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行醫護人員足有十八人,各個一米八往上,穿著黑西裝,戴墨鏡,腰間還都彆著看不清的棍狀物。
就差臉上寫我是保鏢四個大字。
廳中一時陷入僵硬的沉寂。
“溫董!溫董竟然大駕光臨,真是太讓我們意外了!”馮有為仗著年長,先站起來迎接,溫嶽從善如流地笑了笑,順著他的指引來到桌旁。
“不介意我不請自來吧。”他說著,輕輕拍了拍顧灼灼發頂,在馮有為張羅拿椅子的喊聲中,自然地,緊緊挨著他,坐下了。
的確是往寬了做的椅子,為的是方便美人在懷。
而不是拿來擠兩個大男人的。
“馮老板,彆麻煩了,”溫嶽伸手,將顧灼灼往懷裡一帶,含笑說:“我湊合坐坐。”
馮有為隱晦地看了覃存知一眼,眼珠又轉回來,改口道:“您能來是我們的榮幸,反正您舒服就好,怎麼自在怎麼來,就是小顧那個……挺好,挺好,哈哈,外麵是下雨了嗎?”
眾人神色各異地看向他倆,一部分觀察著顧灼灼的表情,一部分看向溫嶽的衣服。
溫嶽黑色禮服,袖口一抹深色水跡。顧灼灼沒有挪開,臉色平靜,仿佛對這個狀況接受良好,反而跟著眾人一起看他的袖子,問:“真下雨了?”
溫嶽嗯了聲:“我帶傘了,沒淋到。”
顧灼灼環視四周,觀察眾人僵硬詫異的表情,笑得眼睛都彎起來。
他隨口道:“茶有點冷了……”
“哦,”馮有為如夢初醒,忽然站起來,椅子發出碰撞聲:“快快,叫後廚上菜。”
顧灼灼觀察環境。
遊輪從外麵看,擔得起一句豪華。然而這件廳室卻不算大,原本應該不是做舉辦宴會使用。
艙內貼著深綠色牆紙,金色畫框隨處可見,角落還擺著一台留聲機,此時隻是個裝飾。
照明的大燈正懸在餐桌正上方,四周沒有射燈,使得周圍看起來更加黑暗。這會兒溫嶽的保鏢散落到周圍,直接在黑暗中隱去身形。
加上始終不間斷循環的爵士樂背景音,總體而言,非常的……複古。
就連家具都是深色近黑的。
顧灼灼心中腹誹,不知道的還以為在什麼民國片場呢。
還有那個這會兒還八爪魚似的纏在覃存知懷裡的女人……怎麼看都是櫻花啊。最近剛剛得了獎,春風得意,出席了各個慈善晚宴,以玉女形象獲得了大眾認可的,櫻花。
早該想到的。
顧灼灼暗自皺眉。
覃存知這個變態喜歡玩弄小明星,直到厭倦了扔掉,換下一個目標。
藍粒是被他厭棄後才去的晨昏線,這麼久過去了,他有個新歡也是很正常的。估計就是這個櫻花了。
溫嶽敏銳察覺到他的情緒,輕輕拍了拍他後背。
顧灼灼放鬆肌肉,舒了口氣。這時菜一道道端上來,眾人寒暄著動筷。而原先要來伺候他們的女人,已經紛紛離席,應該是忌憚溫嶽,看到他的態度,不敢再拿平時那套出來。
除了覃存知,仍然讓櫻花坐在他腿上,還伸筷子喂她。
女人天使一樣的麵容十分平靜,給了就吃,不給就不鬨,半句話也不說。像一個沒有靈魂的物品。
顧灼灼不認識這個櫻花,但他認識藍粒。想象這個位子換一個人坐,藍粒也乖乖靠著,一種不適的感覺自然而然泛上來。
顧灼灼收回視線,將一瓶到了眼前的酒攔下:“溫嶽不能喝,我替他。”
斟酒那人想再堅持一下,對上溫嶽的眼神,下意識應了。
“溫董啊,”那人道:“您大可不必不放心。咱們呢,雖然愛玩了點,但也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您帶這些人來……可不太給咱們麵子啊。”
馮有為老臉抽了抽。
說話的是個二代,在這桌裡行事算比較囂張的。他雖然長了一輩,卻也管不住所有人,暗自歎口氣,轉移話題圓場。
這一說到生意上,大家都有不少話。倒到苦水,談談政策,仿佛一個普通的商場應酬。
隻是覃存知作為這艘遊輪的主人,一直沒怎麼說話。
酒過三巡,等顧灼灼慢慢把一杯酒喝完,他才開了口。
“要我說,小顧最近才是大出風頭。”
顧灼灼:“哦?”
