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6日
21:00 pm
津島修治定定看費奧多爾, 他的打扮與在場人皆不相同, 澀澤龍彥不說,穿白色燕尾服, 全身上下唯有束縛襯衣的小馬甲是黑色;津島修治又恰恰相反,太宰治從來沒有限定他的穿著打扮, 他卻無師自通愛上了英倫風的小禮服, 外套、領結、短褲、皮鞋都是黑色,隻有襯衣是白的;中原中也穿他貧民窟的一套, 普通的窄外套, 普通的收口牛仔褲,放在人堆中同他有相似打扮的人太多, 在船上倒成了絕無僅有的, 有人說他是“野孩子”, 以諷刺他庶民式的穿著。
但與費奧多爾比起來, 中原中也又好太多。
你看費奧多爾第一眼,腦海中的初印象就是“不健康”, 他骨骼纖細, 皮膚又太蒼白, 縱觀全身不說瘦骨嶙峋, 卻也是病弱的。他身上的衣服, 不知道是囚服還是醫院服,底白色,有淺藍色的粗條紋,衣服太大了, 不符合孩子的尺碼,穿在他身上空空蕩蕩的,像骨頭架子撐起大風衣。鋼鐵打造的鐐銬束縛住他的手腕腳腕,冰冷而情、色,有特殊嗜好的人會喜歡這一幕,他的四肢太過纖細,輕輕一折就能把腕骨折斷,津島修治聯想到了某些情景,在天空翱翔的鳥兒被彈弓擊中翅膀,羽翼痛苦地皺成一團,再從明朗而空無一物的天上墜落,像一顆滑落人間的流星。
澀澤龍彥也不說話,他用充滿興趣的眼神看費奧多爾,說:“可以啊。”此人略有唯我獨尊的習性,故不將他人的想法考慮在內。
津島修治也笑盈盈的,他不說話。
桌上除他倆之外還有一成年人,他已被眾人無視了。
中原中也遠遠看著,他本想直接離開,但在費奧多爾走入會廳後,情況發生了微妙的轉變,賭場中的人用眼角的餘光關注古怪的一桌,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喂,什麼情況?]中原中也想,[他的鐐銬難道是裝飾嗎?]他眯眼睛打量一會兒又覺得不像,鐐銬低端拖著長長的鎖鏈,鎖鏈一頭有平整的斷口,它們是被用利刃斬斷的。
鋼筋材料是實打實的,對瘦弱的孩子來說沉重得過分。
“那桌怎麼回事?”他身邊恰好是倆交好的富豪,正在議論津島修治他們,中原中也的聽力很好,就豎耳朵聽。
“澀澤龍彥你不認識嗎?”其中一人悄悄說,“聽說是國家瑰寶,擁有不得了的異能力,他在收藏家圈子裡很有名,喜歡收集奇珍異寶。”
“二階堂說是搞軍工的。”
“我當然認識二階堂,沒讓介紹他。”另一人壓低聲音說,“我是講那兩個小孩兒,什麼來頭。”
“穿黑西裝的是一青年人帶上來的,可能是父子,那青年的身份沒人知道,看上去跟澀澤龍彥差不多大,年紀輕輕就能上幽靈船,肯定有過人之處。”他意味深長地說,“很多人在問年輕人是誰,目前沒人知道。”
第二人聽他這話,心裡打突,秘密讓人恐懼,尤其無人知曉秘密背後的真實,彙聚在這裡的人各個神通廣大,遍布眾多領域,忽然冒出個人,不被任何一人認識。自負的精英格外討厭超出預計的事與人,而太宰治就是未知符號。
“帶鐐銬的是誰家的孩子?”
“你問我?”
