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靜楓的“好心提醒”,一落到大家耳朵裡，原本的三分的懷疑，頓時變成了五分。
金龍盞,銀龍盞，銅龍盞？
越想越感覺不對勁,陛下怎麼就把代表皇位的真龍天子的代指，當成獎勵，賞賜給剛剛通過科舉，甚至還沒能正式邁入朝堂的人？
君不見自古以來多少狀元、榜眼、探花,但是真正能做出功績，有能名留千史的，又有幾人？
越想越不對勁，但是對著這麼多人的麵,他們也不能直接出言詢問或者反對,畢竟連陛下自己都不介意。
這樣一想，這股難受的勁兒,更是憋在心裡出不來了。
下麵站著的考生,則反應不同。
原本覺得自己有機會爭取狀元、榜眼、探花的人,難免有些失落，名頭落定的六個人，臉上不自覺地帶上了一點喜悅。
不過他們也都被城靜楓口中的獎勵吸引，聽這個名字,就覺得不同凡響。
跟龍沾上了邊，是不是意味著,他們是被陛下親自認可並且賞識的臣子？不管怎麼樣，光是金龍盞這個名字，就讓人對其有無數美好的想象。
心中好奇的同時,更是關注起城靜楓後麵要說的話。
這可是陛下親口說過，對他們未來仕途有幫助的。
城靜楓看著下麵有一小部分欲言又止的大臣，沒有理會他們，她繼續道：
“我手中一共有十個問題，全部來源於近年來各地的奏折，也就是說，這全部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並且讓當地官員拿不準，甚至有些苦惱的。”
原本有些欲言又止的人麵色平緩了一些，這樣聽起來，題目不過就是從原本的寫文章，變成了解決實際問題，聽起來並不兒戲，但若是這樣，怎麼配得上龍盞這個名號？
城靜楓畫風一轉：“不過嘛，”
大臣們的心又提了起來，陛下怎麼總愛這樣，回腸九轉，讓人心裡七上八下的。
城靜楓繼續道：“既然是金龍盞，那肯定不可能是解決一小片地區的問題，我將這些問題融合，並且地域擴大，程度增強，然後將十個問題打散。”
聽到這裡，學子們麵色都不一樣了，有些眼中充滿了鬥誌，有的則是麵色緊張。
“等會你們每組人會搖一個編號，編號代表了被打散的問題，不同的問題將會被放置到不同的區域……”
向西腦海中飛快地轉動，頓時感覺這個東西，還是要一點運氣。
若是恰好在乾旱的位置，抽到了糧食絕收，那和在魚米之鄉抽到同樣的困難，難度是完全不同的。
城靜楓最後總結道：“差不多就是這樣，最後每一組人都會領取到一個風雨飄搖，危機四伏的國家，兩人合力，給出你們認為最有效，最可行的解決方案，最後由我和朝中大臣一同打分。”
“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自由組隊，現在開始。”
城靜楓話音剛落，她一旁的人，就輕輕搖了搖掛鈴示意，並且點了一炷香。
剛剛還覺得憋著一口氣的大臣們，也感覺沒有那麼憋悶了，心裡隻剩下對那幾個名字的一點疑惑。
沒有一點不靠譜的感覺，若不是擔心顏麵問題，他們都有點想要自己試試了，陛下是真的能力挽狂瀾，他們跟隨陛下這麼久，紙上談兵的能力總該是有的吧？
宰弘濟看著被帶下去，商量組隊的考生們，出列問道：“陛下，不知陛下所選奏折，是按照什麼標準選的？”
城靜楓道：“難道丞相也想要試試？”
宰弘濟道：“隻是好奇陛下會選擇那些折子，雖然各地的折子多，但是想必大多數陛下已經給出了解決方案。”
城靜楓笑道：“丞相大可不必擔憂，十種不同的問題，隨機到樺國東西南北各個方向，情況更是千變萬化，難以琢磨。”
她朝一邊的人示意了一下，宮人抱著一個畫了建議地圖的箱子下來，走到宰弘濟麵前。
“丞相大人，您可以從這裡麵，隨便選取一張編號，編號對應的，就是下麵地圖上的區域。”
宰弘濟伸手進去摸出了一個，347……926，他目光在簡易地圖上一掃，很快將幾個地點全部對應了出來。
“居然還有這麼大塊的區域。”
他隨意想了一下自己曾遇在朝政上到過的問題，將某些問題這麼大範圍的帶入，頭就忍不住疼了起來。
宰弘濟笑著將其放回去，推了推眼鏡道：“陛下這個法子，確實能測出朝廷中真正需要的人才，這般大膽的設置，臣不及陛下啊。”
一眾大臣聽到他這麼說，更是好奇箱子裡是什麼了。
不過箱子已經被抱回去，也隻能看著了。
心中有些可惜，也有些期待，甚至期待考生們趕緊組好隊，然後陛下可以公布試題。
站在隊尾的官員，抱著這樣的期待，忍不住側頭用餘光瞥了一眼殿外的情況。
