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1 / 2)

英雄失格 浮雲素 14672 字 8個月前

「暖春」

2012年。

/修治。/

/修治。/

/修治君。/

[彆喊了, 你這抹幽魂!]

津島修治在黑暗中猛地睜開眼睛, 他手撐床墊,一躍而起,臉色可怖得驚人。他睡覺時要一點光都不透,房間裡全暗, 百葉窗拉得嚴嚴實實,無論是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還是橫濱夜晚閃爍的霓虹燈光都被細薄塑料片擋住了。

他看手機,屏幕上冒熒藍的、幽幽的光,現在是淩晨3點45分, 距離太陽升起還有半個小時。

“你臉色真難看。”

早上八點,織田作之助來探望他, 與其說是探望,不如說是看他生活過得好不好, 有沒有把自己作出毛病, 他來的時候手上共提了兩個袋子, 一個保溫袋, 一個大環保袋:“保溫袋裡有蟹粥,你過來喝。”他比津島修治大個四五歲,可能是麵容顯老, 不過二十未至, 看上去已經很成熟了, 津島修治在被招呼之後慢吞吞向桌子挪移,在他挪過來的這段時間裡,織田已經打廚房走了一個來回, 拿一隻陶瓷碗並鋼勺。

“給。”連勺子都是塞到修治手上的。

修治習慣了他的照顧,開始慢吞吞地喝粥。

他們的關係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就算是津島修治也說不清楚,反正從他自幽靈船逃生之後,織田作之助就自發性地承擔了照顧他的重任,他住在醫院時對方經常去探視,進入大學後織田也開始了文學修習生涯,同時還在橫濱安家落戶。大學時代,津島修治的作息還比現在健康些,因為東大有食堂,不好吃是不好吃,但起碼能夠保證一日二食,結束課業從東京搬出來後,他的生活就又回到了不健康的狀態,所謂“想起來吃吃一下”,指得就是他現在這樣吧。

“今天早上是幾點醒的?”織田作之助從包裡掏出幾個小玻璃餐盒,每個玻璃餐盒中都放了辣味咖喱,津島修治看後嫌棄地說,“怎麼又是辣味咖喱。”

“它很好吃。”真是老實而平和的回答,“好吃的咖喱吃多少都不會膩味,還有你的睡眠時間……”

津島修治不情願地說:“三點四十五。”

“做噩夢了嗎?”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噩夢還真是恰當的形容。]

“不,沒有。”

“是嗎?”

“沒錯。”

對話又陷入僵局了,織田作之助的口舌不是很靈巧,說白了,他不是個善於運用語言藝術的人,也因此寫出來的平實,鑒賞家說他善於用白描的手法,但你讓津島修治說,隻會笑言“他這人就是如此無聊,所以連寫出來的文字都跟白開水一樣”,在兩人進行對話時,隻要津島不想多談,織田作之助也無法將話題延展下去。

[其實我知道,津島一定有事情在瞞著我。]織田作之助想,[但我與他的關係,說有隱瞞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我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可以想象到的是,那一定是充斥著悲傷與不幸的黑暗的過去。]

[做與我類似工作的人都知道,“不要妄圖打探他人的過去,讓秘密成為秘密”。]

“你最近有什麼打算。”他問。

“打算啊。”津島的眼神又在左右飄忽了,“說起來也是,明明已經大學畢業了卻什麼想做的事情都沒有,我想想,真要說的話做個家裡蹲也是很不錯的選擇,織田作,我可是寬鬆時代出生的青年啊,不想工作是常態吧。”

織田困擾地說:“我不叫那個名字。”

“念起來不是很順口嗎?”