“……我這睜眼是你,閉眼也是你,你那些照片啊……日日縈繞我心頭。”覃存知將眼鏡摘下,拿紙擦拭,眼神失焦。
“是,好看啊!”馮有為道:“我公司那些小姑娘天天看,都說你好看。”
“是好看。”覃存知:“要我說,二十多歲,正是男孩兒最好看的年紀。我以前認識一個小友,和小顧差不多大的時候,最叫人驚豔。骨骼未長成,青澀不夠有味。上了三十,已然僵硬定型。唯有這中間,不缺定力,又尚有銳氣,可以說是最好的時候。”
他拖拖拉拉說完了這一長串暗示意味十足的話,嘴角法令紋微微加深,透過鏡片看向溫嶽和顧灼灼:“你們說呢?”
顧灼灼隻愣了半秒,眼神一閃,脫口而出:“覃老板哪裡老了!不要這麼說自己。”
心裡暗暗罵了句變態。
他繼續正色道:“說什麼僵硬定型的,沒這規定,覃老板是不是最近缺乏鍛煉?”
整桌凝固。
溫嶽悄悄低頭,忍住笑。
“我給你推薦一個合適的運動,最適合身體僵硬的人,就是瑜伽。”顧灼灼說:“彆小看瑜伽,促進血液循環,改善頸椎腰椎疾病,非常有效,多大年紀都能練的。”
他甜甜一笑:“我認識幾個不錯的老師,前段時間推薦給我爸,他最近跟我說,覺得身體好了不少。覃總要不要試試?”
這是今晚顧灼灼說的最長一段話,可自此開始,後半場儼然成了他的鍛煉身體宣講會。
在座的不少整日沉迷酒色,身體自然發虛,顧灼灼把好多運動吹得神乎其神,讓人不由自主地聽了進去。
尤其他喝了點酒,介於有些興奮和條理仍舊清晰之間,挨個聽他們的生活習慣,推薦運動計劃。
“馮老板,你就彆練什麼瑜伽了,”他笑道:“先少吃點,把你肚子裡的貨卸了,早晚散步一小時。小眉要是想學倒可以讓她來找我,到時候她學會,讓她教你,你們父女也聯絡聯絡感情。”
馮有為聽得有點心癢。他倒是真想寵女兒,奈何實在說不上話,要是小顧說的有用……
等等,我在乾什麼?
他先看了眼時間,二十三點十分。再看看他的狐朋狗友們,趴了好幾個,很是失態。桌上剩下殘羹冷炙,還有一個醒著的扒著溫嶽哭訴自家有多麼倒黴哪裡的房子突然怎麼……
馮有為頭疼起來,給覃存知使了個眼色。
後者緩緩鬆開摟著櫻花軟腰的手,讓她去叫人來收拾,眼中冷意稍散,說道:“時候不早了,大家先回房休息吧。”
這話是看著溫嶽和顧灼灼說的。
“我的司機還等在外麵,先回去……”
“我有點暈,”顧灼灼在桌子下麵捏了捏溫嶽的手,說:“外麵下雨呢……”
溫嶽片刻後改口:“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這些人在遊輪裡留宿,應該是例行環節了。顧灼灼都能想象到,要不是今天溫嶽帶了人闖進來,他們跟美女們吃上一頓群魔亂舞的飯後,又會怎麼回房繼續群魔亂舞。
服務生將他們引到相鄰兩間艙房,說明了服務號碼就離開了。
顧灼灼她走了,默數一分鐘,迅速衝到隔壁。
“溫嶽!”他有些激動地說:“你看見那個櫻花的手了嗎!”