金鑾殿外。
不管心裡原本是怎麼想著對方，但是麵對有利於仕途的切實利益，大家幾乎都是無比謹慎地挑選著隊友。
文理兩邊的狀元榜眼和探花，都下意識地找到對麵三人。
理科前三中，向西和許青竹就占了兩人，隻有最後一人才是男子。
文科前三與理科前三恰好相反，兩名男子，一名女子，男子在前女子在後。
雙目對視，六人都看向與自己實力相當的那人。
眼神中的鬥誌和勢在必得，都不需要多言，一眼就能明白。
向西率先道：“既然沒有人想要交換，那咱們就強強聯合，包攬前三，讓他們好好看看，到底能不能從我們手裡，將前三搶走。”
文科探花懷淩雪麵若嬌花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自傲的笑容：“向西妹妹可要小心了，這金龍盞，咱們六人誰不眼饞，可沒有人隻想著保住前三。”
向西和她目光對視，一點也不服輸道：“那就好好來比比看，這金龍盞必定是我的。”
野心一瞬間暴露。
六人眼神對視中，似乎都有電光石火出現。
默契地選擇了自己同級彆的隊友後，兩兩成群，分成三隊，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方位，小聲討論交流著，明顯是在找默契。
前麵的人沒有太多彆的想法。
但是後麵一兩百名的人，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原本每一科是一千名，但是因為人數太多，排名太後麵也沒有可能競爭過前麵的人，所以最後參與殿試的，就是每科的前兩百人。
在這樣一片小空地上，大家相互挑選著，有野心的人希望能找到一個實力強勁的隊友，不太自信的人站在原地不敢邁出第一步，還有無比自信，想要找個聽話不會唱反調的隊友。
找隊友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挑挑揀揀中，一炷香的時間很快就到了。
前方清脆的鈴鐺聲響起時，都還有一小部分人沒能選好隊友。
搖鈴鐺的人宣布道：“請每組考生一同來我這裡抽取編號，記住對應的地點，然後進殿，若是抽完還有人沒有組好隊，則自動淘汰。”
已經有過簡單的交流，達成了基本的共識的前三名的隊伍，很快就上去抽簽。
還沒有找到合適隊友的人，頓時著急了，再也不顧上挑挑揀揀，隻能隨便拉一個人就去抽簽。
等他們過去的時候，前麵的隊伍，已經將殿前占滿。
城靜楓道：“記住你們剛剛抽取的位置編號，現在會公布十個問題，按照問題一到十的順序，順著比對進入剛剛的序號地點。”
“題目公布完畢之後，限時兩個時辰，給出答卷。”
說完，城靜楓開始細致地描述起來：“位置一，區域內所有礦脈皆被過度開發，形成了底大口小的礦洞，極為不穩定，隻要開采，有六成幾率坍塌，但是此地以礦為業，百姓無法割舍，連年傷亡不小。”
“位置二，區域內雨水連綿，河水在短短半個月內急速上升，百姓們時時刻刻擔心決堤，但是又不忍心放棄田裡的糧食，人心惶惶，處理不當，還有家破人亡，浮屍千裡的風險。”
“位置三，區域內商戶互通，以原材料價格上漲為由，日漸提高民生所需要的日常用品價格，賺得盆滿缽滿，百姓卻苦不堪言，當地商戶層層勾連，背後還有朝中大臣的支持。”
“位置四，……”
天災，地困，人心黑暗，官商勾結，民心不穩，糧食絕收，匪患囂張……
城靜楓每說一點，朝臣就感覺好似有些隱隱熟悉。
烏彭越表情呆滯，他記得那個地陷，當時不就那一個礦發生了嚴重的事故嗎？陛下居然可以誇張成這樣。
連子明好似也想起了什麼，這不就是陛下第二批清理的一個大臣嗎？他當時派戶部的人去清點查收家產的時候，還驚訝於陛下是怎麼發現的，不過當時情況可沒有這麼嚴重。
城靜楓每說一個，朝中就有大臣表情變得若有所思。
直到所有的假設情況全部說完，大臣們眼神對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好笑的同時，也不禁升起一絲涼意。
城靜楓道：“題目公布完畢，你們現在可以商量對策，外麵紅線之內的區域，都可以自由活動，商討答案。”
“倒計時開始，希望兩個時辰之後，能看到令人滿意的答卷。”
學子們帶著滿臉的愁苦退了出去，大臣們也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
