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2)

英雄失格 浮雲素 13631 字 8個月前

不解、警惕以及對犯罪者特有的厭惡與審視, 種種激烈的情感在瞳孔中碰撞,綻放出火花。

後兩種情感,或許歌利亞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光是聽到太宰先前說的一番話, 即使眼前人還保留著少年人特有的纖細體態,卻足以讓神經緊繃的他給人打上向惡的標簽。

對冷血的不適, 對混沌扭曲的不讚同, 還有對如影隨形冰冷而粘糊糊的惡意充滿警惕, 隻要是守序之人在聽太宰治一席話後, 多多少少都會有以上的反應。可惜的是, 十五歲的太宰完全沒有掩蓋自身異常冰冷本性的愛好, 讓歌利亞感到毛骨悚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當然, 說他想要對太宰做什麼也太誇張了,他隻不過下意識地想拍住太宰的肩膀, 令他回頭, 看他此時的表情罷了。

隨即便被霍克斯阻止了。

霍克斯很鎮定,他放下了歌利亞的手腕說:“這是太宰治,《人間事》的原作者,對技巧型的敵人非常有一套。”

後麵那句話成功讓歌利亞放下一部分敵意, 看想太宰的眼神柔和了一定點兒:“歌利亞。”他禮貌地頷首。

[真是值得信賴的英雄啊霍克斯君, 明明對我的成見很深,隻聽他說一句話,警惕的眼神都藏進眼底了,這個男人, 根本就是把霍克斯君當生命中的指明燈一樣崇拜嘛!]

[誒誒誒,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愚忠了吧?]

[老實說,我對這種樣板式的英雄完全愛不起來]

太宰治的一雙眼睛先看看霍克斯,再看看歌利亞,孩童般的好奇心伸出觸角,他的舌頭尖撓心撓肺地癢,就好像不說出點挑釁的話舌頭就要斷掉似的,不過,他也知道吃飯要把最好吃的部分留在最後享用的道理,現在就戳破,就沒有意思啦。

“你就是歌利亞先生嗎?”他熱情地招呼,“介意和我說說當時看見的現場是什麼樣的嗎?圖片資料僅僅能夠還原場景,如果想要知道那時的現場氣氛,也就是敵人所想表達的情感,還是要找第一目擊者取取經啦。”

“不,我並不介意說。”說完這句話,歌利亞的嘴唇抿起來,他下意識地用牙齒撕咬下嘴唇,顎骨的輪廓變得更加清晰,瞳孔也微微放大,驚恐的神色一閃而過,直到現在午夜夢回時他依舊會記起當時見到的殘酷景象。

一次一次讓他敘述,一次一次令他扒開塵封的記憶,實在是太折磨人了。

“那天,也就是在案件發生前一天,真一跟我發短消息說他到東京了,要約我吃夜間拉麵。”他的聲音中飽含痛苦。

“真一是?”太宰看向霍克斯。

後者言簡意賅:“武士之首。”

“哦哦哦!”太宰正發出意義不明的感歎。

“我們是學生時代的好友。”歌利亞說,“他是我們班的班長,一位非常可靠的值得人尊敬的英雄,他的英雄名是‘正義之矛’,事務所在大阪,是當地非常有名望的英雄。”

[正義之矛,好像聽說過,估計排名挺前的。]

[不過直接把正義寫作自己的英雄名?哎呀哎呀,按此方式取名,如果不是品味太差詞窮所致,潛意識中一定有著不那麼正義的,邪惡的一麵。]

他曾經聽過一個故事,在海對岸的國家,很久很久以前,有名作者出過一本書名為《厚黑學》,大意是說若想出人頭地,臉皮要厚,心就要黑,許多明白人同意他的理論,當然,要太宰來說,這幾乎是構成世間萬物真理的一部分啦!