“彆說我了,你最近又在做什麼,還是在寫,要我幫你看看嗎,好歹我也是得過新人賞的前作家。”

“唔,不,我還準備多積累些社會經驗。”織田作說,“我的經曆還太少。”他說,“再坐吃山空的話,我的存款要見底了,所以還準備去打工。”他在橫濱買了公寓,公寓價格並不便宜。

“打工?便利店。”

“不,應該是薪水稍微高點的工作。”

“那太好了。”津島修治虛偽地笑,“你就沒時間盯著我了,織田作跟老媽子一樣,真煩啊。”

“啊。”年輕人說,“太抱歉了。”

他收拾收拾,離開。

……

“失蹤?”津島修治表情古怪,他看向門外熟悉的陌生人,對方以視線讀完他的麵容,也愣住了。

飛鳥警探,幾年前與他與太宰治有一麵之緣,他應該是得罪了什麼人吧,才會被下放到橫濱,真可憐、真可憐,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回東京的機會了。

下午三點,津島修治和往常一樣,在家無所事事地,沒想到有人會敲他家的門,雖是獨居少年,他卻不怎麼做防範,門上的保險栓沒有拉,就打開門,飾有櫻花徽的警員證穿過小縫隙舉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說自己是警察,有問題要了解。

“啊。”飛鳥微抬眉頭,“真是好久不見了。”

津島修治不置可否說:“進來吧。”

“獨居青年織田作之助。”照片遞上來,還是一寸的免冠大頭照,“他的鄰居向警署報案說他失蹤了,可能是被綁架,現來找你了解情況。”他們在粗略調查後發現織田作之助的社會關係十分淡薄,這年頭父母雙亡的孤兒都這樣,他與社會聯係最多的時候就是前幾年在東大做旁聽生時,津島修治是他學生時代的朋友,聽鄰居說織田現在還經常上門照顧自己當時的同學,於是飛鳥就立刻找人來了解情況。

津島修治不走尋常路,他笑說:“我沒聽錯吧,在橫濱失蹤還需要調查嗎?我以為會直接轉到東京灣,派漁船打撈。”

[什麼話!]飛鳥眉頭狠狠一皺,[哪裡像是朋友會說的話,沒弄錯?]

“言重了,日本是法治社會,有人失蹤我們當然要調查。”他加重了語氣,“請您配合調查。”

飛鳥是個挺隨和的人,而且他對曾經的太宰治很佩服,但是對津島修治,說實話,印象沒那麼好,得意的部下死了,死狀還十分淒慘,他當年非常看好佐佐木,對方有一顆正義的心,同時還兼備敏銳的觀察力,以資質看來,隻要略加打磨就可前途無量。

他倒不至於遷怒於津島修治,他是個孩子,對吧,隻是午夜夢回,他難免憶起津島修治的姿態,他站在不遠處,垂首看佐佐木的屍體,眼神不喜不悲。

[對,就像是在看破掉的碗一樣。]

當時的津島修治給他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直到多年後的現在還無法忘懷。

“好吧好吧。”津島修治舉起雙手表示認輸,“就先來說說,為什麼認定’可能是被綁架好了’,”他伸出一隻手作索要的姿態,“勒索信,綁架信,什麼都好,讓我看看吧。”

“你……”

“我想想看,一般情況下,失蹤立案時間是4時對吧,家人在尋找兩天未果後可以到警署立案,考慮到織田作沒有家人是獨居的成年男性,尋找他幾乎是沒有可能的,鄰居會發現他不在,多半是因為那家夥是個老好人,會無償幫單身母親照顧上學的小孩子之類,還真是他能乾出來的事。”這件事織田作隻跟津島修治提過一嘴,說“鄰居家的孩子每天會找他玩之類”,單身母親是他推測出來的,他當時還同織田作說,對方將他當作了二十大幾的青年,並且試圖與他再婚。

織田作有什麼反應,他隻是正色說:“那就太糟糕了,我並沒有到二十八歲,滿打滿算現在也才十九歲而已,滿子女士33歲,我對她並沒有婚嫁的想法,更何況同小自己太多的男性有關聯,也會造成不良社會影響,要跟她說清楚這件事才行。”

結果就是滿子女士在得知了織田作的真實年齡後大驚,此後極少上門打擾,但是她的兒子多佐君還是日日來報道,織田作能教他寫作業,能帶他在河壩旁的野草地上踢足球,真是再完美不過的大人。