“這哪裡是出題，這簡直就是直麵一個風雨飄搖的國家。”
“要是讓我來，我感覺兩個時辰之內，能想到其中幾個的解決辦法就好了。”
“那可不一定，能被送到陛下麵前的，即使看起來不麻煩，也肯定是難以處理的事情，說不定還有陛下沒有說的隱患，就等著考生自己發現呢。”
“要是這樣說的話，題目中的陷阱可一點也不少。”
城靜楓笑道：“我看大家這麼感興趣，乾脆也抽個題目自己試試，反正也不用交答卷，大家心裡有個數也好，方便等會兒的評分。”
有大臣出列問道：“敢問陛下，我們要如何評分？最終的取用規則，又是什麼？”
城靜楓道：“你們每人手上都有一票，麵對一張答卷，隻有兩個選擇，打勾代表你會用這個方案，打圈代表你不會取用這個方案。”
“我的選擇占三成，你們所有人的評分加在一起占七成，也就是說，如果你們有一半的人選擇不取用，這份答卷的分數將不由我決定。”
許多大臣剛剛心生疑惑，就聽城靜楓道：
“吏部會迎來一次改革，增加官員評分考核具體標準和係統，以後的官員的任免和升遷，全都根據這一份標準來嚴格執行，諸位今日的選擇，這會算在評分中，大家記得謹慎選擇。”
原本隻打算隨便看看的官員，頓時緊張起來，剛剛升起的疑惑也散了，原來陛下在這裡等著他們。
都抽取了一份試卷，然後相互交流了起來，見城靜楓沒有阻攔，原本管轄類似事情的官員，或者曾經在某地任職的官員，一下變成了香餑餑。
城靜楓帶著魏定先行離開，準備兩個時辰之後再過來。
討論中的大臣們，看著跟陛下走的魏定，臉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
不過這種感覺自己猜中的隱秘小得意，還有難以處理的心中小糾結，都很快被拋在腦後。
朝中大臣為了能更好的批改，也為了自己日後的考核分數，熱火朝天的討論了起來。
學子們也都四散開來，紛紛找到了城靜楓提前讓人布置好的位置，坐下來商討。
文科狀元邵若皺著眉頭指著其中一個編號道：
“我覺得最嚴重的地方，莫過於此地雨水連綿，水位上漲。若是不走，萬一決堤了，後果不堪設想，但是若是讓百姓離開，糧食就是一個大問題，我們抽中的這塊麵積這麼大，百姓人數肯定不少。”
向西將領到的草稿紙鋪在桌麵上，手從左到右迅速一推，草稿紙頓時平平整整的鋪在桌麵上。
手中炭筆飛快勾勒，一下就將他們抽中的幾塊區域，分毫不差地畫在了紙上，最後將剛剛看見的樺國版圖邊界線勾勒了出來。
邵若看見幾乎和剛剛看到的地圖一模一樣的簡略版，帶著點驚訝地望了一眼向西。
他隻能記得大概的地形，還有方位，這麼細致的形狀，他還真的有點記不清了。
他驚歎道：“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
向西笑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直入主題道：“其實我們抽取的這個位置雖然大，但是卻是極好的，你看這條河流貫穿東西，往這個方向看，剛好有一個正在建設的大型水力發電站。”
邵若順著她勾勒的幾根河流線條，努力回憶剛剛自己看到的地圖，回憶之前看的關於電力主題的報紙，好像確實是在這裡，他肯定的點點頭。
向西繼續道：“剛剛陛下介紹規則的時候說了，隻要是自己會的技術，可以默認已經成型，水力發電站若是建成，完全可以從這裡開閘放水，並且啟動水的貯蓄和排流……，所以無需擔憂，反倒是另外兩組，他們可能要好好操心這個問題。”
她一邊說，一邊點了點自繪地圖上的一個小點，正是其中一個水力發電站的選點。
邵若問道：“水力發電站，真的有這麼神奇？”
向西自信道：“放心，這一部分我們的分拿定了，具體的技術部分，等會由我來撰寫，水位監控，泄洪，排流，導流等相關方麵，我都有學習研究。”
邵若深深的看了地圖上的那個點一眼，還有一旁簡單標注的泄洪地，引流方向等等，身上好像有什麼東西散了。
向西指著其中一塊最小的區域說道：“我覺得這個最棘手。”
邵若聽完了她說的話，麵上帶了點笑容，也道：“這個我有辦法，物資匱乏，封閉阻塞，導致人的觀念扭曲是最根本的原因，聖人雲，非天之道……”
向西注意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笑容，明白這是成功了。
能讓他放下該死的自傲，兩人一起合作，才最有可能贏得金龍盞，否則她怎麼可能不了解這個地方這種險惡的人心，她就是從這樣的汙泥中掙脫出來的。
