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提到過, 客人被分配的船艙是打亂的, 在上船同時他們隨機抽取接下來半個月住所的位置, 每間的內部陳設都不一樣, 中式、西式、和風、田園風、宮廷風……居住在哪間, 全憑運氣。
卡拉馬佐夫將其視做妙趣橫生的小驚喜, 譬如購買福袋禮裝, 拆開之前永遠不知內核,他認為福袋的最大趣味就是刹那驚喜。
“我們必須進行更精準的排查。”大白紙攤在宴會廳的桌麵上, 紙上勾勒出船內平麵圖, 一層兩層三層按照順序排列,船艙內又打上縱橫交錯的線條, 形成網格, “精準統計失蹤人口的前提是, 列出完整的賓客名單, ”主持人慢條斯理地說,“我明白,對在場各位紳士女士來說, 船艙位置是屬於私人空間, 如非必要,絕不會公開私人信息, 但眼下的情形我們都清楚, 這艘船根本就是海上的孤島,我們被困在上麵無法逃離,與此同時, 來自各方的威脅正緊逼你我,若不同心協力,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死得是誰。”
大部分人的想法一致“隻要死的不是我就行了”,同時,眾人也被感動似的,對主持人點頭,配合他的工作。
[好吧好吧,就查查看吧。]
[說起來,你難道不好奇嗎,卡拉馬佐夫究竟隱瞞了什麼。]
[失蹤,確實是失蹤吧。]
[安全毫無保障。]
[如果知道他動手腳,又能做什麼?]
[還是早點跟澀澤龍彥修好吧,真要逃跑的話,必須找強大的異能力者傍身。]
所謂的各懷鬼胎,說的就是眼下情況。
居住在底層第一間的是位女士,她隔壁房間空蕩蕩的,目前無人認領,女士猶豫許久後說:“隔壁住的或許是西西弗斯先生,他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住在第三間的男士附議。
他們花了大量的時間進行無聊而枯燥的排查工作,可惜等到26晚拍賣會開始時還是有大量客人離去,求生是求生,拍賣是拍賣,這是兩件完全不相乾的事。
而在27號淩晨,如果不是有人老鼠似的藏在角落裡,偷偷摸摸就是不願意出現(肯定有這種人),失蹤人口數量為103,哪怕放在三千的大基數麵前,都是相當不得了的數字。
森鷗外悄聲對太宰說:“人比我想象得多。”他說,“超過一百很容易打草驚蛇吧。”
太宰隻囫圇說:“是吧。”
失蹤,也就是現實意義上的人不見了,據太宰所知,不僅是卡拉馬佐夫,船上的異能力者也能令人完全失蹤,費奧多爾的異能力幾乎是為此創造的。
他又問:“中也君他們回來了嗎?”
森鷗外說:“還沒有,可能是在哪裡玩吧。”一點兒都不擔心兩孩子的人身安全。
接下來則是尋找失蹤人口以及水球人的共同點,通過找到他們的共同點而推測卡拉馬佐夫對其做了什麼。不錯,幽靈船的主人卡拉馬佐夫先生已成為在場人士心中的假想敵人。
證詞逐步拚湊成型。
“kk先生近日情緒低迷。”
“左拉先生也是。”
“說起來收藏家先生之前心心念念要弄到手的藏品。”
“啊,是那個吧,傳說中的玩意兒,他就喜歡有神秘色彩的東西。”
“你們說的是什麼。”
“就是那個……書啊。”
人的心情是好是壞,外人不說一看便知,也是難以掩蓋的,尤其是長時間的遮掩,倘若人付出了大量的金錢,或者說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卻沒有換到自己需要的東西,而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心情不愉快也是當然的,尤其當時他們正處在正常人類向水球人轉化的過程中,各項身體機能都降至最低,外人從其身邊走過,都能感覺到身邊縈繞不散的低氣壓。
“果然是與交易有關嗎?”
“看來卡拉馬佐夫先生隱瞞了我們不少事。”
……
再說津島修治與中原中也,當津島修治扔出叉子後,船上一直維係的扭曲平衡就被打破了,罪魁禍首被拉著逃離現場,那隻是中原中也的自作多情,就算沒有他津島修治也跑得掉,他很清楚這一點。
兩人一路向下跑,從有客人居住的區域到底部遍布熱氣與機械的船艙,他們進入鋼鐵國度,聽見引擎嗡嗡嗡、嗡嗡嗡地響著,身旁是機械、導管、導管、機械,無論是津島修治還是中原中也對它們都沒什麼好奇的,早在剛上船時,他們就把機械室摸索過了。
中原中也拉著人跑時沒想太多,他全憑借一股直覺,腦海中縈繞著“向下、向下”的呼喊聲,上船後他隱約有預感,倒不是說卡拉馬佐夫和船上的人有什麼不一樣的,而是這艘船本身——在他的感官裡,幽靈船是巨大的生命體,與隱藏在他體內的荒神有異曲同工之妙,它們都不是人類。
由於物種上有共同之處,他的思維也受到了些許影響,譬如在逃跑時,他選擇的方向看似是無序的,實際上卻一直向幽靈船的心臟部位,向船腹之中跑,最後竟到達了兩人都不曾深入過的空間。
津島修治挖苦他:“你看看你,漫無目的地瞎跑,最後迷路了吧。”
中原中也炸了:“說什麼混蛋,罪魁禍首根本就是你吧!”
