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不明所以地點頭,“對,不過我娘當日是被迫嫁出去的,後來就同娘家人斷了聯係。我聽我娘說她的娘家人窮的很,整日都想著去我們家蹭吃蹭喝打秋風,所以這門親事就算絕了也沒啥不舍。你怎麼突然這麼問?”
書鋪老板喜上眉梢,“那白博士就是懷遠縣白家村人,我記得她爹叫白正氣,她大哥叫白爭光,她嫂子叫李素娥,你趕緊回去走動走動!媳婦兒,咱家書鋪生意能不能做下去就全靠你了啊……”
“啊?”
老板娘愣了一下,立馬會意,趕緊起身收拾東西,“行,都聽你的,我現在趕緊就收拾東西回娘家一趟,你一會兒給我拿點錢,我聽我娘說她娘家的那個村子比較窮,花錢稍微打點一下估計就能成事,你等我的好消息!”
誌遠書鋪的老板將全部希望都壓.在了自家媳婦的身上,掏錢的時候格外大方,足足給了十兩銀子,並且他還決定親自陪媳婦和娃回去丈母娘家走一趟,務必要做成這件事,不然他們家就隻能去彆的州府售書了。
如今‘奸商’的帽子已經戴穩,若是他們不能將墨染齋也帶入‘奸商’的大流,那就算日後轉行不賣書也恐怕乾不成,畢竟他們家的聲譽已經毀了七八,‘奸商’這個帽子怕是一時半會兒丟不掉了。
……
當已經出嫁多年的老閨女回到白家村時,整個白家村都興奮了。
自從白正氣一家離開,整個白家村就陷入了沉默之中,原先一直都仰仗的希望與曙光破滅了,再也沒人能夠看到脫貧致富的希望,連帶著整個村裡的笑顏和話語聲都少了許多,大家都習慣了緘默,乾完活就回家,家家戶戶的情緒都挺低落。
十幾年堅定不移守著的希望突然倒塌,這對所有白家村的村民都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誌遠書鋪的老板以及老板娘連帶著老板娘的娘一並回到白家村看老親的時候,整個白家村都沸騰了,被陰霾籠罩多日的白家村終於有光芒照了進來。
看看誌遠書鋪老板一家身上的皮毛大襖,再看看他們自己身上穿著的破布爛衣,白家村的人心中格外的難受。
曾經有一個富貴的機會擺在白家村的麵前,可是那個機會自己作妖沒了,連帶著全村的致富夢都跟著泡了湯。
一番寒暄,雙方都是假情假意地噓寒問暖,過了片刻之後,實在尬聊不下去的書鋪老板娘問出了疑惑,“咱們村是不是有一戶人家叫白正氣?他閨女叫白言蹊,兒子叫白爭光,媳婦叫李素娥?”
裡正白耕心中咯噔一聲,還以為是白正氣一家都在外麵犯了事,連忙撇清白正氣同村子裡的關係,“之前確實有這麼一戶人家,但現在已經那戶人家不是白家村的人了。前些日子我特意去縣城裡將他們家從戶籍裡除了名,不論他們家在外麵犯了什麼事都和村子裡沒有關係。你怎麼突然這麼問?莫非是他們全家在外麵犯事被抓了?”
誌遠書鋪的老板娘一口氣沒緩過來,差點被活活噎死,此刻的她總算明白她娘為什麼要那般堅定不移地同娘家這些人劃清楚界限了,這麼蠢的親戚,是她也會劃清楚界限!
“耕叔,你說的這都是什麼啊!人家那白言蹊已經考中了算科博士,全家都在徽州書院內住著,那出息閨女還將徽州書院的墨染齋盤到了自己手上,除去那出息閨女每年的八百石俸祿不說,人家那個墨染齋書鋪每天就能掙好多銀子,日子過得不知道有多滋潤呢!”老板娘痛心疾首地說道。
裡正白耕如遭雷劈,嘴張得能夠塞下鴕鳥蛋。
其餘村民也是個個滿臉震驚,他們全都認為白言蹊已經將那白正氣一家拖垮,在白正氣一家走後,背地裡冷嘲熱諷的人一點都不少,原先以為白正氣一家被白言蹊在外麵造下的三百兩白銀債拖垮,再也翻不過身了,誰知道人家這就翻了身?
