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冷的天, 年輕人都是從被窩裡被薅起來的, 苗航和演阿玲的小姑娘都帶著黑眼圈,無精打采。
“啊,顧灼灼。”苗航打了個哈欠,微微起身又坐了下去,當打過招呼了。
旁邊的阿玲也不太熱情,連站都沒想站起來:“你好, 我是阮眉。”
苗航,這幾天吃胖了一圈,比上次看著順眼多了。顧灼灼幸災樂禍地想, 短時間內先減重再增肌……也是挺倒黴的。
前麵那個叫阮眉的小姑娘,長得相當漂亮,巴掌小臉大眼睛,黑色長發波浪卷。她眼中有藏不住的倨傲,脖子上的圍巾價格不菲。
她上下打量顧灼灼,撇撇嘴, 喝了一口熱茶, 皺眉說:“以後要一起演戲了, 我會關照你的, 一起努力吧。”
說著一起努力,語氣卻全然不是這個意思。而且說要關照他,這個阿玲顯然把她自己放在了更高的位置上。
顧灼灼有些頭疼地看了嚴導一眼, 嚴導小眼睛眨巴眨巴, 裝作沒看見, 喊道:“哎服務員,過來點單!”
這家店是個退休導演開的,隻接待會員,因此整間茶社都是娛樂圈相關人士,**保護做得相當好。年輕一代演員雖然不愛來,但嚴導這個年齡段的相當喜歡來喝喝茶,聊聊天,大廳裡人不少。
穿著旗袍的美女身材凹凸有致,抱著菜單過來,顧灼灼和苗航都熟視無睹。嚴導樂嗬嗬地點了一堆包子麵條蟹黃煮乾絲,不一會兒,桌上就堆滿了冒著嫋嫋熱氣的蒸籠。
“今天也沒什麼事,就是和你們見見,聊聊。”
嚴導嘬一口茶,捏了捏鼻子:“咱們有什麼話彆憋在心裡,都說出來。合同雖然簽了,但好歹要相處兩三個月,小航和小顧要呆更久,是吧?年輕人,多聊聊,感情就是這麼處出來的。”
說著嚴導率先轉向阮眉:“小阮啊,多大啦?”
顧灼灼和苗航到底經曆多一點,但阿玲看起來已經快忍不了了。她眼皮直跳,難以置信地問:“導演?你六點給我打電話,我妝都沒化地跑過來,以為什麼事呢,結果就聊天啊!?”
嚴導:“怎麼啦,聊天很重要的。況且你們年輕人,作息太不健康了,早點喊你們起來,晚上就能早點睡。以後去劇組,還更早呢……我以前的小演員,我都幫他們調作息,一個個到最後舍不得離開劇組,都說精神好了,更健康了,感謝我呢。哈哈。”
苗航不是第一次跟嚴導合作,顯然回憶起了什麼,嘴角抽了抽,露出一言難儘的表情。
“……”阿玲嘟起嘴,想發脾氣,深呼吸幾口按捺下來,就是眼圈有點發紅,看著委屈兮兮的。
她夾了一個鬆子燒麥,也不吃,低著頭說:“我二十二,大學畢業剛回國。”
嚴導見她答了,滿意點頭,顧灼灼和苗航也順勢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
“行,我上個廁所,你們先吃,哈哈。”嚴導說完起身,抱著熱水袋跑了,餐桌靜下來。
沉默的一分鐘,五分鐘,十分鐘過去,苗航如夢初醒:“臥槽,嚴導人呢!?”
三人找來服務員問,目瞪口呆聽到服務員說,這位先生先走了?
先、走、了!?
“帳結了嗎?”苗航顫抖問。
“不好意思這位先生,還沒有。”旗袍服務員溫柔微笑。
好的,顧灼灼知道了,這是個坑。
《鳴金》是群像劇,各個角色之間既有交叉,也有平行。背景是模擬多國戰亂時期,男一是顧灼灼飾演的遊元夕所在國家的小君主。
小君主主要戲份集中在朝堂上,和遊元夕交集不多,有那邊的圈子。駱天翔駱將軍,算是連接小君主和遊元夕的重要角色。
這邊三人,是一個自成一派的小團體。除了顧灼灼,另外兩個人有點不情不願的,所以嚴導把他們喊來。
顧灼灼最近健□□活,倒是三人裡麵最清醒的一個了。既然來都來了,吃頓早飯回去也不錯。
忽略掉炸了毛的阿玲,他自然而然問苗航:“你不是不願意演駱天翔的嗎?”