等邵若說完，向西也覺得，他確實有幾分才華，明明是富家公子，卻能對這樣鄙陋的人心，有足夠的了解，還能提出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案。
邵若感覺這一通交流下來，對向西的感覺好極了，有不輸於他的實力，性格也溫和，兩人溝通起來，簡直是一拍即合，太舒服了。
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對向西好感大增。
到最後，他更是感受到了理科的神奇，居然真的不僅是陛下一人獨享的天賦。
“跟你聊天真痛快，以後若是政事上有問題，我們可以寫信交流。”
“沒問題，以後多聯係，咱們快去書寫答卷吧，按照剛剛商討的分工來。”
向西將暗芒都收於眼底，臉上的笑容和平日在國子監很不一樣，但是也讓人看著就感覺真誠。
這種深處的細節，邵若一點也沒有發現，隻覺得找到了這個世界上最懂他的人。
兩人一起走向側殿，許青竹和她的隊友正好一起走過來，兩人也相談甚歡。
向西往她們那邊一看，就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感覺像是看到了一顆溫暖的太陽，還有一個忍不住沐浴在這樣溫暖陽光下的人。
心道：“果然還是傻人有傻福，就是不知道以後真的踏入仕途了，還能不能有這樣的傻福，真讓人忍不住操心。”
許青竹看見她們之後，輕揮手打招呼道：“你們也商量完了。”
向西笑道：“這次咱倆再來比比，看看誰更厲害？”
許青竹也笑道：“好呀，我覺得這次我肯定會贏你的。”
兩人帶著笑意珍惜地望著對方。
另外兩個理科的狀元和榜眼，分彆站在她們身側，對立而視時，眼中的勢在必得和壓迫，一點也不少。
“走吧，趕緊進去寫了，等分數出來，咱們就見真章了。”
兩隊人剛剛往裡，探花組合也走了過來。
他們兩人之間的氣氛，就沒有那麼美好了。
懷淩雪一臉的傲氣，汪鈺也是明顯沒有被說服，似乎走路都在比誰更快一樣。
汪鈺氣鼓鼓道：“那就按照剛剛約定好的，一人答一半，我告訴你，這個官我是當定了，你要是敢拖我的後腿，我定不會輕饒你。”
懷淩雪道：“我還要說你彆拖累我呢，怎麼會有你這種死腦筋的人，怎麼說都說不通。”
兩人一踏入專門答題的側殿中，到答題的長桌上，就分開在長桌的兩端，隔得很開，各自答各自的。
陸陸續續有人進來，將商量好的答案寫下。
兩個時辰一到，鈴聲就敲響，試卷被收了上去。
負責監考的官員道：“陛下給大家準備了飯食，吃完之後，大家稍作休息，然後準時到早上的位置集合，下午當場出成績。”
監考官將試卷一份份收上來，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試卷的份數清點好，然後將封條封上。
看著答卷被一一封存帶走，考生們就放鬆了下來。
考官離去之後，更是開始小聲討論。
“這個題目好難啊，有很多地方，我們根本就沒有去過，怎麼會知道那裡是什麼情況。”
“可以大致估算那邊的情況，地形地貌氣候經緯度，都可以作為參考。”
“居然還有這種方法？”
“其實我突然覺得，其實文科理科都挺重要的，真沒有想到，配合起來，還能產生這麼多解決辦法。”
“是啊，我一開始拿到題目的時候，心都涼了，但是沒有想到一個個認真考慮起來，還是都有突破口的，就是不知道想得對不對。”
殿中開始響起小聲的議論，經過這一次的合作，大家好像都似乎感受到文理科結合之後，在解決事情方麵的便捷和好處。
直到飯菜的香氣，飄到鼻子裡。
他們忍不住聳了聳鼻子，好像是一種從來沒有聞到過的香氣。
心大的考生，沉浸在禦廚頂尖的手藝中，感慨道：“這也太好吃了吧！”
也有不少考生，有些緊張，即使麵對頂尖的食材，誘人的香氣，絕頂美味的食物，也有點食不下咽。
心中隱隱期盼著下午的結果。
午休時間很快過去。
城靜楓再次看見這些考生的時候，依舊是他們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的樣子。
“答卷送上來吧，按照之前說的批改規則，傳閱批改。”
在宮人的幫助下，試卷就像是小溪中流動的水，在各個大臣手中順序傳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