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刀擦過津島修治的臉頰, 若不是他躲閃夠快,臉上起碼留道血痕,嘴上說著“真危險、真危險”,眼神也認真了好幾分。
與先前預估得一樣, 相較於普通人, 高原普麗的反應速度、力量都要強上數倍, 否則她也不可能同時擊殺三名機器人社的社員, 津島修治懷疑她的身手是否來源於異能力。
他向後退一步, 腳尖點地,以其為軸心轉了一個優雅的圈, 借此躲過對方的直擊, 同時伸出小手指勾住高原普麗的衣擺, 高原不可能沒意識到他的小動作, 她的學習能力並不弱,在短時間內接連進行幾場殺戮後,顯然成為了老手,津島修治接觸她的位置足夠刁鑽,刀尖不可能直接刺,於是她變化姿勢直接改肘擊。
他硬生生接下了這一招,為了證明她的力量是否來源於異能力。
“哐當、哐當、哐當。”
後背狠狠撞上桌椅, 定會留下大麵積的淤青,一張桌子實在無法抵抗來自外界的衝擊力,桌腿在地磚上摩擦,發出刺耳的響聲, 後退、後退、後退,桌子在滑行,人也在滑行,最後桌子們都疊在一塊兒了,不知道是哪張桌子出了問題,倒在地上,於是剩下的桌椅就跟多米諾骨牌似的,一張接著一張倒下。
津島修治乾脆倒在廢墟裡。
[她的大力,竟然不是異能力啊。]
他想了大概零點幾秒,隨即一躍而起,躲過下一招:“唉,高原同學,你的力氣是天生的嗎,真厲害呀。”
高原普麗不算是個很聰明的人,但跟普通人相比,她的智商還算不錯,因此此刻嘴巴緊閉,絕對不泄露聲音。
[她可能以為我錄音頻了吧。]津島修治想,[不過確實,我有開錄音功能就是了,即便沒想過她那麼好對付,要真如此我也樂見其成。]
無聲的默劇真無聊,在確定她過於強橫的力量源於自身後,修治也沒有跟她再耗下去的意圖,乾脆利落地開門逃出教室,在走廊上狂奔。
而她身後的高原普麗,就像是不擔心被警衛發現一樣,提刀追逐。
[到這段路還敢拿刀,是不擔心被監控攝像頭拍到嗎?不,與其說是不擔心被拍到,應該說是有恃無恐才對。]
[是篤定即便被拍到了,也不會呈現在錄像中。]
他抬頭看懸掛在天花板側麵的攝像鏡頭,玻璃麵反射冷光,不知怎麼的,津島修治竟覺得它身邊的空間扭曲了一瞬,好像在冥冥虛空中出現了一枚極小的黑洞,把時間啊、空間啊,都吸進去了。
奔跑、奔跑,他順著進入教學樓的秘密通道回去,穿越空蕩無一人的操場,不急不緩地跑向禮堂,門口守著的教師很不滿地看了津島修治一眼說:“你上廁所的時間未免太長。”
津島修治輕快地說:“沒辦法啊,我想出去透透氣嘛。”
老師不悅地說:”透氣,到廁所嗎?”