苗航皺起臉:“還不是你把我的乞丐搶了!”
“我們憑本事搶的。”顧灼灼補刀:“嚴導沒看上你。”
苗航:“…………”
苗航挫敗歎氣:“嚴導特地找我談了,列舉了十個跟我以前演的不一樣的地方,然後我經紀人說,我要是不接戲,就把我套麻袋綁石頭扔進江裡,我才答應的。”
阿玲剛剛緩過來,聞言驚道:“你經紀人瘋啦!你什麼公司啊,還能人身威脅呢?”
苗航汗道:“……他開玩笑的。”
“哦……”阿玲嘟囔道:“不過這些經紀人都這樣,說是為你好,根本不聽你的意見。我也是,我根本不想演這什麼阿玲,我爸給我找的經紀人非要我聽他的。唉,煩死了。”
苗航自覺找到了知己,興奮地說:“是啊是啊,經紀人根本不懂我們的追求!你本來想演誰?”
“還有誰?”阿玲抬著下巴:“當然是女主角啊!端清公主!誰要來演這種活不過幾集的小配角啊,我看完劇本覺得根本沒多少戲吧……除了賞花會,還是賞花會,看到遊元夕上去送個花,完了回家繡花,再矯情兮兮哭兩下嫁個人,就沒了!”
阿玲越說越委屈:“我難道不應該演公主嗎?”
苗航:“…………”
苗航突然一拍大腿:“有誌氣!不想演主角的演員不是好演員!”
阿玲又歎了口氣,看了一會兒杯中不小心倒出來的茶葉沫,嫌棄地吹開。
“幸好遊元夕長得還挺帥的,不然我真不演了,這個導演腦子有病。”她說著,又打量起顧灼灼:“你姓顧是吧?我看了下你演的暗夜流星,還不錯。不過怎麼瘦了這麼多?我覺得你還是韓夜的時候好看。”
沒等顧灼灼說話,她又說:“你放心啦,既然我們要演熒幕情侶,我肯定不會讓你白演的。我經紀人說幫我買了團隊,到時候我的曝光也有你一份,我經紀人說了,主角都沒有配角紅的。”
她自信滿滿地笑,對顧灼灼說:“碰上我是你運氣好哦,要是你再胖一點,我就讓你當我男朋友。”
苗航從剛才起就一直低頭悶笑,這會兒聽見阿玲的宣言,非常應景地把摞起來的幾屜包子往顧灼灼那兒推,還說:“吃胖還不容易嗎,這麼多包子呢,快吃!”
阿玲道:“對,多吃點,今天這桌我請了。服務員!”
旗袍美女過來,阿玲飛快刷了卡。
苗航讚道:“哇,阿玲,你好大方啊,那這頓我們就蹭你的了!”
阿玲渾身舒爽:“好啊。”
“為表感謝,讓你顧哥哥給你唱個歌吧!”苗航拍顧灼灼肩膀:“你不知道吧,小顧可是歌神。”
“……”顧灼灼微笑:“今天嗓子不舒服。”
阿玲剛剛燃起的興致頓時熄滅,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拿著黑色小手包跨到桌外。
“行啦,你們吃,我先回去了,困死了。那回頭劇組見啊。”
說罷踏著高跟鞋走了,步伐堅定自信。
“…………哈哈哈哈哈哈!”苗航陡然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笑聲:“兄弟你豔福不淺啊!”
顧灼灼喝茶。
苗航笑個不停:“嚴導上哪兒弄來的寶貝?長得倒是很漂亮,沒想到是個缺心眼,唉喲笑的我……你再長胖點就允許你當我男朋友!”
“……”顧灼灼心說你的心眼也不多啊。
這個阿玲一口一個我爸,又說我爸找的經紀人,估計是哪個有錢人家的小女兒進娛樂圈來玩的,還得是寵上天的那種。
顧灼灼不認得她,阮姓也很陌生,說明不是他這個圈子裡的。溫嶽人脈更廣,回頭可以問問。
思緒一轉,見苗航還在笑。
而且苗航竟然還看過暗夜劇組發在微博的營業視頻……嘲笑他不會唱歌?
顧灼灼憤憤想,溫嶽都沒說他唱歌難聽!
“咳咳咳咳!”顧灼灼陡然爆發出一陣咳嗽,艱難地呼吸,又咳,很難受的樣子。
“咋了?”
