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1 / 2)

英雄失格 浮雲素 16910 字 8個月前

“費奧多爾、費奧多爾。”伊萬問, “外麵出什麼事了。”

他仰麵躺在四柱床上,厚重的床簾半遮半掩,房內幾乎沒有光線可言,唯一的小圓窗又被黑布隔斷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進門時,屋內唯一的光源竟然是兩撮躍動的小火苗, 他走之前按照伊萬的吩咐點了兩根上等白蠟燭,回來時蠟燭的長度隻短了三分之一。

房間內□□靜,地又是瓷磚地, 哪怕是根針落地都會發出響, 更彆說是其他,那屋外吵吵嚷嚷,費奧多爾聽見了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放聲大喊、侍者連接好言勸阻,分貝卻越來越高越來越高。伊萬老得不行,躺在床上, 奄奄一息, 他聽覺的靈敏程度卻不屬於行將就木的乾屍:“去看看外麵出了什麼事,費爾多爾。”他對小孩兒說, “去看看, 然後回來告訴我。”

費奧多爾說:“不是什麼大事。”他說, “三樓的阿吉納鬆死了,有人控告他死於一場謀殺。”

“阿吉那鬆,這是個北歐名字,他……我記得他是冰島人。”

“是的。”

“他是怎麼死的。”

“一根叉子, 擲飛鏢似的從後往前扔,捅穿了他的脖子。”

“捅穿是指?”

“他的脖子裡沒有肌肉,隻有液體,整個人就是一枚大水球。”費奧多爾說,“他既死於即興暗殺,在場人猜測這位先生中了不知名的劇毒。”

“啊。”伊萬說,“可能中毒不僅僅隻有他。”

費爾多爾問:“我可以出去嗎?”

“什麼?”

“我想出去。”他毫不掩飾地說,“把其餘中毒的人找出來。”

伊萬發出了“謔”“謔”的聲響,他分明是在笑,聲帶卻被捅出了個大窟窿似的,“看來你知道什麼。”

費奧多爾笑了兩聲,沒見多他的人會以為他的笑聲同他的麵容一樣,你不得不承認,當他演奏大提琴時,確實像個聖子,你能輕而易舉把費奧多爾的形象與教堂拚湊在一起,他是唱詩班的成員,聲音清澈、神聖,沐浴在陽光裡,又有歌聲縈繞,幾乎能看見天國的大門打開,天使持豎琴手捧花,輕柔地扇動翅膀。

他的笑聲合該符合以上幻想,隻可惜,現實中灌入人耳朵裡的笑容卻像是陰溝裡的老鼠發出來的。

“艾蒙德死前跟他一樣。”他說,“根本就不是什麼中毒,他們與卡拉馬佐夫做交易,付出一切。”

“我明白了。”伊萬恍然大悟,“你要告訴他們是嗎?”

“是的。”他對老得不成樣子的人說,“‘義人的思念是公平,惡人的計謀是詭詐’,我向他們展現真實,人應該感謝於我。”

伊萬問:“你必須要引用箴言的話嗎?”所羅門王中年創作的《箴言》被納入《聖經》中,費奧多爾說話時常常用其打機鋒。

“我的想法與箴言是一樣的。”他說。

“好吧,你去吧。”伊萬歎了口氣,“去做你想做的事,反正我這一把老骨頭也無法阻止,也沒有阻止的必要。”

當費爾多爾出門時,他手指縫內夾了幾根銀針。

……

惶惶不安的人聚集在一起開了個小會,主持人並不避諱被馬拉卡佐夫知道他們集會這件事,領頭的人站在高台上,板著一張義憤填膺的臉,台下的人不管心中想什麼,此時此刻也與他同仇敵愾,太宰治跟森鷗外站在角落裡,是視覺死角,攝像機鏡頭也很容易忽視過去,他們站在這見證一場代表同心協力的宣誓會。

[真好笑。]

“當務之急有二,一是找到殺人凶手,二則是探明阿吉納鬆先生的死亡真相,”領頭的具有雄辯才能,他聲音渾厚,亮如洪鐘,還極具感染力,以他者角度來看,他話中的內容又是正義的,“諸位都知道,我們在公海上,眼下不受到任何國家任何法律限製,但即便如此,人類心中的道德卻不曾泯滅,無論是在任一層次的社會,殺人都不被允許,尤其是如此惡劣、慘無人道,讓受害者喪失尊嚴的手法,殺手就在我們中,倘若不找到他,人人自危,眼下我們必須行動起來,團結一致,找到凶手,將他繩之以法。”

