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佛祖本人此時並不知道——
自己現在的每一句心聲都仙氣繚繞。
令某人天地失色!
時聽隻感覺現在快樂極了,雖然豪門圈都在等著看樂子,但時聽本身是真的樂。
出了機場就直麵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這邊的氣溫似乎比A市冷一些,主要是風很大,吹在身上的體感溫度很低,A市剛剛晚秋,這裡已經下雪了。
時聽其實沒有出過遠門,被豪門找到之前一直住在那片山區,回到豪門之後就失聲變成了啞巴,這還是她第一次來這麼遠的地方,忍不住拿出手機拍了好多照片留著發給奶奶看。
好遠,三萬公裡呢!
這種感覺像是已經來到了地球另一麵,和過去的生活相隔十萬八千裡,無法描述這種興奮感,也沒有人能知道她此刻的心情。
好爽!
有王助理和保鏢大哥在,她其實都不需要操心什麼,一路安檢出了機場,就有祁氏集團分公司派的車等在外邊,接他們去那個地質勘探分公司參觀。
坐車,最好的欣賞城市的方式,他們的車子一路駛過大街,越過一條寬闊大河的長橋,時聽發現這裡的建築物顏色飽和度很高,有很多根本不會出現在他們認知裡的建築物顏色,明度非常高,看上去五顏六色的。
薄荷綠的車站,陶紅色的教堂,積在地上的絮白飄雪,還有雪上黑色的烏鴉群。
她好像忽然就明白那個人為什麼會“流竄”到這裡了。
這裡簡直充滿了色彩。
時聽一路看過去,心裡不免“哇”“謔”“好家夥!”。
王助理在一旁看著,太太是一個非常安靜的人,就那樣靜悄悄地趴在車窗邊看外邊,他不免也露出了姨母笑。
作為助理團隊中唯一親自去了太太山區老家的人,他是最了解太太以前生活的助理!
她和奶奶相依為命,雖然天生地養有田有塘的沒有缺過吃喝,但是那樣貧瘠的山溝裡沒有任何娛樂,甚至也沒有幾個同齡人,她的成長背景和整個豪門圈的人天壤之彆。
這樣的人回到豪門之後卻沒有迷失自己,還一直心係家裡,王助理在她的老家看到了很多新的農機,和最先進的助農工具,老房子還重新裝了暖氣,都是太太做的!
王助理受祁大少的指令,旁敲側擊下得到了王奶奶珍藏的錄像,那音頻存在一個老手機裡,屏幕都摸花了,想來王奶奶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過孫女的聲音了,恐怕也不知道時聽其實已經失聲多年。
王助理不免歎息地想:那道封存在記憶裡的聲音,是那麼清脆悅耳,不知道有生之年誰還能聽到太太那樣的笑聲呢?
…
此時。
祁氏集團頂層。
——「哈哈哈——蛤a——a——」
祁粲:“……”
——「這裡——真是個——好地方——地方——方——」
年輕總裁捏著本季財務報表的手越發用力,用力。
旁邊的財務總監已經汗如雨下,不敢出聲,在安靜的總裁辦公室裡腳趾抓地。
救命,祁大少是哪裡不滿意?
從剛才的會議上,總裁就忽然麵露複雜之色。
那神情,仿佛是帶了三分憤怒三分狠厲三分咬牙還有克製的一分漫不經心。
整個會議上的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以至於整個會議室裡寂靜得落針可聞,沒有人敢發出聲音。
這就導致——
祁粲的世界裡,那道回聲更加、尤其、特彆的隆重。
每個音節無限放大,超強2d立體回聲,直接占滿了他的聽覺、神經、和精神世界。
——「在這裡我要——高歌——一曲——曲——曲——」
每一個字都像是拿著麥克風說的,加上超級混響,破空而來,自上而下,帶來一種泰山壓低、佛祖伸出五指山、地震大雪崩塌般的錯覺。
他想逃。
但逃不掉。
為什麼?祁粲的下頜線微微咬緊,為什麼聲音反而變大了?
三萬公裡,橫跨大陸,這都能聽見?
國際漫遊?
衛星通話?
她是什麼高科技嗎?
祁粲強忍著情緒,冷靜鎮定地批完了報表。
憑借極強的心理素質對下屬們指出了問題所在,並以極優越的抗乾擾能力正常完成了對話。
等幾個下屬都出去之後,祁粲才狠狠捏著眉心,終於回頭問沈助理。
“……太太到哪了。”
仔細看的話,祁大少問這句話的神情近乎咬牙切齒,英俊的眉目之間陰鬱而又暗惱,帶著某種不為人知的掙紮意味。
沈助理微笑:懂,我懂——才離開沒多久就開始擔心今天的太太過得好不好。
這神情,分明是克製,但又無法完全克製!
“總裁,太太已經平安落地,在前往祁氏新西伯利亞分公司的路上了,您不用擔心,王助理和兩位保鏢隨時跟隨太太。”
祁粲抬手撐住前額,他怎麼能不擔心?
他太擔心了。
沈助理:看!看看!
想到那些豪門圈子裡人人嘲笑的嘴臉,所有人都說時聽是被放逐了,被兩家當做棄子,送出國打入冷宮了,沈助理真想讓他們知道,情況根本就不是那樣的!
祁大少明明非常關心太太現在的情況!