津島修治隻是笑嘻嘻的,不肯多說話。
“進去吧。”他才說完,就看見了以淑女姿態小步走入教學樓大門的高原普麗,女性柔美的麵部線條在光線的照射下更加柔和,幾乎看不見她的麵部輪廓,她雙手交叉放在裙擺前,對老師低頭說:“很抱歉給您添麻煩了,我回來了,老師。”
原則上現在沒有學生能夠出入禮堂,最多不過是去上廁所。
老師緩和語氣說:“快進去吧。”語畢又狠狠瞪津島修治一眼,頑劣的男同學與省心的女同學,卻偏偏還是一個班的。
“我們一起回去吧,高原同學。”那剛才還被獵人追捕的,獵物似的男性眯起眼睛,他的眼神太繾綣,笑容又太可愛,即便是高原普麗看來都完美無瑕,於是她真正地心悸了,把東海的新朋友當做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對象。
“你看,我們是一個班的,排的位置也在一塊兒,乾脆一起回去吧。”
高原普麗:“唉?唉。”
[糟糕了。]
[出錯了、出錯了。]
[第一聲不夠甜美不夠可愛不夠自然,我要暴露了對不起媽媽請原諒我我一定會不給任何人添麻煩請不要離開我]
在短短的十多分鐘內,高原普麗經曆了很多,被人戳穿真相,試圖了結目擊者卻讓他逃走,“太宰治”像是□□似的在她麵前晃蕩,發現對方比“我”偽裝得更加完美更加淡定麵具戴的更牢靠,而他現在甚至對我笑盈盈,還伸出手,**似的邀請共同離開。
點被觸發。
她忽然崩潰了。
恐懼感排山倒海向她襲來,高原普麗說不清楚自己在恐懼什麼,她腦海中隻是充斥著零碎的畫麵與聲音:爭吵聲、玻璃破碎的聲音、門開合的聲音、母親的斥責聲,她紅了眼睛的父親,破碎的酒瓶,喝得酩酊大醉的母親,雙親冷淡的、仿佛沒有點兒情感的眼神,同學的竊竊私語,鏡子中的自己、寺老師電腦屏幕上的文件夾、少年的視頻、東海的眼神。
“我出去買包煙,普麗。”父親再也沒有回來。
“你必須乖乖的、乖乖的,否則媽媽就不要你了。”
“可以幫我做值日嗎,高原君?”
“唉,當然好。”
“高原啊,她超級慘的,看她的樣子我就害怕,她是不會拒絕人嗎,唉,這樣的話下次也拜托她幫忙批改作業好了。”
呼吸。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呼吸。
她的頭被按在裝滿水的浴缸裡,一雙手、一雙手緊緊地按著她的後腦勺,不讓她出來,她不斷揮舞著手,腳努力在地上跺,希望能夠借力從水裡出來,可以逃脫,可以活下去。
[媽媽、媽媽、媽媽]
[拜托,誰能救救我。]
“高原同學、高原同學。”
“!”
嗬!
她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平躺在地上,身下並不是冰冷的,老師將自己的外套墊在地板上,稍微隔絕了一些涼意,至於長發則是散亂著,花一樣地鋪開,那讓他深惡痛絕的“太宰治”蹲在邊上,笑眯眯地看著自己,用比她更加完美的笑容嘲諷道:“太好了,高原同學,你沒有事。”
“我、我剛才。”她聽見自己發問,聲音虛弱。
老師回答說:“你剛才過呼吸了,高原同學。”他的聲音略顯嚴肅,“跟我說實話,是不是看見過小石的照片了?就是知道會有這種情況我們才禁止照片隨意傳播,它對同學的身心會帶來極大負麵影響……”
剩下的話她全部沒有聽在耳朵裡,高原普麗隻是看津島修治,深深地看著。
“你暈倒了兩分鐘,高原同學,還好這裡的通風不錯,處理又及時,所以沒出什麼問題。”他撓撓自己的臉頰,意味深長地說,“剛才那個是應激反應吧,你過去有什麼特殊經曆嗎,高原同學,還是說僅僅是由緊張引起的。”
“完全沒想到,高原同學竟然這麼脆弱。”他的眼睛,像是深不見底的洞,可以把人的心神、情感全部吸進去。
“小心點吧高原同學,脆弱的人,很容易崩潰哦。”
……
“所以,她突然崩潰了。”
織田作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而不速之客,也就是津島修治鳩占鵲巢,大咧咧地躺在他的床上,雙手大張著,腿貼床邊,腳虛虛踩在地上,總的來說,是副非常舒適的姿態。
他原本準備剛回來就跟津島修治打電話,講自己的發現,哪裡想到一開門就迎來了大禮,迷糊間想:[啊,我好像確實配了鑰匙給津島,不過他進我的房間需要鑰匙嗎?]
