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言蹊和朱冼對蕭逸之的這種心態頗為無語,屢次勸諫都無果而終之後, 他們二人索性乾脆放棄勸說, 反正都是白費口舌,蕭逸之愛咋咋地吧!
那從國子監來的李博士得了徽州書院藥科堂的教書先生救治,僥幸從閻王爺手中搶了一條命回來, 稍微休整兩日便急匆匆地回京城去了, 臨彆前特意去墨染齋買了十套《新式算學》, 合三十本, 為回去送人所用。
但凡是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看明白, 新式算學接連出了四位算科博士,這是大興之兆!而且這四位算科博士均是留在了徽州書院, 將來徽州書院的算學在大乾王朝一家獨大已然初成大勢, 其他書院能做的隻是緊跟徽州書院的腳步, 以期不要落下太遠。
顛顛簸簸的馬車上, 麵色蒼白的李博士同孫博士道:“我醉心於算學,當初入國子監時為的就是能夠同更多算學天才交流, 誰料進入國子監之後才知道我輩讀書人心中的算學聖地也不過爾爾,空有一腔抱負卻不知該如何施展拳腳,甚至因為我的想法略帶激進,還招到那些老牌博士的排擠欺壓。”
“來徽州書院走這一遭, 我已經徹底想明白了。相比於國子監算科堂, 徽州書院的算科堂更適合我, 就算俸祿不及在國子監中那般豐厚, 但是卻勝在自由, 勝在無拘無束,勝在我心中歡喜。等回到京城之後,我就準備從國子監請辭,年節一過,趕在明年開學之前,我便來徽州書院試試。當日徽州書院的院長承諾監生說徽州書院算學院的大門將為他們敞開,我一個算科博士到來,再不濟也不至於不如那些算科監生罷!”
李博士用手捂著嘴咳了幾聲,問孫博士,“你作如何考慮?”
孫博士原本就有些猶豫,在聽了李博士的話之後,心中動搖更甚,一想到自己苦讀多年,在國子監中不僅未能得酬壯誌,還落了一個被人奚落排擠的下場,當下也狠下心來,咬牙道:“你我在國子監中的境遇相仿,不然也不會被派來做這些無人願意做的事情。李兄你家在京城都能舍下,我一個從湘江府來的無牽無掛客在京城中又有什麼好留戀的?索性回去京城之後就立馬辭去國子監的差事,剛好回湘江府老家過個團圓年,上元節一過便去徽州書院找蕭院長!”
二人一拍即合,隨手拿起兩本從徽州書院墨染齋買到的《新式算學》,看得如癡如醉,原本困乏無趣的路途都變得津津有味起來。
……
冬月二十七,適逢節氣大寒,徽州書院接發生了一件可謂是開天辟地的大事。
已經沉寂多年的徽州書院墨染齋重新開業,並且墨染齋背後的東家就是讓大乾王朝諸多算科學子欲哭無淚、哭天搶地的白言蹊——提出新式算學的算科博士的親哥白爭光!
算科博士的親哥啊!就憑著這份裙帶關係,墨染齋售賣的算學書籍能差得了?