不僅考白言蹊中了算科博士,全家跟著吃皇糧,白正氣一家還開了自己的鋪子,住上了好房子,過上了好日子?
聽到的消息與預想中的相差太多,白家村的人一時間都無法回神。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個婦人張嘴哭出聲來,拎著自家男人的耳朵罵道:“你不是說白正氣一家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了嗎?這才過了幾日,怎麼人家就過得那麼好了?我當日說要去送送,將家裡的幾個銅板送給桂花嫂子去幫助言蹊丫頭還債,你卻讓我離人家遠點,還說了那麼多難聽的話,現在好了,人家發達了,你讓我如何去找桂花嫂子說情?”
有一家開了頭,其餘人家立馬也就跟著炸鍋了,稍微和氣一點的夫妻隻是拌嘴,若是夫妻倆脾氣都比較暴躁,那就不止是吵得凶一點了,撕扯著衣服扭打起來的夫妻也大有人在。
白耕的臉色十分難看,他的內心此刻比吃了黃連還要苦,他最初對白言蹊是寄予厚望的,可是隨著白言蹊在外麵闖了禍還欠下三百兩白銀債的時候,他心中的那點兒希冀就消散一空了,這也就是他當日為什麼會同白爭光撕破臉的原因。
因為他從白言蹊身上看不到希望了啊……若是他能夠從白言蹊身上看到翻身的希望,他怎麼舍得一腳踹開這個搖錢樹?若是他知道白言蹊就算不用彆人幫忙也能這般輕易地翻了身,那他當日定然會同白正氣一家站在一起,縱然是將全部家當壓.在白言蹊身上也在所不惜,畢竟他的全部家當也不值幾兩銀子,哪有在白言蹊心裡刷族好感重要!
再說,現在的白言蹊已經靠著自己的本事翻身了啊!
欲哭無淚的白耕想到當日他同白爭光爭執時為撇清自己而放下的那些狠話,臉像是被人扇過一樣火燒火燎的疼,大半張臉都被自己給扇麻了。就算他此刻不轉過頭去,他也能猜測到,定然有不少村民正在用怨毒的眼光看著他,恨不得將他從裡正的位子上擼下來,換一個能夠帶領村民抱上金大.腿的人去做裡正。
“嚎什麼嚎?沒有白正氣一家在的這些日子裡,哪家不是活的好好地?現在聽到人家發達了,屁.股坐不住了?當日爭光說全村人都會湊錢幫言蹊丫頭從泥潭裡抽足的時候,你們是怎麼做的?有難不能同當,有福就想著同享了?滾回各家去,少在這裡丟人現眼!”
白耕在罵村民,又何嘗不是在罵他自己。
“狗蛋他姑,你當年既然已經同娘家斷了關係,那現在有回來作甚?你到底是安得什麼心?本來這村子裡的人過得好好的,被你這麼一挑唆,害得全村都不得安寧,現在你滿意了?你就是個禍害!”
白耕將炮火對準了突然上門的書店老板一家,推攘著書店老板就往門外的土路上攆,“趕緊走,趕緊走,但凡是被白家村除了名的人,白家村一概不歡迎,白家族譜上永遠都不可能有這樣的人!”