“訥訥,聽我說、聽我說織田作。”津島修治完全沒有給他先開口的機會,他手在床墊上拍拍,一幅發現了有意思事的模樣,隨即嘴巴啪啪啪地向外倒,把與高原普麗的交鋒全說出來了,包括對方手起刀落時的果決以及最後的崩潰。
織田作歎了一口氣站起來,他打開櫃子,把急救箱拿出來,對津島修治說:“既然這樣的話,你就先把襯衫脫下來吧。”
“喂喂,織田作。”津島修治抗議,“正常人的話,難道不應該追溯一下高原的過往,對她不正常的前後表現提出質疑嗎,為什麼要拿醫療箱啊。”
“因為你不是被撞飛出去,背還靠在桌麵上嗎,這樣的話,背後一定有大片青紫才對吧,”他說,“現在不上藥的話,明天早上起來會很痛,我以前嘗試說撞傷的感覺,真的很疼。”
“還是早點處理更好。”
津島修治不情不願地從床上坐起來,他盤腿背對織田作,少年人的後背曲線優美,但他實在是有點瘦,除了薄薄的肌肉外更加突出的是嶙峋的骨架與蒼白的肌膚,還有就是腫脹,有的青,有的紫,織田作感歎說:“你要多吃一點啊,津島。”
“疼疼疼疼疼疼疼——”
“仔細想的話,你的食量比同齡人小多了,我在你這個年紀是可以吃一鍋米的,也沒有喝酒的習慣。”他說,“隻單純喜歡蟹肉的話,營養絕對不夠,而且酒對少年也不是好事吧,喝多了手會顫抖。”
“織田作。”
“啊。”
“簡直像老媽一樣。”
[這麼說也太……]
織田難得有些無奈,他回憶自己與津島修治的相處說:“真要說的話,我也不能否認吧,畢竟我做得許多事情都是監護人在做的事。”
“唉,竟然不吐槽,現在你就沒有意思了織田作,論年齡的話,你也算挺年輕的吧,向生活屈服真的好嗎?”
“因為津島不會安穩地呆著吧。”他說,“既然這樣的話,我也要稍微跟上你才行啊。”他合上醫藥箱說,“包紮完成,希望你不要再讓它二次受創傷。”
“不可能的吧,我可是被變態殺人狂盯上了,而且高原根本是個違背常理的大力女嘛,她的肌肉密度一定很高,體術其實隻是受過訓練人的水準,不過力氣大速度又快,正麵的話真難對付啊,而且學校裡還隱藏著她的同夥。”
[啊,對了,我是想告訴他那件事的。]
“不,不應該說是同夥吧,高原自己根本就不確定對方會幫助她嘛,要是確定的話,就會不顧一切在禮堂前大開殺戒了,她之前的殺人行動應該也是沒有目擊者的,可能是不確定能不能騙過目擊者的眼睛,就不敢輕舉妄動吧。”津島修治分析,“還真是有意思的異能力啊,她的協助者,某種意義上是能夠短暫顛覆世界的能力。”
“有一件事要告訴你。”織田作打斷了他的話,“調查有進展了。”
……
[晚上八點三十到九點三十,是繪畫時間。]
寂靜無聲的夜晚裡,我踩著鼓點前進,鼓點並不是現實存在的,它是一道旋律,無時不刻地在我耳邊縈繞,有的時候它是鐘聲,有的時候它是秒針滴答滴答向前走,有的時候它是水滴計時器中水打平麵的響。
我被精準的時間觀念困擾,卻也依賴它。
[打開門,那被我稱作為導師的男人已經在這裡等了,他其實是個隨性的人,對我的怪癖卻表現出了超乎常人的包容與忍讓,是啊,又有誰能夠容忍像機器人一樣地活著,爺爺隻是有時間觀念而已,卻被父親大聲斥責為“怪物”,而我,幾乎是爺爺都不能忍受的,小時候逼走了許多家庭教師,他們認為我不正常。]
“你來了,板齋君。”井伏老師永遠比我更早到達教室,我想了一下,現在教學樓是禁封的,這裡距離事發地點太近了,不過我能夠進來,他為什麼不能進來?
[我會在心裡給人畫肖像畫,井伏老師的肖像畫略有宗教意義,半麵天使半麵魔物。]
“你有獲得什麼啟發嗎?”他問我。
“你是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