明知道傳統算學已經走到窮途末路,新式算學呈大興之兆,那些有誌於在算學一道上走出一番青雲平路的算科學子怎麼會再傻乎乎地買與傳統算學相關的書籍,他們全都改買墨染齋的《新式算學》一套三書。
墨染齋本就是白言蹊自己的產業,她又不會找白爭光和李素娥要錢,故而除白清源在外的一家五口經過商量之後,在深受高價書費折磨的白正氣與白爭光的強烈建議下,白言蹊重新給墨染齋書鋪裡售賣的第一套書定了價。
買一本與傳統算學相關的書籍一般需要二兩銀子到五兩銀子不等,壓根不是尋常人家能夠負擔得起的。當初的老白家若不是鉚著一股勁兒為白言蹊買書,實際上也窮不到什麼地方去。如今自家日子稍微好過一點了,白正氣也得知了書商的暴利,便想著幫助那些同他們家一樣家境清貧的讀書人家從水深火.熱中走出來。
白言蹊一琢磨,將《新式算學》的書籍價格定為一兩銀子一本,三兩銀子一套,這價格在傳統書籍價格中簡直就是一股清流。
傳統書鋪本就指著印刷書籍掙錢養家,而且他們掙來的錢還需要將三七分的大頭分給撰寫書籍的教書先生,不將書價哄抬上去根本沒辦法生存,可墨染齋不一樣,書是白言蹊自己撰寫的,她又沒有指望這三本《新式算學》掙錢,故而價格就算降成市場書價的三成都不會影響白爭光和李素娥的收益,隻是印刷書籍時用的墨汁和紙張是宋清這個公子哥挑出來的,用的紙張和墨汁品質皆是極好,印刷出來的書籍同其他書鋪裡賣的書籍放在一起對比,差距直接就體現出來了。
墨染齋印製的書籍不論是外封包裝、紙張品質還是印刷清晰度,都完全可以吊打其它書鋪的書籍,差距天壤之彆,簡直就是精裝典藏版和平裝盜版的區彆。
為了將墨染齋的名氣打出去,白言蹊特意刻了一個‘墨染齋出品,必屬精品’的圓形印章,買來朱紅的印泥將墨染齋標記打了上去,更顯正式。
有白言蹊的名氣在前麵開道,排在墨染齋門外的購書隊伍從白爭光開門迎客開始就一直未斷過。
墨染齋中早先攢下來的書籍足足有六百多套,這可將李素娥愁的不輕,若是這麼多書籍一直賣不出去,那可不就都砸自己手裡了嗎?隻是現如今的李素娥已經完全變成了白言蹊的‘迷嫂’,隻要是白言蹊說的都對!
李素娥儘管心中泛著嘀咕,但是她印書的動作卻一點都不慢,甚至比當日在白家村做農活的時候都要賣力,手腳麻利的她印起書來一個頂倆,不僅印刷的速度比白爭光和白正氣快,印刷出來的書還比白爭光和白正氣清爽好看,具體表現出來,那就是李素娥負責印刷的《新式算學·下》幾何篇比白正氣和白爭光印刷出來的《新式算學·上》和《新式算學·中》都要好。
每每到了腰酸背痛的時候,李素娥都會催眠自己,印刷出來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在冬雨二十七的這一天,李素娥的美夢成真了,原本壓.在墨染齋裡的書籍僅僅一個時辰便銷售一空,每賣出一套書,李素娥手中拿著的紅印章就要往書上麵扣三個戳,墨染齋中‘啪——啪’聲不絕於耳,雖然胳膊酸麻無比,但是李素娥臉上發自真心的笑容從未斷過。
銀子啊!
這些賣出去的書看全能換回銀子來啊!
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銀子!
墨染齋內多日的存貨銷售一空,李素娥都快激動瘋了,戀戀不舍地掛出了無貨的牌子,連口水都沒有喝就招呼著白爭光和白正氣去印書。
負責收賬的白言蹊目瞪口呆地看著雞血滿身的李素娥,滿頭黑線,“大嫂,這都快中午了,趕緊回家做飯吧!不然我們中午吃什麼?”
白正氣看著白言蹊麵前放著的那個裝滿散碎銀兩的木頭箱子,嘴都快咧到耳根後麵去了,他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銀子,居然一上午就賺了回來,除去之前買墨汁和紙張的錢也能餘下好多……不知不覺間,白正氣就被白言蹊麵前的那一箱銀子晃暈了眼。
“爭光,你趕緊出去打點散酒,今天中午咱們爺倆喝一點兒,素娥你去做點兒肉菜,下午就讓你娘去東市上給清源打羊奶,想喝多少都行!把咱家清源那隻皮猴子也喂成白白胖胖的小豬崽子,往那兒一站就看著討喜!”
