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從窗外刺過, 一瞬映亮了屋子裡沈氏的臉,婉婉忽然像是頭一回認識娘親,睜大眼睛靜默地打量她。
沈氏麵上疑惑, “婉婉, 為何這樣看我?”
婉婉神誌有些昏沉,嗓子就像是紮了好幾根刺,每說一個字都是細細密密的疼, “為……什麼?”
沈氏歎了口氣,“如今唐家倒了, 你總要為自己多考慮,再說了,唐枕不是不喜歡你,不是一直不同你圓房嗎?也許這正是你的緣法。你自己想想,難道不是如此嗎?明明並未懷孕卻生出誤會,明明唐家闔府被抓,唯獨你因此逃過一劫……也許這是唐枕上一世欠你的, 所以這一世他來還債了。”
她溫柔地撫摸著女兒的腦袋, 就像幼時哄她睡覺那樣, “你此時年華正好, 又是清白之身,還有偌大財富, 隻要與唐枕和離,去哪裡不能安身立命?到時候娘再給你選個如意佳婿,一定比那唐枕好上百倍!”
婉婉眼睫濕潤了, “可是娘, 你以前不是教我, 要事人以誠, 事夫以真嗎?我既然已經嫁給了唐枕,就是他的人了,他受牽連入獄,我不應該追隨等待嗎?怎麼可以背他而去?”
沈氏看她,像在看一個胡鬨的孩子,“我的確是這麼教過你,但那時候唐枕是太守獨子富貴雙全,與現在如何能比?況且我當時說的是一個能庇護你、照顧你的人,而不是一個全家被抄,淪落牢獄的廢物。”
在婉婉震驚的目光中,沈氏繼續道:“這世上人儘可夫,唐枕既然已經無法再庇護你,你還念著他有何用?不如趁現在年華正好,再找一個有權有勢的,婉婉,你值得更好的人。”
婉婉摘下額上濕帕坐起來,“娘,唐枕對我好,唐家對我也很好,我不能這麼自私。”
聞言,沈氏麵色一冷,“什麼叫自私?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你去看看外頭,多少男人富貴了就拋棄原配另結新歡?多少男人吃喝嫖賭到最後典妻賣女家破人亡……這才叫自私!你又沒做對不起他的事。自私的是唐枕才對!他要真為了你好,他就該在得知消息時好好護著你,怎麼會讓你險些被官兵搶了去?他就該立刻寫封和離書放你自由!”
婉婉呆呆看著沈氏,“娘,你怎麼會這樣想?當初、當初要不是唐枕,如今家裡還是容姨娘做主,你忘了嗎?”
聽她提起這件事,沈氏麵色緩了緩,“娘當然沒忘,娘也感激他,唐枕雖然名聲差,但對你對我倒算不錯。念在往日情分上,等他在和離書上簽了字,我會花些錢讓他吃幾頓好的,也會買通獄卒不要為難他。”
淚珠滾滾而下,婉婉想張口,可她對上沈氏的神情,忽然間明白,她說什麼都沒用。就像是過去那樣,娘親不會因她的乞求和哭泣妥協。
畢竟是親生女兒,看婉婉哭,沈氏心裡也難受,她抱住婉婉安撫地輕拍,“好孩子彆哭,娘知道你心裡擔心。不過娘都已經打點好了,還記得你表哥沈從嗎?你可知他是什麼身份?他如今在錦州德廣王麾下管軍糧馬匹,這個職位非心腹不可任。他上次回來,就是想要接我過去,但我那時擔心你,就沒有答應。前幾日,就是你和唐枕去郊外彆院的那幾天,他又送信過來,信裡還有幾份路引和通關公驗,他說隻要我們願意,隨時可以前往錦州投奔他,蔣家會派人護送我們過去。”
“你放心,那個給你看診的大夫已經封口了,不會有人知道你其實沒懷孕,這幾日你就安心養病,等你病好了我們立刻離開。”
婉婉一愣,“那爹呢?也一起走嗎?”
沈氏神色淡淡,“過去那麼多年,他將我當個死人,如今咱們要走,也不必顧及他。你放心,咱們現在有錢有人,不會讓他阻撓我們的。”拍拍婉婉的手,沈氏繼續道:“婉婉你聽著,如今世道亂,各地都有起兵謀反的,安州富庶,早就是彆人眼裡的肉,也許再過不久,這裡就要陷入戰火,到那時候想要走就來不及了。”
婉婉垂眼,不發一言。
沈氏了解她的性子,她知道女兒會聽話的,“我讓人給你送藥過來,你喝完先睡一會兒。”
沈氏走後沒一會兒,翠梅便端著藥碗進來了,她和崔嬤嬤本也該被抓了的,是沈氏使錢上蔣家,蔣家又疏通關係,才將這兩個無足輕重的下人又放了回來。
翠梅端著藥碗,一進門就看見婉婉換下了寢衣,穿上了外出的衣裳,還披了件帶兜帽的鬥篷。
翠梅一驚,“小姐要、出去?”
婉婉關上門,急切問她,“外邊怎麼樣?唐家如何了?唐枕呢?”
翠梅小聲將自己所知的說了。
原來唐家被抄已經是昨日的事了,唐家一家如今還在牢獄裡,男女分開關押。
“城裡貼了告示,說唐家謀害太子,太子的屍身就停在衙門,今早來了披堅執銳的軍士,說是接太子回京都。”翠梅一到這種時候又不結巴了,“城裡人都說唐家完了,全家都要被抄斬。”
翠梅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小姐,怎麼辦?姑爺他……”
婉婉豎起手指虛了一聲,“彆叫外邊人聽見。”
翠梅立刻抿緊嘴巴。
婉婉接過她手裡的湯藥,蹙著眉頭一股腦悶了下去,熱騰騰的藥汁落肚,渾身都出了層熱汗。
“翠梅,你去床上躺著,我要出去看看。”
婉婉放下藥碗就要往外走。
翠梅被小姐如此大膽的舉動驚呆了,看著她的背影愣愣回不過神,卻見婉婉腳步一頓,忽然回頭問她,“你知道我娘將銀子放哪兒了嗎?”
“唐公子,有人來看你了。”
坐在稻草堆上的唐枕正盯著牆壁上方那個飄舞著灰塵的窗口看,聽見獄卒的聲音,他立刻回頭,見到來人是沈喚後鬆了口氣。
沈喚見他安然無恙,也是鬆了口氣,隨即將一塊銀子遞給領他進來的獄卒,那獄卒忙推拒,“使不得使不得,唐公子對我有恩,我怎麼能收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