津島修治不承認,他說是中原中也“多管閒事”。
“哈?”中原中也說,“我要笑掉大牙了。”他將先前發生的事情重新理過一遍,認為現在的狼狽逃竄九成九是身邊人的過錯,更搞笑的是動機,他發瘋的深層原因完全就是可怕的濾鏡,覺得太宰先生是個善良人,對他惡的本性有壓迫什麼的,中原中也剛才忍不住笑過一陣,隨即就受到了津島修治的死亡視線攻擊,但無論無視,隻要想到這件事,他就要捧腹大笑,為了津島修治可能有點兒理由的妄想與濾鏡。
他直指中心,說出來的話像刀子,把人割得遍體麟傷:“你不能因為太宰先生有好人的一麵,就覺得他什麼壞事都不做。”他說得都是人話,真不愧是具有良心的中原中也君,“比起在這裡像毛毛蟲一樣自怨自哀自我唾棄,你應該跟他開誠布公地聊天,你剛才做的事情很幼稚,跟叫囂著要反抗的國中生一樣,太宰先生是你老爹吧,他很愛你,我這個外人都看得出來,你跟他說什麼他都不會有意見,把話說清楚有什麼不好的。”
津島修治笑容冷冰冰的:“我們兩個人的事,不需要蛞蝓來教,更何況你竟然覺得他是我父親,光從這點就能證明你的眼神不好。”
“我眼神好得很。”中原中也嗤之以鼻,“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你們一模一樣!”
他真的死命在津島修治的雷點上跳踢踏舞,後者咬牙切齒說:“我們完全不同。”
兩人一邊進行火、藥味十足還沒什麼意義的對話,一邊向下走,吵吵鬨鬨吵吵鬨鬨,最後連具體吵什麼都不清楚,間或夾雜著幾聲對方位的問詢:
“我們在哪往裡走啊,青花魚。”
“不是你帶路的嗎小矮子。”
“想死嗎你?!”
無論說什麼最後都是以“想死”做結局,又無人提出“回去吧,彆往下走了”,到頭來就是向地底探索,無人叫停。
往下點,往下點。
快來啊。
來啊。
啊。
[什麼鬼!]中原中也猛地搖頭,試圖將鑽入腦海的話,耳邊縈繞的語句全部拋出去,至於津島修治,隻是冷眼看他,什麼都沒說。
/在卡拉馬佐夫誕生的瞬間,幽靈船出現在海上,它是煉金產品,沒有自身意誌,船的生命與卡拉馬佐夫的生命息息相關,當它受到來自外部或者內部不可逆轉的攻擊,沉眠於海時,他的生命會一同消亡,而這些事,卡拉馬佐夫都不知道。
在船靠近核心的內側,有一室間,房間空落落的,正中心立著一座鐘,鐘擺不需要上發條,指針順時針旋轉,一直一直,永不停歇。
我稱呼她為幽靈船的核心,卡拉馬佐夫的心臟。
誰能打開門,誰能找到房間,我想,隻有故事的作者,隻有“太宰治”能找到,此外還有於幽靈船相同,非人的生命能進入其中。/
太宰治想了一會兒,又加上一段話。
/26日晚,中原中也拉著他在船內遊蕩,他漫無目的,不知道向哪裡走,就一路向下,向下,幽靈船在召喚他,召喚自己的同類,他們真的是同類嗎?
津島修治聽見了,聽見了海濤聲,聽見歌聲,誰在喊他,他不知道,卻未把自己聽見的聲音告訴任何一個人。
這時,門出現了。/
“什麼鬼?”中原中也推開門,隨即目瞪口呆。
白、空曠、燈、鐘擺,燈?不,隻是光。
展現在他眼前的畫麵太具有科技感,仿佛進入了異空間,他知道他隻是打開了一扇門,一扇隻能容納單人通過的門,門是不鏽鋼金屬做的,上麵什麼都沒有寫,甚至也沒什麼縫隙,它跟牆一樣,要不是依靠在麵上,根本發現不了後麵彆有洞天。
依靠在隱形門上後,中原中也感到自己背後的牆壁在晃動,隱隱向後縮,他敏銳地站起來,在牆麵上按了一氣,便發現它。
這間房子,該怎麼形容,總之四麵都是白色的,牆壁是光滑的白牆,地是沒有紋路的白地,中原中也疑心地麵是瓷磚鋪的,又偏偏不見瓷磚塊間的縫隙,牆壁、地板、天花板融為一體。
津島修治跟在中原中也後進去,他當然也看見了木座鐘擺,卻沒有向那方向走,而是一路向前,試圖觸摸到牆壁,走到邊界處。
他走啊走啊,人的軀體在中原中也的視野中變得越來越小,最後幾乎成了一個點兒,後者目瞪口呆,想:[不是吧,房間有這麼大?]