森鷗外悄悄說:“白左精英。”

太宰同樣回以耳語:“他怎麼不對伊拉克跟北非戰場上的人說。”他譏誚地嘲諷,“告訴他們人命關天,殺人是不正義的舉動。”

“戰爭就是他們發動的。”

下麵的人歡呼,雀躍,拍手叫好。

“是找卡拉馬佐夫核對過了嗎?”森鷗外問。

“據說攝像機鏡頭全部作廢,根本沒有拍到人。”

“那就糟糕了啊,會覺得是借口吧,有的人。”

“哎,真是糟糕。”森鷗外幾乎要笑了,“就可以解釋為什麼他們的危機感空前高了,安全一點兒保障都沒有,要不然就是卡拉馬佐夫對殺手情況有隱瞞,也不是不可能啊。”

太宰治一唱一和:“都鬨出毒殺事件了,什麼都可能發生。”

越是位高權重的人就越珍惜生命,越舍不得死,在大部分人身上此定律可應驗,當太宰他們悉悉索索交頭接耳時,剩下人已高效地開了一個小會,並得出結論:想要在短時間內找到殺手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尤其他們缺少現代社會科技手段的輔助,更何況,誰知道那人是即興殺人還是其他,又怎麼能確定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

相較之下,可能存在的毒藥才是最讓人恐懼的,為了自己的身體考慮,他們發誓要找到需要的源頭,找到人死亡的原因,而可憐的冰島先生死前的慘狀給了他們很好的提示。

——身體內的骨血融化成液體。

“都融化成液體了,人怎麼會活著?”

“說起來阿吉納鬆先生的大腦還完整嗎?在酒吧裡他甚至還跟我神誌清醒地對話過。”

”完整的,大腦還是完整的。”

“就算大腦完整,水的強度要多高才能代替肌肉支撐身體啊。”

“與其說是毒,其違反常規的匪夷所思的存在方式,說是異能力還更有可能吧。”

“異能力嗎?”

看,這就是在場大多數人都是聰明人的妙處,他們善於使用大腦,並想得足夠多,於是太宰治隻要開個頭,剩下的就能由其他人補全。

森鷗外被一個問題困擾著,當太宰思維處於混沌時期,他不敢再在言語上刺激對方,就什麼都沒說,眼見他變回了原來的樣子,站在人群邊上,觀察他們的醜態,不由詢問:“你怎麼讓津島君配合你的?”他也能看出點兒東西,森鷗外是頂個兒的聰明人,“或者說,為什麼你會讓他乾這事?”

[我以為你相當重視他身上正常的一麵。]

這是森鷗外沒說完的話。

[跟人是不是草履蟲,有沒有存活價值沒關係,他本能地感覺到太宰對津島修治的過度保護,舉個例子,出生黑道的家庭總愛洗白上岸,倘若三代目有獨女,往往會希望她纖塵不染而不是成為黑道大小姐。]

太宰對津島修治的態度,多少就有此意味。

“我放棄了。”太宰治乾脆地說,“疏不如堵。”

“我早該想到,他遲早有這麼一天,你看,人的**都是無窮無儘的,就算是我也不能將命運牢牢掌握在手中,就比方說是通訊多年的筆友。”

[跟筆友又有什麼關係?]森經常跟不上太宰的思維速度,他愛說些隻有自己聽的懂的話,至於其他人是否能跟上,是否能聽懂,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我以為自己足夠了解他,他卻忽然蒙生出了破殼見我的勇氣,不說是不是好事。”太宰說,“好吧,老實說嚇了我一跳。”

“我隻是從此感覺,人倘若有了什麼念頭,除非放棄,放在心底深處一定會生根發芽,破土而出隻是時間問題,而且修治君,他那麼年輕又富有活力,對上□□的大人,一定會產生早來或遲到的叛逆期。”太宰的微笑讓森鷗外畏懼,“我隻是在合適的時間給他提供了合適的發泄途徑,希望今天之後他學會收斂,而不是一發不可收拾。”

森鷗外扯嘴角說:“真可怕啊。”他無法露出感同身受的微笑。

“什麼?”

“我是說津島君很可憐。”

“我洗耳恭聽。”

“你看如果我察覺到,自己的一切行為都在他人意料之中,甚至是被誘導做的,也會害怕吧。”

“所以,我不希望修治君知道。”他輕柔地說,“你會幫我保守秘密吧森前輩?”