此時卻偏偏有名官員跳出來,認為《厚黑學》正是人性醜惡的體現,還寫了本《薄白學》針鋒相對,大意是好的官員,都又清白臉皮又薄。

結果怎麼樣呢?半年不到後,那名薄而白的官員就被抓了,罪名多到最高法院都不知道該以哪條宣判的地步,色、欲、權,人間最肮臟的事他全都乾遍了。

太宰想,如果按照這條理論,將自己英雄名取做正義的男人,是不是也會盯著一張虛假偽善的麵具,在人們麵前裝模作樣地演著滑稽戲?

在腦海中翻湧著的推測,他統統沒有說出來,留給歌利亞的隻有鐫刻在臉上的,麵具似的微笑。

“真一他有事情到東京來,正好路過霍克斯先生的轄區。”他說,“我們約了夜宵拉麵,約定時間是夜間兩點,但兩點鐘,他卻沒有出現在麵店門口。”

“我以為他忘記了,連續給他發了幾條短消息,等了半晚上,但是等到第二天早上六點,消息依舊顯示未讀。”

“他跟我聯係用的是工作號,真一是非常熱愛工作的人,他起床時間很早,以往我夜間發消息,五點半左右就會得到回複,因為一直沒有人,我覺得有點不對,就翻看了他的朋友圈紀錄。”

太宰說:“然後你發現他發了東京某處的街景,在前一天晚上?”他說,“啊,看來我猜對了。”

“景點附近有一條街道,非常隱蔽。”歌利亞的表情變得十分糟糕,“老舊、昏暗,沒有路燈和攝像頭,霍克斯先生曾經在那附近抓到過幾名敵人,他們將巷子當作據點。被抓之後,據點就廢棄了。”

“我的鼻子很好,嗅到了血腥味,順著找到箱子,就看見了那幅畫麵。”他眼中燃氣熊熊火焰,“真一的脖子與身體分開,牆上與地上噴灑著大股大股的鮮血,還有地上的字……”

太宰治打斷說:“帶我去事發現場看看吧。”他笑眯眯說,“已經足夠了哦,歌利亞先生的講解。”

[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無聊得多呀。]

[超老套的劇情,就算是五十年前的電視劇都不會這麼演啦!]

……

歌利亞被勒令留在事務所中休息。

他的臉色比紙還要蒼白,眼眶地下掛著兩大坨青黑,身體搖搖欲墜,像是狂風暴雨中屹立在麥田裡的稻草人。

霍克斯強硬地說:“你得休息。”便把歌利亞按在了休息室裡。

最後前往事發地的隻有太宰和霍克斯兩人。

小莊倒是掙紮著要從沙發上爬起來,卻被地勤女郎用力按了回去。

“你就彆逞強啦,小莊。”太宰說,“在看見那幅場景的話,你得腸子都要被吐出來了,放心放心,有排行三的英雄跟著我,我超級安全的。”他說,“霍克斯君可是非常值得依賴的英雄哦。”

過於快速的霍克斯:“……”

[完全不想被你依賴。]

“等回來時我會給你帶伴手禮的,紅腸怎麼樣?據說景點附近有家非常美味的紅腸店哦,明太子也行,火紅火紅的顏色比鮮血還要明亮。”

“嘔——”在他的描述下,小莊不由想起某些畫麵,他反胃得更加厲害,低頭就衝向廁所,吐出一連串需要打馬賽克的穢物。

太宰假惺惺地拿出小手絹揮揮說:“請千萬保重啊,小莊。”

……

霍克斯的英雄事務所建立在鬨市區,在個性時代,鬨市區代表著最大的人流量,最高的惡性、事件發生率,以及經濟層麵上的超高租金。

出英雄事務所之後,霍克斯就被來自四麵八方的打招呼聲淹沒了。

“喲,好久不見了霍克斯。”

“是出差嗎?昨天沒有看見你。”

“我看了你昨天的訪談哦,怎麼說呢,還是稍微謙遜一點吧,老是那樣子說話除了我們之外都沒有人會知道你的好啦!”