還真有。
津島修治折回來說:“異空間哦,這裡。”
“異空間?”
“當然了,機械室裡怎麼會有這種地方。”
“啊。”
他走近鐘擺,細細打量:“底座被炸毀了。”
中原中也上前,看見經過煙熏火燎後的焦黑痕跡,木底坑坑窪窪,傷痕頗多。
“唔。”津島修治笑了,“還蠻有意思的。”
[哈?]中原中也隻覺得一頭霧水。
好吧,他能夠憑借自己與荒神的關係猜到幽靈船源頭不正常,除此之外什麼都不知道。
“我想到了先頭的地震。”他說,“就是前幾天才上船的時候,不是轟隆隆震了一會兒,說是有人埋了炸、藥遠程發射魚、雷我都相信,卡拉馬佐夫也很焦慮,命人上下搜索了好久,結果什麼都沒發現。”
他一說中原中也就想起來了,他對事情的了解遠沒有津島修治清楚,卻也記得工作人員出動徹查的模樣。
“爆炸、聲勢浩大,在船內,又沒有人發現,說不定就在這。”口上說著“可能”“說不定”,津島修治心裡卻很篤定。
“之後卡拉馬佐夫就不太好了,還迅速地把書拿出來賣。”
“你是說。”中原中也說,“鐘擺受損對他也有影響?”
“可能。”
中原中也想:[也不是沒可能啊。]
“你現在準備做什麼?”他問津島修治:“把它徹底炸了?”如果那樣他頭一個不答應,要是船解體怎麼辦,他帶著森鷗外從日本海一路遊回去嗎,開玩笑。
“怎麼會。”津島修治說,“就算想做,我也沒有足量的炸、藥啊。”
中原中也鬆了一口氣,又立即反應過來說:“難不成你準備上去後再配?”他一點兒都不懷疑對方的化學能力。
津島修治搖頭:“不,怎麼會,把它炸了對我一點兒好處都沒有。”他說,“我隻是在想,是誰毀壞它的,那人有什麼目的,他知道毀壞鐘擺的後果嗎?”
中原中也說:“真無聊。”
他們在異空間裡呆了十分鐘,出來時,已經過去十個小時了。
……
商議結果是,討伐卡拉馬佐夫。
——怎麼可能。
首先,幽靈船是卡拉馬佐夫的領地,到處都是他的耳目。
他下屬的數量絕對比賓客的數量多,並且誰也不知道他藏了多少軍火,又出於防衛目的打造了多少精巧的設施。
與他相比,上船的人大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經曆過搜身,什麼強攻擊性的武器都不能往上帶。
客人想要造反是不可能的。
“我們隻是提出合理訴求。”有人說,“讓卡拉馬佐夫先生還是我們失蹤人員的數量,並要求他調出人生前的影像,不是什麼難事,這是我們的權益不是嗎?”
“還有死亡原因,水球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算先前熱心且表現得極具煽動力的主持人都沒說什麼,他有看中的商品在最後一天拍賣,怎麼都要留到最後一天才行。
隻不過,他們現在對某件事心知肚明。
[船上的安保是極度脆弱的,他們這些賓客的性命缺少保障。]
[既然這樣的話,若他們有足夠的能力,在船上殺死敵人,無論是政治上的、商業上的,明的、暗的,隻要有足夠精妙的技術,也不是不行啊。]
真正從他們心底燃起的,是以上想法。
澀澤龍彥對庸碌人所為不很感興趣,他在說了幾句風涼話之後又離開了,他加入又離去的行為被常人視作是一次表態,代表他概念上加入謀求自保的隊伍。
目前沒人覺得澀澤龍彥是個瘋子,又隻有少數人清楚他的異能力,於是在人們心中,他隻是天生狂傲,年紀又輕,年輕人是可以被哄騙的,再聰明都會有經驗不足之類的問。
[總之,他應該是同意我們看法的。]
下一個問題是怎樣找到卡拉馬佐夫先生,又通過什麼方法交涉。
“直接交涉……吧。”
不直接交涉還有其他方式嗎,寫信?那誰會看,隻能去堵門了。
[誰來?]
隻要想到人選可能落在自己頭上,再積極的人都要犯難了。
[還有三天就要下船了,死加失蹤共就一百來人,三十分之一的概率,謹小慎微一些,落不到我頭上吧。]
[人數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如果踩中了就是百分之一百。]
[再不濟也要知道成為水球人的條件並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