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當他伸出一隻手探在餘寶兒鼻下時,當即神色大變。
“怎麼了?”薑遺光問。
裴遠鴻猛然抬頭盯住薑遺光,一字一頓道:“她死了。”
薑遺光眉頭都沒動一下:“我隻是打暈她而已。”他同樣蹲下去,伸出手就要搭上女子的脖頸。
指尖剛觸碰到餘寶兒,薑遺光觸碰到的那一寸皮膚驟然迸發出裂紋,就好像他用力之下戳壞了一尊精美的瓷器一般。
兩人不約而同愣了愣。
緊接著,那裂紋迅速一寸寸爬滿全身,細細密密攀附上臉頰,而後,餘寶兒的屍體就在二人眼前猛地碎成千百塊碎肉,崩裂開來。
早在崩裂的前一瞬,兩人就迅速退開至少一丈遠。此刻,船隻恰好微微拐彎,船身略有些傾斜,餘寶兒屍體碎裂成無數小塊,就這麼被鮮血順著甲板衝刷著,慢慢流入江中。
一道被衝走的,還有滿地無根長發,一團團濃黑亂發濕漉漉附著在好似無窮無儘的血液中,流淌下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到最後,留在原地的,隻有一具猶沾著血跡的纖細白骨,仍舊維持著側臥在地的姿態,躺在血泊之中。
裴遠鴻見過太多太多死人,他也親手殺過無數該殺之人。但他也從未見過這樣詭異的死法。
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卻無知無覺……一想到這兒,他就覺得有一股寒氣從心底冒出來,爬滿全身。而他現在竟還站在原地,根本沒有逃走!
薑遺光盯著地麵那灘濕黏鮮血與白骨,問:“這具屍骨,你想怎麼處置?”
饒是裴遠鴻知道他異於常人,此刻也忍不住皺眉,按捺住心思問:“你覺得呢?”
薑遺光說:“不如先藏起來好了,以免他們都覺得我們殺了人。”
裴遠鴻:“藏起來?直接丟入江中豈不更周全?”
說歸說,他們誰也沒去碰那具看著就有問題的白骨。
薑遺光:“既然如此,那就先走吧。”說罷,竟是完全不顧原地心情複雜的裴遠鴻,拔腿就走。
他心底有個疑惑,需要解開。
裴遠鴻不得已,隻得跟上對方。走出這段背光處後,四周人漸漸多起來,裴遠鴻下意識回頭看去,那具白骨已經不見了。
他更是心頭發毛,重新回過頭來。
這艘船上的鬼魂……到底要做什麼?
餘寶兒又是觸犯了什麼禁忌?
僅僅是因為,她看了一眼江麵嗎?
想到這兒,他也不再去看飄蕩著潮濕浩渺水汽的水麵。不論是真是假,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兩人並肩而行,薑遺光嘴唇微動,用極輕的聲音問:“元兄,你也說過,幻境中一切詭異處都是有跡可循,不能放過。不如我們好好從頭想想?”
“這艘從北向南的貨船,船主人來自閩省衛家,運送了一批不知什麼貨物,又叫來許多門下鋪子的家眷做掩飾。在這種情況下,他本不該讓不受信任的人上船,可偏偏,我們拿到了甲號房的船票。”薑遺光目不斜視,好似隻是往前行走,他的每句問話都清晰地傳入裴遠鴻耳中。
裴遠鴻略一思索,答道:“按照以往的情況來看,這是一種製衡。”
“製衡?製衡人與鬼麼?”
裴遠鴻點頭:“說來可笑又怪異,可事實的確如此。與無所不能的鬼魂相比,人總是弱勢一方,若不加以製衡,隻恐怕所有人一入死劫就要沒了命。”
“山海鏡賦予的製衡有許多,例如剛入鏡時鬼魂一般不會殺人,又比如厲鬼不會一次將所有人殺死。它總是要留著人去破解死劫,超度亡魂的。”
薑遺光冷不丁問:“所以,你們認為山海鏡是什麼?”
