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馬佐夫一臉陰沉。
他巡視倉庫,倉庫位於輪渡的最底層,隻有船上的員工才能進入這裡,卡拉馬佐夫與這些人簽訂了生死契約,隻要是船上的員工他就能輕易奪走他們的生命,因此沒有人敢違背他,更沒有人敢放商品走。
從倉庫到上頭一共要經過十二道門,每道門都有人看守,於是他從上一路向下走,就看見了一路的屍體,每個守門人都死了,並且是死於自殺。
有的人乾脆利落扭斷了自己的脖子,有的人對頭顱來了一槍,他覺得這情況非常不正常,來之前就看了監控。
他的員工被騙了,被巧舌如簧滿嘴謊話的小滑頭騙了,他們以為自己中了異能力,自己在幻想空間裡,隻要死亡就能脫離幻想空間,當他們自殺時還滿心歡喜,以為自己從無儘的循環中脫離出來了。
費奧多爾被重新困在牆上,他四肢大張,手腕腳腕上綁了更粗的鎖鏈,卡拉馬佐夫看他一眼,拳頭在他肚子上狠狠來了一下,生理反應讓小孩兒哇的一聲吐出胃酸,在短短一小時內,他的腹部連續受到兩次重擊。
嘔吐時,他依舊沒什麼表情,雲淡風輕。
卡拉馬佐夫眯眼睛看他,覺得有些不對,他眼神上下掃視費奧多爾,露出個不知道該說是釋然還是不懷好意的笑容說:“你感覺不到疼痛。”他問,“其他感官你有嗎?味覺、嗅覺、觸覺?”
費奧多爾沒有被激怒,他看卡拉馬佐夫,像在看螻蟻,像在看草履蟲,他眼神有點兒憐憫,但他的憐憫卻又沒落在實處。
穿黑西服的中年人不再得意了,他被看得很惱火,冷冷地說:“我必須把你賣出個好價錢,你殺了我手下好幾個人,損失要有人來償還。”
“我不管你以前是做什麼的,又是被誰發賣到船上來,總之你上來了,就彆想逃下去,你現在不是自由人,是貨品,是買賣的對象。”
他鼻子幾乎貼著費奧多爾的鼻子:“記住這一點。”
7月16日,完。
……
7月17日
6:00 am
織田作之助起床很早。
他是殺手,對身體管理十分嚴格,除非在做任務期間,日常生活都很規律,早睡早起。
六點他準時起床,晨練,衝澡,給自己做早飯,隨後就帶著先前沒看進去的,來到咖啡館。
這家咖啡館開門時間很早,他們兼賣早飯,三明治做的很好吃,絕大多數的上班族都沒時間坐在店裡細細品鑒食物,他們打包咖啡跟三明治,用紙袋子一裹,上電車或者轎車,三明治被包得嚴嚴實實,香味停留在紙皮內,不會進入公共場合,給他人造成負擔。
織田點了一杯冒著騰騰熱氣的咖啡,還有一盤香腸炒蛋,坐在靠邊角的位置上,他身體左側是牆壁,右側零零散散插了一排細竹。竹枝縱橫交錯,編織成一張細密的網格,把人給遮住了,織田坐在這裡,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上班族看不見他,店內的服務生也不會在意他。
他滿足於片刻的安寧,並打開了手下的書。
上次他帶這本書來咖啡廳,盯著第一眼看足足二十分鐘,卻沒有一個字兒印進腦子裡,織田作之助知道,自己的心不夠靜,腦子裡全是些紛亂的,不成句子的心思。
今天,他的心安定下來了,來自D先生的回複讓他高興了好幾天,直到今天,都有快樂的因子在血液中流淌。
看書速度變得很快,手下是本偵探,前段時間他問D先生,什麼偵探有趣又具有日本風情,對方推薦這本書給他,還在信件裡不懷好意地敘述:
/看完這本書,你一定會對書中的內容念念不忘。/
書封麵沒有寫名字,扉頁也沒有作者信息,更沒有出版社、印刷數量等,於是織田作之助知道,這是一本沒有出版的書,是作者私底下的作品。
[肯定是D先生自己寫的吧。]他想,[前段時間D先生說,想要寫一本偵探,說不定就是這本。]
故事的開頭說一則失蹤案件,在短短幾年內,警員接連不斷地失蹤,監控攝像頭沒有拍到他們失蹤前的情景,連屍體也沒有找到,但是某一天,東京一區的下水係統堵塞,員工從中清理出一堆白色骨頭,為綿延幾年的失蹤大案拉開序幕……