苗航陡然被嚇到,站起來推開兩把椅子,蹲下來輕輕拍他的背。
“你沒事吧……嗆到了?”苗航急了,趕忙倒水,趁顧灼灼咳的間隙遞到他嘴邊。
顧灼灼眼睛汪著水,嘴唇因為咳嗽變得嫣紅,就著苗航的手喝了半杯。
他漸漸喘勻了氣,露出一個不在意的笑:“我沒事。”
“怎麼會沒事啊?你嚇死我了……”苗航道:“你是有哮喘嗎?這不像單純的感冒啊?哮喘你還要當演員?這一行很危險的,還要往深山老林裡跑,不行!我要跟導演講!”
顧灼灼沉下臉,端坐看他:“……因為我有病,就連兩句話都說不得了嗎?”
苗航:“………………………………”
苗航大叫:“我操!你騙我!啊你騙我!你裝的!?”
苗航到這時候才反應過來,顧灼灼念的都是劇本裡遊元夕的台詞!
是有這麼一段,駱將軍第二次去遊家拜訪,開始是想請他出仕,為君主出謀劃策。
遊元夕一開始並不願意,但聽了駱將軍的困境,並與他手談幾局,發現這個人與自己性格相投,相見恨晚。
在家多年的遊元夕有了去當駱天翔軍師的念頭。
然而兩人即將達成共識時,他舊疾複發,咳嗽吐血。駱天翔看到後大受震動,反悔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勸遊元夕安心在家。
遊元夕非常失望,幾次強調自己可以,卻被駱天翔強硬否決了,這時他哀傷的問了這句話,自己是不是因為生病,連說話也不會有人聽了。
苗航完全想起來,整個人都不好了,蹲在地上抱住頭,大喊:“你騙我!”
顧灼灼笑起來:“你說我唱歌難聽?”
“那也彆這樣報複我吧?跟真的一樣,我剛心臟都要停了!”苗航控訴。
“讓你提前體會一下駱天翔的感受。怎麼樣,你以前演過的角色,有過這樣的心情嗎?”
顧灼灼笑著問,喝了一口水,臉上還泛著剛剛咳出來的潮紅。
苗航呆住了,發現自己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我知道你的想法。”顧灼灼向後靠在椅背上,隔絕了附近似有若無的視線:“你是個演員,想挑戰各種各樣的角色,這無可厚非。我後來也看了一下你的《金戈鐵馬》,就人物內核來說,確實和駱天翔很像。他們都是末路英雄,空有一腔熱血,用儘全力也沒能挽救自己的國家,最終結局也都是退隱江湖。”
苗航不知不覺坐了回去,捏著下巴靜靜聽。
“但是《金戈鐵馬》和《鳴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故事,他們遇到的人和事都不一樣。金戈鐵馬裡沒有我,也沒有現在的小君主。一個經曆完全不同的將軍,還能算同一個將軍嗎?他們真的會一模一樣嗎?我不信。”
兩人靜靜坐著,周圍的說話聲聽起來就變大了。模糊不清的字句成為一種白噪音,在香氣彌漫的茶社裡靜靜流淌。
苗航沉思著,顧灼灼把茶杯端起來,吹了一口,心裡突然有些觸動。
“就算真的是同一個人,”他說:“經曆了不同的事,也會表現得不一樣了吧。”
苗航不服氣地看他:“你這小腦袋怎麼長的,怎麼這麼會說話。”
顧灼灼:“是你特彆不會說話吧。”他笑出聲:“竟然還想演乞丐?跟群眾演員搶活兒!你經紀人那天還幫你說話,這脾氣簡直好得不能更好了。”
“……”苗航心虛地掏手機:“行了行了,我知道的,我又不是阿玲那種小姑娘,你看我這不是來演了嗎……不過他腦子也不好,要是有你一半會說話,早就勸服我了,他還是笨。你微信開一下,你掃我我掃你?”
顧灼灼注意到,他說起經紀人的態度自然隨意,顯然是真的關係很好,放下心來。
他對苗航的經紀人有點印象,那天試鏡時一直緊張地跟著他,個子很矮,娃娃臉,不說話以為他是助理。
“好了,你這什麼毛病非要在名字前麵加公司……”苗航對著手機嘟囔:“我經紀人那天給我看采訪我就想問了,你這公司給你下了什麼**藥,搞得你神魂顛倒的。”
“啊,我自己的公司啊。”顧灼灼笑說:“你要來我這兒嗎?看你有點名氣,給你個好的分成。”
“?”苗航愣住:“啥意思?”