“噓,”溫嶽讓他先彆說話,聽了個電話。不一會兒幾名保鏢來到這間房裡,拿起工具開始堅持監聽監控設備。
“溫先生,”一人報告說:“我們之前守在大廳,有一名服務生問我們要提供多少房間。”
“嗯。”
“我回答不用房間,我們可以在客艙走廊或者餐廳休息。對方態度正常地指出了位置,沒有阻攔。”保鏢回答。
這時檢查的人開始拆儀器,說:“沒有任何設備。”
“好,你們先出去。”溫嶽說。
等門再次帶上,顧灼灼才啪地坐回床上:“他們不知道你會來,才沒做準備。”
“即使是對他們自己人,也可能有這些。”溫嶽鬆了鬆領帶,坐下說:“商場上,不擇手段的人,超乎你想象的多。”
顧灼灼默了默,心想是這個道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自古財帛動人心。他隻是沒在這個圈裡混,溫嶽比他有經驗。
“哦對,”他想起來:“我說櫻花來著,她手上有紅痕,繩子捆過的痕跡!雖然拿白毛毛的裝飾擋了一下,還是有露出來的。”
“所以你要留下來?”
“我想找她,聊兩句看看,”他皺眉說:“藍粒那時候就很想脫離覃存知,但她說出來的時間太遲了,什麼證據都沒了,就剩個口供,根本不能拿覃什麼什麼樣。但這個女人還新鮮著,要是她也不想這樣下去,那咱們合作,互惠互利,取證簡單多了。”
溫嶽想了想,說:“如果她不肯呢?”
“……這麼變態?”顧灼灼苦著臉:“都這樣了還……”
溫嶽笑起來。
“你不懂這些人的心理……但我們可以試試。”他說:“有保鏢在,碼頭還有警察值守。這裡畢竟是國內,他們也不敢太明目張膽。”
保鏢絕對超出了這些人的預期,顧灼灼一想就要笑:“你進來的時候,外麵好像挺亂的,怎麼回事?”
“自然是因為我隻有一張請柬,卻帶了很多人。”溫嶽說:“幾個小姑娘想攔,沒攔住。”
顧灼灼笑了半天,臉頰紅紅的。
溫嶽給他倒了杯茶,喂了一顆解酒藥。
他喝的不多,但酒是烈酒,以防萬一。
兩人稍微收拾一下,換了身方便行動的衣服,直接召喚了四個保鏢,出門逛起來。
“櫻花會在哪兒?”顧灼灼轉動手裡的消防圖:“客房一共兩層,這層是vip區,舷窗能看到江景。下麵一層是普通艙,沒有窗戶。”
“往上一層操作間,底層倉庫。”溫嶽:“都有可能。”
覃家經營這麼多年,今天來的一桌人裡關係也是盤根錯節,各自有各自的勢力。因此,想要扳倒他們需要有力的證據。要不然,光是今天那一群美女出來陪酒的架勢,就能報警搞個聚眾嫖|娼了。有點可惜。
顧灼灼看了眼時間,十一點半,還來得及。
因為今天這場酒局,他把本來準備在晚八點發的禮物定在了十二點。雖然有點晚,但心意到了就行,他覺得溫嶽也不會太在意。
半小時逛一圈,逛完回去拆禮物。
顧灼灼有點走神,跟在溫嶽後麵走過了這一層所有的房間,又下了樓梯。
“這樣好像不太好找?”顧灼灼恍然回神:“要不要問問人?”
他說完就笑了:“我們這樣真的好囂張啊。”
像兩個土匪頭子,帶了一群打手去彆人家裡蹭飯,蹭完飯還要翻箱倒櫃找人家壓寨夫人,簡直了。
“來都來了。”溫嶽對此無限縱容:“你還可以每扇門都敲一敲。”
顧灼灼笑了一路,不過還是沒乾這麼誇張的事。在普通艙轉了一個來回,他在繼續往下的樓梯上遇到一個服務生。
小姑娘從倉庫提了幾個冰袋正上樓,見到他們一行嚇了一跳,無措地停下腳步。
畢竟不提溫嶽和顧灼灼,光四個保鏢就把樓梯堵死了。
“正好,問你個問題。”顧灼灼上前:“彆怕。”
小姑娘看著有些緊張,不過也正常,麵對好幾個彪形大漢呢。她聞言點了點頭。
“你知道櫻花吧,她現在在哪兒?”
“櫻花小姐……”服務生似乎沒想到會是這種問題,但她也沒有刻意隱瞞的意思,非常坦蕩地說:“也許在她的房間,也許在布草間,也許在祈禱室,或者後廚……畫室……茶室……”
“停。”顧灼灼頭暈:“她會去覃存知房間嗎?”
“覃先生?不會的……覃先生不準她進去。”服務生有些愧疚:“我一直在後廚,今晚都沒有看見她,沒辦法告訴你們確切的答案,真的很對不起。要不我問問同事?”