書鋪老板一家原本預想的挺好,誰知打了一路的腹稿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就被攆出了村子,把臉丟乾淨不說,原先送給村子裡那些人的東西也都討不回來了,正可謂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
若是沒有書鋪老板一家人來通風報信,白家村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白正氣一家過得怎麼樣,也不會有人關心這原本極有希望登上雲端卻突然墜.落深穀的一家人,就算偶爾想起,但是也不會如現在這般失落。
白家村村民心中不僅有失落,還有悔。
……
冬月一過,年關就越來越近了,身處在徽州城中的白正氣一家對於白家村的炸鍋毫不知情,正舉家紮在墨染齋內,除了晚上睡覺之外,白天就隻有苗桂花中途會回去兩次看火,生怕屋子裡的火盆熄了使屋子陰冷。
白言蹊在墨染齋中幫了兩日的忙之後,收到了蕭逸之差學生送來的休假消息,正準備問問宋清他們的打算,畢竟宋清、王肖、陳碩三人與她不同,她現在全家都住在徽州書院,過年自然是要在徽州城中過的,可宋清他們的家都在懷遠縣,應當會回家過年。
誰料白言蹊還未出門,朱冼就手中捏著一隻令箭風風火火地走進了墨染齋。
“白家丫頭,你快出來,老夫有事找你!”
白言蹊錯愕,“朱老,什麼事情這般著急?我正準備去夏蓮苑問問宋清年節在哪兒過的問題呢?對了,朱老您年節在哪兒過?如果是一個人過的話,不如就來我們家吧,一起熱鬨熱鬨。”
火燒眉毛的朱冼哪裡還能顧得上過年的事情,急吼吼道:“你先彆想那麼遠,現在老夫有事得求你,你快看看有沒有辦法!若是有辦法的話,你趕緊收拾東西,擇日便陪我去一趟京城,顧修禪師我聯係不上,能夠找的人就隻有你了。”
正在為印刷好的紙張穿孔縫線的苗桂花一怔,差點將打孔的棒針紮到自己手指上,驚詫問道:“朱老,你說什麼?這年關將至,你要帶言蹊丫頭去京城?能不能過了年,等路好走一些再去?京城在北方,我聽說北方的冬天可冷了,言蹊最是怕冷,您看能不能等來年三月春暖花開時再去?”
“救急如救火,現在都火燒上眉毛了,哪裡還能顧得上冷不冷的事情。白家丫頭,你給我一句準話,能不能走?”
雖然朱老不說到底要白言蹊去京城乾什麼,但是白言蹊卻能猜到一個大概,找不到顧修禪師就來找她,不是醫藥方麵的事情還能是什麼?
白言蹊臉色漸漸沉了下來,開口問朱冼,“朱老,此去可有凶險?若是有凶險,那我便不去了,安心留在家中過年多好,何苦出去挨凍又要犯險。”
朱冼眸子一凝,眉頭皺成一個疙瘩,猶豫片刻之後,他終究還是騙了白言蹊,“不凶險,隻是讓你去京城中救一個人。”
怕白言蹊低估了那人,朱冼又補充道:“我讓你救的那個人對我很重要,對朝廷很重要,對這大乾王朝的百姓更是至關重要!我知道白家丫頭你聰明,從鹽田不斷出事中,你定然已經看出了端倪。我現在可以同你說,如果這個人你不救下,人心就倒了,到時候朝中哪有人可用以衛國?怕是等不到來年三月,這山河就要被鐵騎踏破了!”
苗桂花臉色慘白,雖然心中不舍白言蹊,但是她從朱冼的語氣中聽到了危難,此刻白言蹊的命已經綁上了太多東西,而不再隻是同她們一家相關。
苗桂花默默垂淚,白正氣愁的想要從腰間掏出煙杆子來,連著摸了幾把卻次次都摸了一個空,他這才想起來,煙杆子已經被他丟在秋菊苑灶間裡好長時間了,隻能不斷哀聲歎氣。
白言蹊笑了笑,“朱老,你不要瞞我,若是真如我猜測的那般,此去京城,你不是讓我救人,而是讓我奪命,而且還不是從閻王手中奪命,是從人手中奪命。這樣的事情,朱老你同我說不凶險?你真以為我除了算學什麼都不懂嗎?”
