵。”
他沒有說蟲卵,而是說了夏娃之卵的稱呼。
季沉嫣眼皮直跳,明白了這是季安國在借由夏詩潼,來告誡過多的使用夏娃之卵,會給她帶來什麼影響。
季沉嫣不禁苦笑,可這一切都太遲了。
蟲紋漸漸長了上來,即將蔓延得更深。
聽到這裡,眾人五味雜陳。
安雅莫:“那些蟲群想借夏詩潼做什麼?夏詩潼又想借自己的身體傳達什麼?”
季沉嫣:“蟲群想尋找女王種,而夏詩潼……想要傳達路線的事,對嗎?”
季安國歎了一口氣:“是試錯路線。”
他將謄抄下來的紙遞給了季沉嫣:“去燈塔實驗室,光有坐標還不行,會選錯路。這是夏詩潼用自己感染後的身體,試出來的錯誤路線。”
夏詩潼為後來者排除了錯誤選項。
季沉嫣鄭重的接了過來,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夏詩潼的良苦用心。
夏詩潼不敢朝著任何人說,留下遺言和自己的遺體。
事關重大,她隻相信裴劍。
苦澀的感受湧向了喉管,蔓延至整個口腔。
災難日所有人都活得麻木,卻還是有少數一部分人想要掙紮。
安雅莫和夏詩潼是好友,語氣裡含著痛苦:“燈塔實驗室,據說是絕境之地,藏著大量感染生物棲息地。她……她拖著這種身體,到底試到了多少感染生物棲息地?”
孤獨的嘗試,夏詩潼每到達一個感染生物棲息地,就吞下一張不能被胃部融化的紙片。
夏詩潼也許很想用人類的辦法記錄,但成為移動假巢的她,感染愈發嚴重,隻剩下了對探索的執念。
一次又一次。
蟲卵成全了她,也害死了她。
安雅莫眼底滲著淚:“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過去,第四次了,我們究竟還要經曆多少次災難日?”
解剖室內隻聽到了嘩嘩水聲,仿佛要流淌到內心深處。
未來是無窮無儘的黑暗,哪怕有向導素,這樣偶爾透入的光,也無法改變絕望的大基調。
安雅莫始終負重前行,也難怪會聽信了戚淮的話,想要接受戚淮的理念,使其他人類也徹底放棄一切行動進入地下城。
季沉嫣心情複雜,眼底浮現悵惘。
季安國緩緩開口:“或許地磁減弱的事,會持續幾百年,幾千年……而人類那個時候,不僅是經曆第四次災難日,而是第四十次,第四百次災難日。”
他的眼底透著淒涼的看著安雅莫,“你知道嗎?北半球一個執行地下城計劃的基地,全體覆滅了,三十萬人呐!轉眼之間!”
安雅莫眼瞳緊縮:“什……麼?”
季安國:“是地下熔漿,疾病,還有動亂。”
季沉嫣喉頭哽咽,再難說出一句話。
選擇安穩,也選擇了無法承受任何一次災難的脆弱。
而地表留居的一部分人類,反倒還在掙紮求生。
“嗚……”安雅莫用雙手抱住了頭,擦乾了眼淚,然後狠狠拍打著自己的雙頰。
戚淮所留下的雜音消失了。
她徹底認清了現實。
安雅莫看向季沉嫣:“你假性A級的事,我知道怎麼解決,必須要再被刺激,重新衝擊一次A級。”
季沉嫣:“重新衝擊?”
安雅莫:“你要想清楚,當時是被什麼東西刺激的假性A級?就要依靠同樣的東西,去刺激出A級。”
季沉嫣很快回想出來——是飛蟲群。
季沉嫣:“需要多少?”
安雅莫:“十倍。”
這個數字,惹得季沉嫣大吃一驚,良久沒能回過神。
安雅莫:“一天後是爭奪賽,所有天支地乾聚集西部基地,爭奪賽的目標就是為了選出新的天支地乾。但就在今天,閆洪海即將離城。”
季沉嫣追問:“他出城做什麼?”
安雅莫:“見一個人。”
若是沒有夏詩潼的事,她或許隻會告訴裴劍一人。
但現在明顯不是隱瞞的時候,她必須要相信季沉嫣。
季沉嫣同安雅莫對視一眼,很快便明白過來安雅莫指的是誰。
——戚淮!
安雅莫的嫌疑排除了。
哈!閆洪海被裴劍刺激得太妙了,得來全不費工夫!