顧灼灼的身份昨天被溫嶽捅給了大喇叭任高遠,估計不出三天,公司就要傳遍了。
他是公司實權股東的事估計也瞞不住,就無所謂地告訴了苗航。
反正圈裡的傳言傳不到圈外去,傳了也有公司的公關部處理,暫時不用擔心變成他最討厭的噱頭。
苗航受到了巨大的驚嚇,雙眼圓瞪,一腦袋問號,顧灼灼見狀好心重複道:“我,有錢,買下了鐘聲這個公司。不過是小公司了,跟光耀沒法兒比,但我們對藝人要比光耀好很多。”
苗航:“……買個公司這麼隨便的嗎!?”
顧灼灼:“啊,對有錢人來說是的。所以呢,你來嗎,我們明年也會有新的影視項目,你來了就是一線藝人,空缺位置隨你挑。”
苗航頓時可恥地心動了,躊躇一會兒問:“簽你們能演彆的公司的劇嗎?”
顧灼灼好笑:“不然我來演鳴金?之前我還演了偶像劇?放心,肯定以你們個人發展為主,不合適也不會強留你。要是你有想法,打我們藝人經紀部的電話。我給你拍個名片。”
苗航急急湊過來,跟他頭對頭地拍名片,又從他相冊裡拍了個郵箱。
之後他猛地站起來:“我回去跟我經紀人商量一下。”完了大步往外走,走了幾步著急,還跑起來了。
顧灼灼有些無語,剛剛他還說離合約到期還有一年,現在急著跑回去乾什麼?他可不幫著交違約金!
話又說回來,苗航看起來跳槽的**還挺強烈的,難道光耀的待遇很不好嗎?
他一邊喝茶一邊寫了個備忘錄,決定進組以後假裝不經意地問問。
字打了兩行,身邊的椅子被人拉開。他詫異抬頭,發現來了個熟人,笑著問他:“好巧啊,小灼灼。”
“王老師!”
顧灼灼驚喜地打招呼,給他倒茶:“你怎麼在這兒?”
王煦晨中分發型,高領毛衣,今天戴了一副金絲邊眼鏡,像個大學教授,透著儒雅。
他笑眯眯地,接過顧灼灼遞的茶,指了指身後:“跟一個導演談事情,剛剛結束。”
顧灼灼順著他的手望過去,果然見一個胖胖的中年人正起來要往外走,和顧灼灼目光對上後還點了點頭。
“王老師要拍新電影了?”
“早呢,導演還在拉投資,找演員,題材不好拍,拖個三五年都是正常的。”王煦晨道,又感慨:“大家都不容易。”
是很不容易。
顧灼灼接觸的多是商業電影,現在聽起王煦晨說這些文藝類電影人的困境,聽得又熱血又難過。
“剛剛那個導演,為這個劇本籌備了五年。一開始他賣了房,為的是搭起一個基礎的班子,好吸引投資商投資。結果沒人願意給錢,拖到現在,兒子都八歲了,一家三口還住在六十平的小房子裡。”
王煦晨聲音很溫柔:“上個月他老婆跟他離婚了,他挺慘的,雖然要我我也離。”
顧灼灼:“…………”
王煦晨說話怎麼是這個風格。
“所以呢?講的什麼故事?”顧灼灼問:“說題材就可以了。”
“沒什麼不能說的,他的劇本到處投,就差公開發網上了。”王煦晨:“真要有拍的那天,也會改動的。是個講紅燈區少女的故事。”
顧灼灼:“……………………”
他瞬間失去了同情,又頓時覺得自己挺有商人本質的。
“但確實是個好本子。”王煦晨一改剛剛的刻薄,反倒誇讚了一下:“現實中透著浪漫,我很喜歡。”
“主角是個紅燈區出生的女孩,母親就是個妓|女,父不詳。她母親隻負責給她飯吃,她長到三歲都不會說話。”
“某天她母親死了,紅燈區的各種邊緣人物開始收留她,教她說話,都是些汙言穢語。但他們養著主角,那一段有種粗俗的,動物化的溫馨。”王煦晨說到這裡笑了笑。
“主角什麼都不會,她在這條街裡,接受的是這個街的生存法則。她不懂貞操,沒有廉恥,她像個動物,用身體換取生存資源。但她有同理心。”
“她撿了個路邊的棄嬰帶回家養,像紅燈區其他人一樣給他飯吃。”
顧灼灼靜靜聽著,也不催促。
“養嬰兒剛一個月,有天夜裡她看到一個虐貓人,為了替貓擋刀,她死了。”
“?”顧灼灼驚呆了:“這就沒了?”
“沒了。”王煦晨:“是不是很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