白正氣伸手往腰間摸煙杆子,人逢喜事精神爽,就想著抽上幾口旱煙,轉眼想到白言蹊所說的墨染齋內不能抽旱煙、不能有明火後,白正氣乾笑著將煙杆子又塞了回去,暗道:“這煙杆子就是壞事,下午出來的時候不帶它了。”
白爭光聽了白正氣的話,放下手中的活兒就準備拿錢出去打散酒,突然聽白言蹊道:“彆去打散酒,去酒樓中買點兒好酒。”
李素娥不依了,衝白爭光瞪眼道:“喝什麼酒?買酒可以,晚上再喝!下午還要乾活兒呢,萬一喝醉了誰來印書?前些日子屯下的六百多套書一上午就賣完了,有多少人沒有買到?趕緊印製出來,我可是聽那些來買書的人說了,咱們墨染齋賣的書是天底下獨一份,可是稀缺貨,加印才是正事,喝酒什麼的等晚上睡覺前再說!”
白爭光訕笑道:“行,都聽你的。要不我回去同娘說一聲,不用在家準備飯菜了,我們就去書院的飯堂吃吧,貴是貴了點,但是比咱娘做的飯好吃多了。我們也好沾點兒葷腥油水,下午讓娘也帶著清源到墨染齋來,清源在邊上自個兒玩就行。多一個人多出點兒力氣,到時候讓咱娘專門負責線裝這件事,咱們印一本書的工夫足夠她裝三本了,一天肯定能多印不少書。”
“就這麼辦!”
“中!”
白爭光的建議一經提出,立馬得到了白正氣和李素娥的同意。
見白爭光要回秋菊苑喚苗桂花,白言蹊連忙攔住,“你們還是忙你們的吧,我去喚咱娘,不然我一個人在墨染齋裡閒著,臉上怪覺得臊得慌……”
白言蹊說的不假,全家人都沉迷賺錢無法自拔,就她一個人坐在一邊數數銀子,臉上著實掛不住,她怕自己也被李素娥那火一般的奮鬥熱情所感染,隻能主動給自己找點事情做,遠離李素娥這個雞血傳染源。
……
李素娥有一句話說的很對,墨染齋的《新式算學》確實是開天辟地頭一份,這點是徽州城內彆的書鋪羨慕不來的。
仗著徽州書院就開在徽州城這個地理優勢,很多書鋪都選在了徽州書院附近,這就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嘛!
這不,那些鬼精鬼精的書商一聽說朝廷在征選算學補位人才的事,立馬就托人托關係找後門購進很多算學書籍,為的就是借著這陣東風大掙一筆,剛開始確實掙了不少,可是自從新式算學之名從徽州書院傳出來之後,購買這些傳統算學書籍的人立馬就少了起來。
如今更是淒涼,曾經銷售火爆的算學書籍現如今已經無人問津了。
之前來人購書時都是問‘店家,有算學書籍嗎’?現在倒好,來人都會問‘老板,有新式算學書籍嗎’?
兩字之差,差點將書鋪的老板逼死。《新式算學》都被墨染齋承包了,讓他們去哪兒偷!
新式算學有多麼火,不用問讀書人,隨便在大街上拉一個垂髫小兒都知道,甚至已經有順口溜歌訣在徽州城內傳了開來。
“徽州書院好,新式算學妙,算科博士呱呱叫。”
叫個毛線!
若不是這些算科博士瞎搞,他們的生意又怎麼會黃?之前為了大賺一筆,書商們都積壓了特彆多的傳統算科書籍,可是經過新式算學這麼一鬨,那寫算科書籍的生意等於徹底黃了,一文錢掙不到不說,還賠了好大一筆錢進去。
書鋪老板氣得嘔血,卻又不敢有絲毫的動作,沒人敢造謠抹黑新式算學,更沒人敢去盜印《新式算學》,封麵上的那八個字實在太具有威信力了,哪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博士親撰,盜印必究!