他的問題跳轉太快,裴遠鴻倒也不在意:“這個問題,我們都曾探討過,的確是為了超度亡魂。”
“尋常人人活著,便有七情六欲,尋常病死,或壽終,或意外等,總是沒有什麼太大怨氣的,眾生皆凡人,縱一時有怨,那怨氣也不重,風吹日曬,人間陽氣旺盛,那點怨氣總有散儘時。”
“但總有些人,生時就非比尋常,或罪惡滔天、或積德行善,這類心中執念極深之人,死後怨念則要重許多。若是再碰上慘案冤案,死得不甘心,那怨念更是深重。”
“鬼魂不似人類,沒有神智,僅憑一腔怨念存在,亦無法開解,無法消磨,日日夜夜增長下去,遲早會釀成大禍。山海鏡將活人送入厲鬼幻境中,就是為了破解他們心中執念所在,以此度化鬼魂,助其超脫,好讓他早日投胎轉世。”
若非如此,陛下也不會特意新設一批近衛軍,命他們尋找合適之人入鏡。隻是……近衛軍雖對鏡中死劫了若指掌,本身卻是不允許入鏡的。
裴遠鴻為了活命入了鏡中,回去後定會領罰,若嚴重些可能會喪命。
不過,他已經做好了受死的準備。
他這條命,本就是聖上的,他為了多苟活一段時日也不過是為了上京後把柳平城的消息傳回去。
再有……若薑遺光能成為天子近衛,他的許多問題就能解決了。
誰也不知近衛軍有多少人,又各自分布在何處。裴遠鴻也隻能隱約得知,天子近衛大致分兩類,一批在明一批在暗,似他就是明麵上的近衛,無品級,可受賞,可下地方代天子行事。
除此外,還有一批潛藏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可能是小巷中的乞兒、可能是寺廟裡的僧侶,也可能是青樓中的妓子,他們自己都不知真正在為誰做事,隻知道自己需要報效主子,沒有主子,便沒有他們一條賤命。
若此番回去被處死……裴遠鴻微微歎息。
總要把這人推出去,否則,他死也不能瞑目。
裴遠鴻心中惆悵薑遺光自是不知,即便知道他也不會在意。他隻將裴遠鴻的解釋記在心底,決定日後試探一番。
不知道為什麼,裴遠鴻給出的解釋雖完全合乎邏輯,聽上去也沒有漏洞,但他卻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不是隱瞞……而是,裴遠鴻自己或許也不能得知所有的真相。
有時候,部分被隱瞞住的真相,就是謊言。
薑遺光沒有說破,而是換了個話題。
“給我們甲號房入住,卻又在閣樓上安排了殺機。我想,這也是製衡吧?”陽光照在薑遺光身上,他生得好,不少人經過總要看他兩眼,他卻毫不在意,裝作不經意道,“夜間行船危險,到那時,我們便必須回房,可房間裡同樣有危險。”
越拖下去,他們就越危險。
餘寶兒已經死了,而他們現在連這艘船的秘密都沒有摸清楚。
裴遠鴻點點頭:“我曾想過要不要趁夜間大家熟睡時去查探,但後來想想,死劫中最易觸發死境的。就是觸犯禁忌,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艘船的船夫們都說過,夜間大家需要在房中休息,也就是說……夜裡,我們必須在房間裡,不能離開。”
想到這兒,他也犯難。
刑之威在不可測,死劫就是如此恐怖,看似毫無限製,實則處處矛盾處處危機,更危險的是,他們沒有試錯的機會。
一旦踏錯一步,就是萬劫不複。
“那麼……隻能先去找方映荷了。”薑遺光掌心裡還夾著那粒極小的瓷器碎片。
“她應當還活著。”
自己不過憑借甲號房客人身份,就在衛善元麵前直接提起了貨物,並沒有觸犯死境。方映荷如果隻是提過船上貨物,依靠這層身份,應當也不會死。
最大的可能性,是她被關起來了。
被這群暫時還是人的人關了起來。
但如果不能將她帶出來,她一定會死。
“找到她也是無益,她未必知道貨物的消息。況且一艘船上要藏人實在太簡單不過,隨意綁了藏在哪個客房的床底,我們就無法尋找。”裴遠鴻不大讚同薑遺光的提議。
“與其找她,不如同其他幾人彙合,一道去尋貨物。”
現在所有人都斷定,隻有找到這艘船真正的貨物,才能知道死劫如何破解。
薑遺光沒有同他爭辯:“也好。”
船上絕大多數人都已吃過了午食,或鋪了席子在甲板上曬太陽,或回屋睡覺。小孩兒不知疲倦般依舊在打鬨,這樣一來,站著的幾人就格外明顯。
“有兩人在樓上。”薑遺光說。
左右一高一低兩處閣樓,中間寬敞甲板供人休息,上頭撐起高高船帆。薑遺光他們從船尾偏矮些的閣樓後走來,仰頭看去,正好看見顧修遠和程浩軒在那間閣樓的二層欄杆處說著什麼。
“那座樓我先前去過,是衛善元的住處。”薑遺光說,“看來,他們也去找衛善元了。”
裴遠鴻還未同他們見過麵,薑遺光介紹道:“灰衣服那人名程浩軒,身邊那位名顧修遠。”
一共八人,方映荷失蹤,餘寶兒和徐魁死了。他們見到了顧修遠與程浩軒。
靈慧在哪裡?
裴遠鴻抬眼,把那兩人的麵容記在心裡。
這兩人……他也聽過。
就在兩人看到他們二人,正要遠遠打招呼時,忽然間變故突生。
程浩軒本背靠著欄杆和站在他對麵的顧修遠說著什麼,不料,身後欄杆突然斷開,他完全沒來得及反應,往後仰麵便掉了下去——
重重落地。
頭先碰著地麵,頸骨哢嚓一聲,斷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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