但去見戚淮的第一步,是假裝被靳明抓住。
解剖室內隻有一個手術台和藥櫃,地板泛著冷質的光。
四麵封閉的房間內,僅剩下一盞孤燈。凹凸不平的岩壁上盤踞著各類畸形管道,就猶如一條惡龍。
碰——
一聲尖銳的子彈聲,劃破了凝重的空氣。
眾人步步後退,不敢再靠近大門。
季沉嫣:“是子彈聲?但好像不是在用子彈大門,靳明是哨兵嗎?”
程蒙解釋道:“A級哨兵,而且還是號稱最有機會晉升S級哨兵的十個A級哨兵之一。”
汪昊麟、穆世龍,都有這個稱號。
季沉嫣掃視著解剖室的所有人,兩個普通人,一個向導,一個奄奄一息的B級哨兵。
戰力嚴重不足。
碰——
第二聲的子彈聲更短的時間響起。
季沉嫣:“等到靳明發現夏詩潼身體裡的東西,已經被爸爸取走之後,目標一定會從夏詩潼轉向爸爸。”
安雅莫:“那怎麼辦?”
季沉嫣堅定的說:“我去。”
什麼?
現在季沉嫣的身份多重要啊!誰去也不該是她去!
得到了季沉嫣,就等同於抓到了兩名S級哨兵的軟肋。
裴劍故意讓她當誘餌,想要引出閆洪海,但也僅僅是當誘餌,沒想過讓她真的被抓。
裴劍舍不得。
季沉嫣一字一句道:“不管我做任何事,相信我,以及……配合我!”
三人麵麵相覷,可如今的確沒有彆的辦法了。
片刻之後,防護係統的大門,突然從鋼鐵變為了血肉。當那厚重而蠕動的肉塊出現在眾人眼前時,惹得眾人全身發僵。
異能——
鋼鐵生物化。
惡心又粘膩的液體,滴滴答答的滲透到了小腿的臟水裡麵。
安雅莫臉色慘白:“聽說靳明的異能太逆天,發動需要嚴苛的條件,要用一部分人肉來啟動。”
季沉嫣:“所以剛才兩聲槍響……?”
安雅莫:“靳明開槍打了自己。”
太瘋狂了!
為了拿到路線圖,靳明竟然不惜傷害自己!
然而更瘋狂的還在後麵,靳明蓄力一拳錘向了蠕動的肉壁,穿透了半米厚的肉塊,最後一道防護大門也快要被捅破了。
一隻眼睛,正微微彎下腰,透過那個洞口打量著季沉嫣。
“抓、到、你、了。”
所有人都因這一幕而心驚,頭皮發麻的看向了靳明。
季沉嫣:“我們談談,怎麼樣?”
靳明的手還滴著血:“防護大門馬上要完全生物化了,你覺得我會在自己完全占優的時候,跟你談判?”
季沉嫣本就是障眼法,舉起了槍,朝著靳明打過去的瞬間,槍子兒又轉換成了血肉塊,根本沒能碰到靳明。
的確難纏!
隨著時間的過去,周圍已血肉橫飛,洞口擴大到足矣讓一個人通行。
靳明從肉壁裡踏了進來,用槍口對準了季沉嫣。
他的其中一根手指,已經呈現了森森白骨。
竟然真是自己的肉!
季沉嫣已悄然間將手伸到了後麵,內心早有計劃對付靳明。
“那些肉……”
“靳明一個人的肉,能發動得了異能嗎?”
季沉嫣聽到了後方安雅莫的低問,背脊竄起了涼氣。
程蒙說過靳明是個出了名的好醫生,還總是幫忙處理死去的病患的屍體。再看向靳明身上掛著的,那一顆顆猶如炸彈般的圓球,寒氣瞬間湧了出來。
季沉嫣:“裡麵的東西,難道是人肉?你為了能隨時發動異能,才幫忙救治那些患者?”
故意救死。
何其惡劣。
靳明低低的笑了起來,也當做是默認。
靳明對準季沉嫣僅有幾秒,便將槍口對準了其他人:“我見識過你的厲害了,對付你會花很多時間啊,那個時候裴劍早就來了,倒不如對你身邊的人動手。”
他的謹慎和戒備,讓安雅莫覺得滑稽和怪誕。
一個A級哨兵,竟然如此針對一個柔弱的向導。
所有人都對他產生了憤怒,靳明慈悲善良的形象瞬間變得猙獰。
季沉嫣:“你想怎樣?”
靳明掏出了脖環,丟到了季沉嫣的麵前:“戴上它,跟我走。”
安雅莫在看到那脖環的時候,不禁拔高了聲量:“檢測器脖環!?你也太惡毒了!”