那可是等同於四品大官的算科博士親自編撰的書,不止盜印的書鋪會被人認為藐視官威,被下了大獄,就連購買盜印書籍的人都被彆人看不起,這可是不尊學問!
真正讓書鋪老板絕望的並非是算學書籍,而是墨染齋那低到令人發指的書價,那一套三本《新式算學》書籍若是放在彆的書鋪,就算賣上二十兩銀子都可以,偏偏墨染齋隻賣三兩銀子,這完全就是破壞市場與行業現狀,一滴水掉進了徽州城書商這個大鐵鍋裡,分分鐘炸了鍋!
那些書鋪若是能夠吃上個熊瞎子的心野豹子的膽,他們定會去拎上兩把菜刀殺進墨染齋,將菜刀墊在白言蹊的脖子上問一問,你們墨染齋不需要掙錢嗎?
之前那些讀書人一見到書商,就仿佛是看到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一般,求爺爺拜奶奶地哭著央求他們給多留一套稀缺書,現在可好,那些讀書人就算明著看到他們不會罵上幾句,但是背地裡怎麼會少罵?
“呸,奸商!人家墨染齋的書又便宜質量又好,你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呸,奸商,你連讀書人的錢都掙?良心不會痛嗎?”
被逼的實在沒有活路的書商紛紛開始尋找想辦法,四處托關係打聽,看看能不能說服墨染齋提高一下價格,這種想法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深受書價折磨的白爭光和白正氣自然不會同這些心肝兒都黑透的‘奸商’們同流合汙,至於白言蹊……嗬嗬,如果這些《新式算學》的教材都賣不出去,那她怎麼推廣習題冊?
怎麼推廣《三年科舉五年模擬》?
怎麼做籠罩在科舉考生心頭的心理陰影?
怎麼讓科舉考生感受到教輔資料無微不至的關懷?
唯有將大家的算學水平都提升上去,這樣才能讓她腦海中五花八門的題目派上用場,這些書商想要破壞她成為古代王後雄的計劃?
做夢!
不管書商派多少人來墨染齋談,白言蹊依舊我行我素,送來的禮一概不收,那些書商的建議一概不聽,總之就是油鹽不進,急得那些書商個個都上了火。
……
緊鄰徽州書院的誌遠書鋪中,在墨染齋中碰了一鼻子灰差點將鼻梁碰斷的老板大發雷霆,花瓶瓷罐不知道摔了多少個,嚇得家中妻兒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屋中實在沒有瓷瓶可以摔的時候,誌遠書鋪的老板終於冷靜了下來,看著臉上掛滿淚痕的妻兒,一聲一聲地歎氣。
“夫君,你這是怎麼了?為何出去一趟就這般大動肝火?”誌遠書鋪的老板娘試探著問。
書鋪老板喘著粗氣,道:“能怎樣?還不是那墨染齋欺人太甚,壞了徽州城的行情!如今我們書鋪的名聲在徽州城算是徹底壞了,你說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就算背地裡紮個小人都可能哪天變成了殺頭的禍事,這生意是沒辦法做下去了。”
老板娘拍了拍瑟縮在她懷中的孩子,打發孩子出去玩,疑惑問,“那白博士究竟是什麼來頭?你有沒有打聽清楚?既然從她身上突破不了,要不我們試試去找和她相熟的人?我聽說她們全家都住在徽州書院中,可是她總會有些其它親戚吧!要不我們花點兒錢,找她的親戚鄰居來勸勸?”
老板娘的這句話點醒了書鋪老板,他猛地一拍沒剩下幾根頭發的腦門,驚喜道:“媳婦,我記得你同我說過,你娘就是從懷遠縣白家村嫁出去的閨女,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