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望月’是葬禮的一個重要環節,據說亡靈到了此處便可以回頭再看一眼舊時月亮,了去前塵心願,安心地去投胎。
白言蹊和唐毅趁無人注意,悄悄溜回了隊伍中,等其他人發現時,已經快要走到墓園了。
一路都規規矩矩低著頭的唐毅終於抬起頭來,翹首隔著數百個人頭看隊伍最前方的棺槨木,心中默念一聲‘走好’,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進風雪之中,等小廝將棺槨木從靈車上卸下來時,唐毅已經駕馬出了京城。
同一片天空,同樣的鵝毛大雪。
唐毅出了京城便上了官道,隻是風雪太大,已經很難清楚地辨認方向,馬上的顛簸讓他肩膀十分難受,見前麵有一輛馬車停在官道旁,連忙駕馬奔馳而去,絲毫沒有注意到那從馬車車窗中伸出來的漆黑色箭鏃。
“錚……”
數枝毒箭從馬車中飛射而出,唐毅躲閃不及,從馬背上摔倒在地,一片約莫有巴掌大小的雪花從空中晃晃悠悠地飄落,蓋在了他的眼上。
霧散雲開,陰沉了一整日的天空在朱冼的棺槨木入土的那一瞬間終於放晴,萬丈金光透過厚厚的雲層灑下,皮裘下的白言蹊有些心悶,稍微鬆了鬆紮在脖子上的結,不料那細帶突然斷掉,素潔的皮裘落地,沾染上不少被踩臟的雪。
朱門弟子環成裡裡外外的三圈,跪在朱冼的墳前,默默垂淚一炷香的時間,葬禮終,白言蹊同蕭逸之和謝崢嶸一並回到莫訴府邸。
“蕭院長,你幾時動身回徽州城?”白言蹊問。
蕭逸之答:“我在國子監中住上一晚,同師叔敘敘舊,明日便動身。白博士可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帶回秋菊苑的東西?”
說是敘舊,實則是想刺探刺探徽州書院在年榜上的排名,看看能不能提前問出些許端倪來。
白言蹊想了想,“這天氣寒涼,能帶的東西不少,我一會兒列個單子托人去買好,明日勞煩蕭院長順路帶回徽州城,然後同我爹娘哥嫂說一聲,今年過年我可能回不去,等明年河開燕來的時候我應該就到了。”
蕭逸之念著徽州書院的事情,出聲提醒,“白博士不要忘記,徽州書院的算學院已經在籌建,明年開春的第一課還等著你來講呢!不要誤了時間。”
“我記得,不會忘記的。”白言蹊心中盤算著為家裡人帶什麼東西,同蕭逸之和謝崢嶸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不過多數時間都是她在聽,蕭逸之與謝崢嶸在聊。
起先蕭逸之與謝崢嶸在談話時還會捎帶著問問一下白言蹊的意見,不過問了幾次之後,他們二人都看出了白言蹊的心不在焉,也就不再多問了。
回到莫訴府邸,來管家正指揮這小廝婢子收拾與打掃,見白言蹊等人進門,連忙迎上來,同白言蹊道:“將軍一直都在後麵的梅園中等姑娘,不知姑娘先在可還有空?”
“自然是有的,帶路吧。”白言蹊眸光清淡,同蕭逸之與謝崢嶸告辭一聲,由管家領著往梅園走去。
彼時的梅園已經被風雪掩蓋了大半景致,僅剩下幾朵寒梅未被風雪完全遮住,莫訴手中提筆,清新淡雅的水墨畫一氣嗬成。
“白博士,你說我還能回去嗎?”莫訴手中的筆突然一個橫勾,一團濃墨落在紙上,將畫中原有的意境破壞殆儘。
白言蹊神有所感,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莫訴自嘲地笑笑,笑著笑著就有眼淚從眼角滑了出來,“我回頭過,可是卻再也看不到來時的路了。從我入了尖刀營開始,那魔障就一直伴隨著我,十年仕途,深恩負儘,死生師友。白博士,你教教我,該如何回頭?”
十年仕途,深恩負儘,死生師友。
好一句心酸的話。
白言蹊抽了抽鼻子,不知是因為天寒凍得還是因為心酸的緣故,她的鼻頭紅紅的,說話聲帶著些許鼻音,“因為有來路,所以有去路,回頭亦然。已經釀成的錯誤固然無法挽回,但是良心債可以一點一點還,生死陰陽不可逆轉,但是這些隔不斷因果債。若是莫將軍真的想要回頭,何處不是回頭路?”
回頭路並不能真的將錯誤挽回,但是它能讓人卸下心中的枷鎖,是寬恕自己,亦是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