“對。”
“可能不是誰家的,看他模樣,搞不好是帶上來的寵物。”說話人擠擠眼睛,“誰給正經子侄帶鐐銬?跟何況你看他的樣子……”
由心思齷齪的人來看,再高雅的畫都會變得猥瑣,費奧多爾蒼白麵頰上的病態嫣紅,瘦弱的四肢,纖細的脖頸,直接點地沒穿襪子的足尖,還有鐐銬,在他的話語中都蒙上了淡淡的□□,他看費奧多爾,像是受到了低級的暗示,大腦皮層活躍起來。
中原中也聽懂對方的話,他由流鶯撫養,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但在理解他意思的刹那,中原中也依舊覺得惡心,嘔吐的**是從胃底湧上來的,他花了好一陣功夫平息躁動不安的胃袋,又恨不得用眼神把成年人的腦袋打爆了。
[真惡心。]
[太惡心了。]
一桌人玩紙牌遊戲,他們玩得是最經典的二十一點,很考驗計算能力,桌上每個人的取牌動作都很嫻熟,成年人二階堂的表情最嚴肅,其他三人遊刃有餘,津島修治又戴上了笑麵具,其他二者嘴角向上揚,中原中也從遠處看,認為他們三的表情一模一樣。
三局過後,二階堂身前的籌碼隻剩一點兒,幾乎全輸出去了,其他三人的籌碼都有增高,他額頭上全是汗珠,終於在籌碼輸完之前宣布退出遊戲。
奇妙的一桌周圍全是人,他們在看牌局,在觀察坐著的三人。
津島修治對他人的話充耳不聞,他還是緊盯中原中也,看他沒有走遠,不懷好意地說:“蛞蝓君,來吧,我們還差一個人。”
中原中也當沒聽見,他對自己的賭博技術有數,知道不可能贏過,也沒有足夠的籌碼參與三人的活動,就乾脆不玩。
蠢蠢欲動的大有人在,大體上抱著“怎麼能輸給小孩兒”的心思,一個接著一個上來送死,隻可惜沒人算得過他們三,人上去,輸完籌碼,下來,循環往複,短短十幾分鐘內,已經“殺”好幾個人了。
中原中也覺得無聊了,他要出去,要往外走,心裡不住唾棄自己:[看三人打牌,有什麼意思,你真無聊。]
前腳踏出宴會廳,後腳船內的警衛姍姍來遲,他們不配槍(說是會驚擾貴客),手上都拿電擊棒,氣勢洶洶地衝進廳內,領頭的長了雙小眼睛,卻很凶惡,他逡巡場內一圈,最後將視線鎖定在費奧多爾身上。
警衛長勾勾手指頭,身後人應聲而上,他一把拽住男孩兒的頭發,以相當粗暴的姿勢把他從椅子上拖下來,拽頭發一定很疼,但費奧多爾偏偏像喪失了痛覺神經似的,一句話不說,姿態還很閒適,他活生生被從椅子上拽下來,瘦弱的身軀跌倒在地上。
靜默。
全部聲音消失了,人們看著小孩兒與警衛,神色各不相同,卻一致沒有發出聲,在被暴力拖拽後,警衛長身後人高馬大的青年們一擁而上,用捆綁精神病人的束縛帶把費奧多爾綁成了一個繭。
現在終於有人出麵發問了,他關注的當然不是小孩兒的去向,而是自己的人生安全能否得到保障:“他是什麼?”這話問的,好像費奧多爾不是具有生命的人,而是一樣東西,“我們賓客的人生安全能得到保障嗎?”
“當然可以。”警衛長賠笑道,“他不是什麼危險分子,隻是一樣出逃的拍賣品。”
[拍賣品?]
[出逃?]
中原中也的神色有點危險,他不至於天真到沒聽說過人口買賣,隻不過,對警衛長的話他嗤之以鼻。
[喂喂,開什麼玩笑,這家夥還不是危險分子嗎?]他瞥見被斬斷的鎖鏈,[能夠讓被拍賣品逃出來,就證明這艘船的安保係數堪憂對吧,現在來的是個孩子,要是什麼角鬥士也突破束縛跑出來大開殺戒怎麼辦,就這群弱雞肯定碰上一個死一個。]
他吸了下鼻子,發出不屑的嗤聲:[我敢打賭,看守他的人肯定沒命了。]
他看得出來,費奧多爾跟津島修治差不多,心臟。
中原中也能想到的問題,其他人不會想不到,一時間偌大的宴會廳喧鬨起來,質問聲如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警衛長的表情沒變化,其他人卻不行,高大青年的神色以肉眼可見混亂起來。
[接下來是不是那誰要登場了?]中原中也費了好大功夫才想起對方的名字,[馬拉卡佐夫,是叫這個名字對吧。]
說時遲那時快,穿黑西裝氣宇軒昂的男人不知從哪個角落閃現出來,勸說大家稍安勿躁,他的聲音很奇特,有強烈的感染力,聽者的心情隨他的話語上下起伏。
[真無聊。]中原中也沒意思地想。
……
7月16日
21:10 pm
陣陣音符滌蕩在空氣中,絕不是什麼樂曲界傳世名曲,而是太宰隨意編造的荒腔走板的小調,他雙手插兜裡,穿他日常的黑風衣,在船艙內的隧道中歪歪扭扭地走著。
其實船開得很穩,但他走得很斜。
費奧多爾聽見樂聲,頭微微揚起,他抬頭的動作實在不留痕跡,看守他的人都沒有多想。
太宰治與警衛隊的人狹路相逢。
“哎呀。”太宰治停下步子說,“這是怎麼一回事?”警衛隊長認為他問的是小孩兒,就賠笑說,“我們在押送商品。”絕口不提費奧多爾出逃的事情。
“商品?”他臉上寫了“好有意思”四個字,在警衛隊成員戒備的眼神中彎下膝蓋,他稍微側身,視線穿過警衛隊長身側的空隙,與費爾多爾四目相對,至於語言,也切換成了流利的俄語。
“我每一次見到你,你都很狼狽。”他問,“你被迫害、被追捕、被束縛,人間的一切悲劇與殘暴似乎都被你遇見了。”
警衛隊長懂日語跟俄語,聽見太宰治的話,他臉色猛變,又礙於對方尊貴客人的身份,無法粗魯地叫他閃開,隻能以扭曲的姿勢貼著牆角,試圖避開太宰治走過去,他一手拽著小孩兒手上的鐐銬,往前走。
費奧多爾終於說話了,他以俄語回答:“因為那就是生活本身。”
“悲劇、衝突、戰爭與虛偽的和平,我們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裡。”
……
7月16日
21:30 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