“是這樣沒錯。”飛鳥不得不承認,“是滿子女士報案的,說織田先生已經三天沒有回家了,先前織田先生答應好在她兒子放學後照顧一段時間,同時,近一周織田先生在跟滿子女士學習基礎料理,她說對方是負責守時的人,到點沒有上門,打電話也不接,情急之下就報案了。

”因為在橫濱失蹤超過三天就代表死亡是嗎?”津島修治說了句流傳已久的“笑話”。

飛鳥沒有接話,而是說:“滿子女士說織田先生有到橫濱港散步的習慣,並且是不分白天黑夜地散步,她擔心對方看見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不,肯定不會。”津島修治靈巧地接話,“你不了解他,織田遠比你們想得要慎重,他能夠分辨安全與危險,會主動避開灰色地帶交易。”

[……]飛鳥認為津島修治的話意味深長,他在來之前查過織田的資料,洗得相當乾淨。

/修治君。/

/去看看他吧。/

/修治君。/

[彆煩我!]

“好吧好吧,讓我來看看吧。”津島修治伸出手說。

“什麼?”

“信件資料。”他說,“與其讓你們來,還是讓我尋找來得更快,我與織田作的感情雖然就那樣,但他要真失蹤,就沒有人幫我打掃屋子買飯了。”說完還眨巴下眼睛,拋了個輕佻的wink。

飛鳥哽住了。

半晌,他說:“你跟太宰先生越來越像了。”兒子像父親似乎是天經地義的。

津島修治即刻收斂笑意,他嘴角上揚,神情卻冰冷。

“你說他聽見你這句話,是會高興還是不高興。”

[是不是說錯話了。]

飛鳥更加局促,但你讓他現在就住嘴、不說話,是不可能的,於是硬著頭皮發問:“太宰先生近況如何?”他以為津島修治隻是常見的青年,年紀大就不願意跟父輩住在一起了。

“哎呀。”修治卻說,“你說的那個人,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他增添一句,“就是在佐佐木死的那一年。”

……

津島修治被帶回警隊。

“你好啊。”他雀躍地一臉嚴肅的老警衛打招呼,幾乎像個少年,那老警督自然看不慣人嘻皮笑臉,尤其是在威嚴的警局中,就差吹胡子瞪眼把人趕出去了。

飛鳥就差用手指點太陽穴歎氣,他心裡想什麼,他想津島修治跟小時候一點兒都不同,不陰沉也不冷漠,現在這個模樣、現在這個模樣……

[就是像太宰治啊。]

/多像我啊,修治君,你看飛鳥的表情,他一定這麼想。/

[閉嘴。]

哪怕是讀完博士課程,太宰治的聲音依舊沒有從他腦中消失,他也沒覺得自己有多了解那男人。

[就算生長軌跡相同,我們也終究是不同的人。]這一想法讓津島修治稍感快慰,心情也放鬆了點兒,從那日起,太宰治的聲音就變少了,句子也變短了。

但他依舊存在著。

“這是綁架信。”飛鳥把證物給津島修治,是一略顯陳舊的信封,紙張是淺黃色的,這種層次的氧化,大概是放了三四年吧。

津島修治翻過來看,信封右上首貼了張郵票,是草坪、川水和花火。

“飛鳥先生。” 他問,“你知道郵票上的河流是哪裡嗎?”

[奇怪,他聲音怎麼含混了。]

飛鳥點點頭說:“是江戶川吧,東京都的江戶川。”江戶川是條冗長的河流,流經茨城縣、千葉縣、埼玉縣、東京都,川的儘頭是東京灣,以此彙入大海,飛鳥能認出來倒不是因調查過郵票的年份還有地點,他們以普通失蹤案件處理織田作之助事件,沒有進行太深入的調查,隻是憑自己的知識儲備認出來的,“小時候在草坪上看過花火大會,這張郵票描述的應該也是此畫麵吧。”

津島修治沒說話,他從信封裡倒出了一張照片,看視角大概是街道上的智能攝像頭拍攝的:“是穀歌地圖。”他眯起眼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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