朱冼雖然已經辭官賦閒,但是一直都心向著朝廷,能夠讓他這般著急的人,不是那廟堂之上的皇家君主就是朝廷重臣,後來朱冼說到‘用以衛國’的時候,白言蹊懂了,朱冼讓她出手救的不是皇家君王,而是兵家重臣。
在話中,朱冼還提到了‘鹽田出事’,那就證明這位兵家重臣並非是得病,而是被人陷害,或者說是被人下毒。
如果事情真如同白言蹊所猜想的那樣,那白言蹊若是真的跟著朱冼去了京城,就等於從一個不入流的小蝦米蹦躂到了台前,主動成為彆人的眼中釘。
這是找虐!
“不去。”
白言蹊轉過身去,手胡亂地抓起等著苗桂花纏好的棉線,心亂如麻。
“白家丫頭,算是我朱冼求你!若是你不去,就真的要亂了!”朱冼作勢就要下跪,被白爭光一把扶住。
白爭光也勸白言蹊,“言蹊,既然朱老都說了沒事,那你就跟著去吧!哥哥和你嫂子,咱爹娘還有清源在家裡等著你,你儘量過年前趕回來,若是過年前趕不回來的話就一定要在上元節之前回來,到時候讓你嫂子將你把年夜飯補上!”
白言蹊心中一陣無力,氣得轉身罵道:“你知曉什麼?若是我能活著回來,我會稀罕一頓年夜飯?我現在就算是頓頓去酒樓中吃飯也能吃得起,可是我怕我沒命回來!若是沒有我身上這算科博士的虛名壓著,你以為墨染齋的生意能夠平安順利的做下去?若是沒有我這算科博士的虛名壓著,你以為你們就能坐穩墨染齋,就能守得住秋菊苑?”
白言蹊是真的怒了,她雖然大大咧咧,但是並不代表她不怕死。當日她選擇不去國子監,就是因為不想往那遍地是權貴的地方湊,她是一個骨子裡就沒有尊卑觀念的人,若是讓她去了京城,怕是一個不小心便會招惹上貴人,這條小命留在京城的幾率太大了,更枉談現在她還是被朱冼拉著去救一個被人盯上的人。
她本不過是一個仗著有點小聰明和懂得一些超前知識的升鬥小民,如同毫無殺傷力的白兔一般,現在竟然被逼著去搶豺狼虎豹的獵物,這不是上趕著找死嗎?
彆說情懷,白言蹊對這個大乾王朝沒有丁點兒情懷與歸屬感,大乾王朝承諾給她的八百石俸祿還一粒米都沒有見到呢!
白爭光噤了聲,這是他第一次被白言蹊吼,直接就被吼得僵住了,墨染齋中的其他人也是如此。白言蹊平日裡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如今突然變成這般模樣,著實將很多人嚇得不輕。
朱冼雙手顫著,緩緩閉上了雙眸,似是下定決心般,咬牙突然‘噗通’一聲跪下,青石地板發出‘咚’的一聲響,聽得白言蹊心頭一顫。
總是有人將她逼上絕路。
“朱老,當日.你對我的恩情,我早已在用命救你的時候還清楚了,現在你這樣苦苦相逼,真的是要讓紅梅苑和秋菊苑老死不相往來麼?”
白言蹊冷笑著看了一眼朱冼,轉頭同苗桂花等人道:“我有些乏了,去找個地方歇息歇息,你們不用管我。”
說完之後,白言蹊也不等苗桂花等人的反應,徑直走出了墨染齋,沿著徽州書院門口的那條路漫無目的地走著,心中踟躕不定。
她很慫,她真的很怕死,她很惜命,可是禍事真的能夠躲過去嗎?
前世有人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她這一世能夠熬得過大年初一,熬得到正月十五嗎?
就算熬得過,那如果這山河真的破碎了,她還有命活下去嗎?她又能熬得過幾個大年初一,熬得到幾個正月十五?
白言蹊攥緊了拳頭,嘴唇都被咬破,流出了鮮血來。
“若是我能有保命之力,又何須在這裡畏手畏腳?”
白言蹊伸出手,看著手掌心中那通達的掌紋,嗤笑道:“都說沿著掌紋烙著宿命,可是你掌紋這般通達順遂,又怎麼會早早就夭折了,讓我來替你受這一世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