顧灼灼看了一眼溫嶽,回頭說:“那你問一下。”
小姑娘拿起對講機說了幾句,三分鐘後終於問出個答案:“她剛剛離開布草間,可能還在那附近,你們可以去看看。”
然而布草間並沒有櫻花的身影。
一位正在晾毛巾的服務生說:“櫻花?去後廚做甜湯去了。覃先生要喝。”
後廚在這層的另一頭,中間路不好走,有些彎彎繞繞的。花了五分鐘才到,後廚裡許多人在洗碗盤,還是沒看到櫻花。
“不知道,她沒來啊。”
一個穿著白色廚師裝的小學徒撓撓頭:“甜湯?哦那可能是覃先生要喝,平常她是會做的。這會兒在哪兒不知道。最經常去的地方?祈禱室吧……我聽人說她信教很厲害。”
顧灼灼有些煩躁了,下樓去祈禱室也撲了個空。
這間艙室很小,人一站進去就感覺到逼仄。牆上鑲嵌一個巨大的十字架,兩旁有蠟燭架子,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他拿出手機拍了好幾張,氣道:“要是邪教就好了,我現在就舉報。基督教還是……”他忽然嗅了嗅:“覺不覺得,有什麼味道?”
“什麼?”溫嶽正觀察蠟燭。
“有點奇怪的……腥味。”顧灼灼蹲下來,打開閃光燈拍照,神色冷然:“地上有血。”
深灰色長毛絨地毯,不僅能吸掉腳步聲,還能藏住血液。
保鏢過來接手,剪了一段帶血的地毯毛,裝進小袋子裡揣上。
顧灼灼撐著下巴蹲著,深深歎氣:“人究竟哪兒去了?如果她不在姓覃的房裡,又沒人攔著我們找她,還能蒸發了?”
溫嶽蹙眉思索,半晌說:“外麵還下著雨。”
確實,他們在房間裡時,近距離觀察過江麵,雨絲落下,打出成片的細小漣漪。他們看到,默認了沒有人會在露天的甲板上。
顧灼灼啊了聲。
“上去看看。”溫嶽拍板。
櫻花竟然真的在甲板上。
推開門,江浪的聲音清晰起來。另一邊岸上的閃爍霓虹,乘著各種高樓往雲裡飛去,裝飾出江城繁華的夢。
而女人就站在甲板中央,雙手交叉合握,頭微微仰起,仿佛在祈禱。
雨水連綿,在地麵積起薄薄水鏡,她沒有撐傘,腳下就踏著一片細碎的光。
顧灼灼臉色微沉。
畫麵是很漂亮,甚至可以做個電影海報,但他現在沒有興趣看一個女人傻了吧唧的淋雨。
溫嶽的保鏢在電話裡說了什麼,很快有人上來送傘。
撐起的黑色大傘擋住雨水,他倆走過去,撐在櫻花頭上。
櫻花緩緩睜開眼睛,頭發被水粘在臉上,麵無表情地看他們。
“為什麼站在這兒?是姓覃的罰你淋雨?”
“……怎麼會這樣問。”櫻花緩緩笑了,她穿著一件粉色的絲綢睡衣:“是我想要更接近天空,這樣祈禱,會讓我感到平靜。”
“……覃存知沒有虐待你?你直說就是,這裡沒彆人。”顧灼灼儘量讓自己耐心,還特意放輕了聲音。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櫻花說:“覃先生是我的恩人,是他帶我進入了五光十色的世界。我永遠感激他,敬愛他,他是我人生的引路人。”
她跟藍粒不一樣。
顧灼灼瞬間就明白了,那股似有若無的違和感來自哪裡。
包括覃存知坦然的態度,不設防的遊輪,他今天這場宴會,本來就沒設任何陷阱。
而被顧灼灼視為突破口的櫻花,對他非常忠誠。
他邀請我來,是為了什麼?顧灼灼遲遲問不出下一句,臉色沉鬱。是為了展示他手下的忠誠?還是單純為了看看我?
“對了,”顧灼灼想起,示意保鏢把之間裝沾血地毯的小袋子拿來。
“你那間祈禱室裡,地上有血,是誰受到了人身傷害?”他注視櫻花,不想放過她任何一點恐慌、害怕、擔心的情緒。
然而這些都沒有。
櫻花隻是有一丁點驚訝,然後抬起手臂,讓絲綢袖子滑落,露出一隻纏著繃帶的胳膊。
“隻是我不小心,割傷了我自己。”她很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