這種脖環有個巨大缺陷,無法單獨檢測某一個人的感染,隻能收集空氣中的感染粒子。哪怕自己是正常的,偶遇畸變種,也要當場爆頭而亡。
所有基地,都甚少使用。
靳明和安雅莫對視:“她和畸變種連接的概率太高了,你難道沒有懷疑過,為什麼季沉嫣和每一隻畸變種,都可以連接?”
安雅莫表情微怔,失了方寸。
靳明:“她可能沒有不能連接的畸變種,我必須以最壞的後果做準備。有了這個脖環,她就不敢再讓畸變種靠近。”
安雅莫:“外麵的是感染生物!不是畸變種!”
靳明:“萬一感染生物襲擊某個人,某個人成為畸變種呢?這樣不就可以聽從她的號令了嗎?”
安雅莫發出嘲笑:“你還真是想多了。”
靳明沒有回答,卻不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在災難日來臨之後,他的等級隱隱幾分鬆動,即將要覺醒第二異能。不管再荒謬的預感總能成真,大約他的第二異能是預言類型的吧。
靳明依舊舉槍對準了季安國:“我又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人,怎麼可能殺向導呢?我隻是想封住她的能力罷了。戴不戴?”
季沉嫣的確想將計就計的去見閆洪海,並等待閆洪海和戚淮的會麵。她也的確想要用感染生物反擊,命令它們讓靳明深度畸變。
但她沒想過戴脖環。
季沉嫣蹲下身,右手已經觸碰到了脖環:“那你先讓程蒙和安雅莫離開。”
靳明:“……”
他很喜歡看向導戴狗鏈,純粹的個人愛好。
並且越強大的向導越喜歡,光是想一想都會讓他興奮起來。
一方麵讓季沉嫣戴脖環,是為了束縛她;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滿足自己。
季沉嫣眼神銳利的看向了他:“不想答應那就魚死網破,我也不會讓你得逞。”
靳明的目標本就不是安雅莫和程蒙,便沒有再阻攔。
季沉嫣:“快走!”
安雅莫本想留下,但突然想起了季沉嫣說配合她的話,便知道她一定是有什麼想法。
安雅莫沒再猶豫,當機立斷的費力拽起程蒙,然後小心翼翼的離開了這個地方。
靳明靠近了季安國,隻要有他在手,就不怕季沉嫣跑了。
他一腳踩在了季安國的手上,令季安國疼得悶哼了一聲。
靳明用槍指著季安國的腦袋,表情略顯瘋狂之色:“你現在應該乖乖聽話了吧?”
季沉嫣表情從鮮活到冷漠:“本來想溫和的誘騙,誰讓你把我逼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
支開了目擊者,就該輪到暴力出場了。
正愁接近不了閆洪海和戚淮,靳明就送上門來了,季沉嫣看待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待什麼冤大頭。
靳明的身後,出現了更多細密的小黑點。
那隻成了型的大蟲子,身軀忽然間四散開來。
靳明緩慢回過頭,才發現夏詩潼的身體還被包裹在最裡麵,而那隻蟲子的身軀,不過是由眾多蟲卵所組成的血肉。
分明方才追著它跑,不一會兒便沒影兒了。
而如今季沉嫣遇到危險,它反倒主動現身。
那一瞬間,靳明感受到了極強的衝擊。
夏詩潼的屍體失去了支撐,狠狠倒在了地上。
每一隻飛蟲的尾部都亮起了熒光,照亮了濃烈的黑暗,宛若散開的煙花,場麵十分壯觀。
她站在飛蟲群的中心,就像是它們的王。
季沉嫣走一步,它們便乖順的跟著一步。
季安國從劇痛中緩過神來,頭一次見識到了這樣的畫麵。
也許飛蟲群跋山涉水,甘願被夏詩潼利用,將她的身體當成假巢,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來到真正的女王種身邊。
季安國遍體生寒,被蟲群暴力的力量所碾壓,又被蟲群神秘的習性所吸引。
前方,季沉嫣的一根手指勾著檢測器脖環:“誰要戴你給的狗鏈子?不過我想你自己應該會喜歡。”
那個模樣根本不像是在拿檢測器脖環,反倒像是嫌棄一般的拿著狗環。
靳明甚至覺得,她是在收一條狗。
過多的飛蟲群,靳明被逼退到了門口。
他眼瞳緊縮的看向了季沉嫣,她對感染生物的控製,遠比他預感得嚴重一萬倍!
這一刻的她,宛若正在被感染生物恭迎、臣服、討好。
季沉嫣聲音沉得宛若一塊鉛,竟反客為主:“戴不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