森鷗外知道,自己已聽了太多秘密,而守不住秘密的人,往往會死,於是他說:“請相信我的職業素養,太宰君。”

“今天我什麼都沒有聽到過。”

[真倒黴啊。]他想自己,怎偏偏遇上太宰君精神不穩定的時候,又怎給抓著當作告解的神像?太宰這樣的人不喜歡他人了解自己的軟弱,但他又處在緊繃不得不吐露心聲的邊緣。

[倘若下次看他即將發瘋,我要躲遠。]

他們對話時,主持人宣布:“我們要自救,而自救的第一步就是大搜查。”

“拜訪在船上的每位賓客,看他們是否還安好,如果不幸中毒,原因又是什麼。”

“強行搜查啊。”

“哎,真可憐。”

……

“咚咚咚——”

“咚咚咚——”

是誰來了啊?

是死神來敲門。

針橫七豎八地插著,在攝像頭裡,在人的頭骨裡,在人的眼眶裡,門口侍者高大,可憐的冰島先生死於一場意料之外的謀殺,卡拉馬佐夫震怒,他當然不在乎人死,船上的人死光了最好,但他在意自己沒有到手的時間,又擔心被發現死亡背後的真相,迄今為止沒人知道獻出全部背後的意義,就算知道了,在了解死法後,又有誰會願意。

人的天性使他們向往擁有健全的屍體,而不是一張皮,一灘水。

他決定加強安保,尤其是在賓客的住所前,必須有人看守,過道上也要有人列隊巡邏,走過來走過去,鬣狗一樣。

賓客們對此反應不同,一些人認為他們的安全係數得到提升,一些人認為卡拉馬佐夫是意圖掩蓋某種真相,巡邏的人看守的人起到了監視的作用,他們更加不得安寧。

“又壞了!”監控中心的人看見冷不丁出現的雪花屏,冒出一頭冷汗,再倒退幾個監控攝像頭,卻什麼都沒發現,他認為係統受到了乾擾,如果那樣的話,又為什麼要摧毀最後的機械以提醒他人?

“又壞了!又壞了!又壞了!”卡拉馬佐夫怒吼,聲音比獅子還大,一聲蓋過一聲,像是拍岸的驚濤駭浪,如果他脖頸邊上有一圈鬃毛,早就要立起來了,“那群廢物,不,我過分尊貴的客人到哪裡了?”

第二塊雪花屏,第三塊雪花屏,接連出現。

“他們、他們兵分五路,同時向每一層樓進發。”回答的人站著戰戰兢兢,怕凶惡的卡拉馬佐夫吞噬自己。

好在他的主人留有最後一點兒神智,知道臨陣換將不是好事,尤其是在大禍臨頭之前。

他在房間裡走來走去,走來走去,思考方法。

[讓侍者組成列隊阻擋?不,不行,那樣的話實在是太明顯了。]

[直接把人吃掉?但要是短時間內有大批人失蹤,也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不管了, 比起看見水球人,還是直接吃掉來的很快。]

他在幾個呼吸間做出了最終決定,短短一瞬間將剩下的契約者都吸收了,等等,都……

卡拉馬佐夫睜大眼睛,不,不對,少了七個!

……

三樓。

太宰治跟森鷗外一道走,森鷗外並不清楚太宰的計策,也不知道對方已經上了卡拉馬佐夫的仇恨榜,森隻是覺得,太宰此人除非自己想死便無人可以殺他,而他對自己學弟的心理解讀尚未深入到“他準備什麼時候去死”的境地。

森隻是單純覺得,在太宰身邊最安全才對,他有“不會死的魔咒”。

他們作為籍籍無名的人被分配至船艙第三層的探索小隊,堪堪一上樓,卻被從後方湧來的侍者堵住了,他們在瘋狂推搡,試圖突破,於是其他人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他們不應該知道的事。

“你是事故體製嗎?”森鷗外問。

“嗯?”

“你看,前兩層就沒出什麼事。”他在開玩笑。

太宰也開玩笑:“按你的說法,我們都是事故體製。”

人的胳膊、腿、腰、背,時不時擠在一起,太宰的位置巧妙,他在人群裡,四周都是名流,他是奶油夾心餅乾的中間層,身邊的人可能不喜歡他,卻也沒有傷他的想法,太宰猜卡拉馬佐夫一定很厭惡船艙的構造,為什麼不能像高樓大廈一樣多設置兩條安全通道?讓工作人員更早進入第三層,而不是跟他們在這裡人擠人。

他知道大廈有安全通道嗎?

“讓一讓!讓一讓!”

“不要擁擠!”

“可惡,這就是幽靈船的待客之道嗎?”

“你給我後退!”

“太失禮了!太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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