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州
錦州的冬天來得比安州要快, 當安州剛剛入秋時,錦州人都已經裹上了厚厚的襖子。
一大清早,崔嬤嬤便帶著小丫頭起身灑掃院子準備朝食, 剛剛燒上水, 就看見主屋的門開了,沈氏穿戴整齊地走了出來, 手裡抬著個大大的竹編簍子,裡頭挨挨擠擠地放滿了東西,有夫人小姐慣用的團扇竹傘,有文士書生喜愛的折扇等等, 乍一看與尋常店裡賣的沒分彆,但仔細查看才發現,那圖畫雅致用筆細膩, 扇骨傘骨也是精雕細刻極為風雅, 等到拾起打開,才能注意到其中添了彆家沒有的小機關, 任誰看了都得讚一句巧思。
這手藝是沈家兩百年前起家的本事, 向來傳男傳媳不傳女, 誰也沒想到沈氏暗地裡偷偷學著,到如今,沈家人丁凋零隻剩一個沈從,家裡遭難時他年紀尚小, 什麼手藝也沒學會, 如今能傳承這門手藝的,反倒是從前在家裡不受待見的沈氏。
來到錦州的這些日子, 便是靠著沈氏這項手藝, 才叫她們不至坐吃山空。
看見沈氏出來, 崔嬤嬤正要招呼,忽然聽見院門被人扣響,小丫頭快步奔過去開門,看見是個驛使,詢問了姓名後便將書信遞了進來。
小丫頭:“嬤嬤,是給夫人的信。”
小丫頭不識字,崔嬤嬤接過來一看才知是顧婉婉寄過來的,當即眼圈一紅,心頭一直懸著的事終於落了地。
沈氏接過信,神色也有些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什麼,隔了許久才拆開書信看一眼。
崔嬤嬤就在旁期待地看著,等沈氏看完了才殷切問道:“小姐在信裡怎麼說?她如今過得怎麼樣?”
沈氏道:“她說她過得很好,唐枕上哪兒都帶著她,還給咱們寄了些銀錢布帛,會比書信晚一兩日到。”
崔嬤嬤:“還有呢?這信上那麼多字,總不會隻說這兩件事吧!”
沈氏便接著道:“婉婉還在信裡說,顧中朗偷偷找過我一陣,發現我不是被拐而是撇下他遠走高飛後,很是惱羞成怒,早早就發了我已經病逝的訃告。”
崔嬤嬤嗤笑,“他惱怒個什麼勁兒,沒了您,他不正可以名正言順地將那妾室扶正?”
現在不比從前講究,就算是將妾室扶正也沒人去說道,世道這麼亂,各家忙著鑽營謀生都來不及,誰有閒工夫去管誰家娶妻納妾?
沈氏卻搖頭道:“婉婉說,容姨娘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為了這事兒也鬨了一陣,可惜顧中朗又變心了,借著女婿的名頭,他攀上了一戶大士族,打算求娶人家年僅十四歲的千金做續弦。”
崔嬤嬤便咬牙切齒起來,“這顧中朗,運氣也忒好。”
沈氏便笑:“你以為唐枕是什麼人,就算婉婉願意,他也不會情願顧中朗借著他的名頭攀高枝。”
沈氏是個有些自私的人,她考慮事情向來利益當頭。唐枕如今名聲在外位高權重,多的是想要和他攀關係的。那戶大士族願意與顧中朗交往,看重的是唐枕的能耐,顧中朗有什麼東西是那戶人家看上眼的?他這樣行事,將來那戶人家發現這次聯姻半點好處都撈不到,還賠了一個教養多年的女兒,可不得撕了顧中朗?
崔嬤嬤聽了沈氏這話才放下心來,便催促她,“夫人快給小姐回信吧!這信使往返安州和錦州少說得三個月……”
沈氏便回屋回信去了。
這不是婉婉頭一回給她寫信,卻是沈氏回得最艱難的一次。
瞧見沈氏在屋子裡蹙眉思索的模樣,崔嬤嬤暗歎一口氣,和小丫頭一起將竹婁裡的東西抬到收貨人手上,等賣完東西回來,崔嬤嬤就聽見小丫頭道,“嬤嬤,姑爺現今那樣出息,還對小姐十分寵愛,小姐既然也掛念夫人,夫人為何不回安州呢?”
當初沈氏離開安州的時候,唐枕一家身陷囹圄,哪怕有士族身份在不至於被滿門抄斬,但流放邊疆是少不得了的,誰能想到唐枕會翻身呢?又有誰能料到唐枕今日能執掌四州之地?
都說造化弄人,這種勢利眼丈母娘離開後,女婿就原地飛升的故事,放戲台上指定有不少看客高聲叫好大快人心,但落儘現實,還是落到自家人頭上,崔嬤嬤就很不是滋味了。
崔嬤嬤:“不說夫人心裡傲氣,就算沒這股勁兒,夫人也不會回去的。”
小丫頭:“為什麼?”
崔嬤嬤歎氣,“夫人刀子嘴豆腐心,心裡疼惜著小姐呢,當初是她自己執意要離開,現在看姑爺發達了又回去,叫姑爺以後怎麼看待小姐?更何況現在日子還不夠好嗎?夫人能自食其力,咱們上頭也沒有個老爺壓著管著,想做甚就做甚,原來在安州時可沒有這樣快活日子。”
小丫頭嘀咕一句,“話是這麼說,可現在錦州也不安寧了。”
崔嬤嬤麵色一沉,“這話你從哪兒聽來的?”
小丫頭被她嚇了一跳,呐呐道:“我……我沒從哪兒聽來,就是少爺這些天愁眉不展的,我看他臉色就覺得不對……”
德廣王府裡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近來戒備愈發森嚴,前些時日據說是要發兵攻占隔壁滄州,連檄文都發了,卻中途變卦,不知在搞什麼名堂。
這些事情,自然不能寫進書信裡。
沈氏沉吟片刻,提筆寫了一些瑣事,說近來城中米價布價都上漲,生意不好做,又說城裡巡邏防守的衛兵多了許多,宵小再也不敢打劫行竊,住在這兒覺得心安雲雲,隻有沈從被公務壓彎了脊梁,多日來笑顏不展,略略點過這一句,末尾再寫上不必掛念,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