織田作之助看著看著先入佳境,他的思維被跌宕起伏的情節帶著跑,心裡的某個角落又將這本書同自己過去看過的作品比較,他敏銳地發現,作者文筆似曾相識,與這些年來某位混得風生水起的鬼才作家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如果那位作家寫偵探,成品就是這一本書。]
他不自覺地想,隨後嘴角微微上揚,好像偵破了某個大秘密。
織田作之助的心情,像是從傍晚開始出現在空中的上弦月,一點兒一點兒地升起來,月光寧靜而柔和,氤氳著淺色,他認為這是一場心照不宣的披露,神秘的D先生也有了向他告知自己身份的意圖,所以就寄了本沒有署名的書過來。
整整一個上午,他都沉浸在書籍構建的世界裡,但在近下午一點時,織田作之助向後翻頁,卻發現這本書已經到底了。
“沒有了?”他十分驚愕,以至於長了兩搓小胡子的教授走到麵前才發現他的存在,他抬頭看夏目漱石,而夏目漱石也低頭看他,望著那本書意有所指道:“今天有心情看書了?”
“是的。”織田作之助說,“我把它看完了,心裡卻十分困惑。”
“怎麼?”
“這是本偵探。”他說,“但作者沒有寫結局,我猜他可能是還沒有寫完,就把上半本寄給我了,現在我很想看剩下的故事,卻沒有文字供我,心不上不下地吊著,非常難過。”
“沒有寫完的書。”夏目漱石笑了,“我懂,世界上最讓人不舒服的,就是看本書,到最後卻發現這麼書沒有完結。”
織田作之助說:“好在,我與這本書的主人約定了見麵的時間,我想把這本書帶過去,見麵的時候詢問他最後結果到底是什麼。”
“那樣的話不會覺得少了點兒趣味嗎?”
織田作之助沒太懂對方的意思,他抬頭,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夏目漱石,仿佛在問:那應該怎麼做。
“如果是我的話。”年長的教授具有老頑童似的性格,他興致勃勃地說,“如果是我的話,會在知道最終結果之前,為它編造無數條劇情,每條劇情都走向不同的結尾。”
“你說他是偵探對吧,既然是偵探的話,就是推理劇,依靠前半本書提供的信息,推理出可能的結果,不是很激動人心的一件事嗎?”
織田作之助聽了,也覺得很有意思,但他說:“編造劇情是作家的工作,我不是作家,提筆寫就是在班門弄斧。”
“重點不是,是不是作家。”夏目漱石卻說,“重點是,你想不想寫,有沒有從構造故事中獲得樂趣。”
織田作之助沒說話。
他猜自己大概是喜歡寫作的,他把自己的熱情灌在同D先生的通信上,他們倆的往來信件可以節選出一本通信集,他隨身攜帶小本子,看見了有趣的事情,聽見了有趣的句子就記錄在小本子裡,之後又反饋在信上,這何曾不是搜集素材的過程,不是寫一本的過程?
D先生是他文學上的前輩。
[我,我想為它編織合乎邏輯的故事,寫出我想象中的結局,然後把我寫的故事拿到D先生的麵前,請他看看,看看我在他教導下寫出來的故事,讓他看我的進步,看我的文字,看我的靈魂。
D先生曾經說過,文字與文字的交流就是靈魂與靈魂的交流,他早就把靈魂攤在了讀者的麵前,現在則是攤在了我的麵前,我想以相同的方式同他交流,訴說我對他的關心、崇敬與愛。]
他說的愛並不是飽含了情、欲的愛,而是一顆孤獨且包容的心靈,靠近另一顆孤獨心的過程。
“我明白了。”他站起來,對夏目漱石鞠躬,“我會試著寫寫這本書的結局,然後把它拿給作者看。”
“說不定我們的想法是一樣的,說不定不一樣,但我相信,我寫出來的拙劣文字,起碼能讓我自己感到愉快,也能帶給他些許的樂趣。”
他甚至能想象到,D先生拿著一遝紙,嘴角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7月29日。
他用油性筆在心靈的日曆上重重畫了個圈。
作者有話要說: 聖誕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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