“今年的票我一定會投給你的。”

各種意義上他都是非常受歡迎的英雄,而霍克斯的羽毛,每一根都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的思緒被千百根羽分得如同絲線一般細膩,精神力被精準地分到不同的羽毛上:有的羽毛捧起了被絆倒後巧妙滯留在半空中的孩子,有的托起老奶奶身旁沉重的行李……

“謝謝啦,霍克斯。”

“非常感謝。”

民眾的呼聲、道謝聲像此起彼伏的潮水,太宰治浸潤在聲濤中,卻好像被拴住鳥喙的夜鶯,忽然就不說話了。

霍克斯不適應他的安靜,打一開始見到太宰治,他就像是戲劇女王一樣吧啦啦說個不停,在麵對特定人物時過分的表現欲體現得淋漓儘致,以至於他還不清楚在大多數情況下,太宰更傾向於安靜地旁觀,偶爾發出幾聲辛辣的嘲諷。

等脫離人群後,他忍不住用手揩揩鼻子:“你剛才挺安靜的。”

“因為沒什麼好說的啊。”太宰露出了神佛一般靜謐的笑容,“倒是霍克斯君,果然是位非常細膩而且體貼的英雄。”

少數情況下,太宰的話都有二重含義,需耐心解讀,霍克斯在心底琢磨一會兒,含糊不清說:“還好吧。”

“那麼我就私自延伸一下,在走路時能夠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連道路中央的貓都能及時救助的霍克斯君,肯定發現不少案件中的疑點了吧。”他說,“比方說,敵人不是與英雄事務所相關就是與警局相關這一點。”

霍克斯笑了,他的笑容很微妙,混雜著傲慢與兒童的躍躍欲試,就太宰看來,他的傲慢反倒是更像種表演,是展現給世人的英雄麵具。

他原來走在太宰治的前麵,但此時此刻霍克斯放慢了腳步,與他齊頭並進:“我其實是個懶散的人。”他說,“做事情的時候,如果不是為了演出效果,我都會選擇最方便直接的解決方法,能夠自己處理的事情不會多找人幫助。”

太宰說:“真是厲害的說法。”

“就我個人角度而言,模仿罪犯事件即便缺少了太宰你,我也能夠解決掉,隻不過花的時間可能會更多。”他說,“但在見你之前,我去了一趟雄英,跟橡皮頭谘詢情況。”

“聽了他說的話以後,我才決定讓你參與此次事件。”

“啊,這樣的話,下次見到橡皮頭先生一定要好好感謝他才行。”太宰治說,他對相澤消太與霍克斯的對話內容完全不感興趣,以至於也不想聽見。

霍克斯或許察覺到了他的想法,他們倆走著走著遠離了鬨市區,進入了墳墓般安靜的舊城區,方圓幾裡的活人應該隻有他們倆,這裡無論是攝像頭啊還是電線啊都是廢棄的,不用擔心有任何人看見他們出入,也不會有人監聽二者的對話。

他說:“‘如果站在善的一方,他能大有作為’,橡皮頭是這麼告訴我的。”

“是嗎?”太宰治的聲音宛若風中搖曳的豆大的燈火,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風吹熄滅,霍克斯直勾勾地看他的臉,沒有丁點兒的掩飾,他等待的就是太宰刹那的表情變化。

於是他看見了,一雙比海洋更幽深,比深淵更靜謐的,荒蕪的眼睛,兩顆眼珠中孕育了灰蒙蒙的天空、黑色的海,與充斥暗淡無光沙粒的沙灘。

[真是久違了的,非常非常耳熟的評價]

……

人的記憶存在觸發點。

從生下來開始,隻要是人類所看見的所經曆過的“過去”,無論記得與否都會被小心翼翼地存放在海馬體中,它們中絕大部分,都沒有撥雲見日撕開封條的一天,但有些不可磨滅的,強烈的記憶,無論過去多少年歲,當遇見相似場景時,都會如同存放在潘多拉之盒底部的希望一樣,被翻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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