祁粲根本不需要關心。他知道現在時聽是什麼情況,他連她的表情都能想象出來。
——「襪——襪——a——a——」
他的世界裡轟隆作響,明明四周一片寧靜,但他卻覺得像是地震了一樣。
整個世界都在震顫。
這樣不行。祁粲猛地閉上了眼睛。
昨天明明他親眼目送時聽坐上飛機,然後聲音一點點遠去、消失……祁粲開始認真仔細地思索,這到
底是出了什麼情況。
從第一次聽見小啞巴的心聲,然後她像完成KPI一樣心理活動極其豐富且密集,到某個節點的時候他發現無論多遠他都能聽見,於是誤以為是自己的幻聽。
然後到今天,這又是一個什麼節點?
祁粲意識到一個非常可怕的可能。
難道是。不會是。
……距離越遠,聲音變得越響?
祁大少拿著鋼筆的手微微顫抖。
上一次他的車子開出去,其實聲音也放大了,所以才如影隨形?然而因為尺度隻有一兩公裡,所以音量的變化難以察覺。
那現在,三萬公裡的距離,地圖比例尺乘一萬五千倍。
“……”祁粲的手微微顫抖地捂住了下半張臉。
他忽然意識到,遠程控製其實增大了難度。
平常時聽就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尚且無法平息她異常活躍的心聲,隻能勉強製止她的行動。
然而現在,隔著他親自選定的三萬公裡。祁大少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鞭長莫及”。
祁粲陰著臉對沈助理道:“撥通王助理電話,讓我看看她在乾嘛。”
一定還有解決辦法。
沈助理察言觀色,一邊撥通視頻電話一邊貼心地說:“總裁,如果實在不習慣,就把太太接回來吧。”
祁粲:“不。”
這次把時聽送走,已經是最有希望能隔絕聲音的方法。如果再把她接回來,就意味著他真的認輸了。
更可怕的是,這也將意味著,他從此真的拿她沒辦法。
真的要無條件、無底線地向她妥協了。
所以,他絕對不能接她回來。
不會的,一定還有辦法…
不受她的影響。
——「祁氏——我愛祁氏——你愛祁氏嗎——嗎——」
遠方傳來風笛,時聽的聲音帶著雄渾磅礴的興奮。
——「嗎——嗎——」
祁粲:“…………”
他感覺到時聽心情十分不錯,即便聲如洪鐘、如佛祖,那道聲音還是十分活潑的。
她開始對祁氏已經對他抱有善意和喜愛。
但現在,祁粲麵無表情地看向大廈窗外。
有朝一日竟然覺得。
她還不如留在他身邊罵他。
祁粲閉上眼睛,再次告誡自己:你彆太賤。
…
視頻電話撥通了。
此刻,時聽正在參觀祁氏集團的新西伯利亞地質勘探分公司。
這座城市本身就很具有工業風,分公司麵積肯定和總部大廈比不了,但是進入一樓之後也有一整麵的榮譽牆和曆史成就,祁氏在這裡也進行了不少有益的開創。
時聽認認真真地聽分公司人員介紹了一路,該說不說,雖然霸總文學裡的狼性總裁攪動全球經濟命脈,但祁大少他這人的誇張程度也不遑多讓。
在他接手
集團之後,商業布局要比祁老爺子激進很多,雄厚的財力蠶食國內市場,然後又大刀闊斧地向國際擴展,祁氏集團龐大的經濟體已經在他手上膨脹了幾倍。
時聽自從公費旅遊之後,心中對祁粲的鄙視度與日俱減!內心變得公平了不少,可以客觀看到祁粲本人的實績了。
從外貌、能力、家世等等綜合條件來看,祁粲的確是一個頂級的霸總。
時聽決定最近先不在心裡罵他了。
畢竟她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在心裡狂罵他,雖然沒人能聽見,但是確實很多用語都不文明,並且十分有損功德。
那現在就在心裡多誇誇他吧!就當敲木魚了!
王助理遠遠地拿著手機對準太太,和祁大少保持著視頻通話。
祁粲一直麵色陰沉地看著屏幕裡那隻小人,她看上去安安靜靜的,因為不能說話,所以參觀的時候不時點點頭,麵露崇拜之色,讓講解員講解得非常有成就感。
看起來還挺認真。
聽起來也很認真。
——「這神經病——b——b——還挺厲害——害——」
祁粲:“…”
他不需要佛祖誇獎他。
——「商業——奇才——」
——「國家優質——土特產——1款——完美——霸總——總——」
祁粲:彆誇了。
——「真是——」
祁粲臉色鐵青:我讓你彆誇了。
——「(聲如洪鐘)他——真——是——好——鳥——」
祁粲:“…………”
祁粲合上了雙眼。
王助理貼心地說:“太太說她在這裡還有一個朋友,待會會來接她玩…”
祁粲已經不想聽了,閉著眼睛直接掛斷了視頻通話。
還是罵他吧。
真的。
…
時聽在心裡誇獎著祁粲,忽然發現右上角的數字增速變慢了。
在突破100萬之後,她興致勃勃地迎接著劇情調整帶來的福利,以至於沒關注到增速的變化。
就像是前兩天莫名搭上的高速網線開始卡頓了一樣,變得延遲拖長了。
誒?奇怪。
不過沒關係!現在劇情就已經讓她遠離神經病了,那就意味著她也遠離了劇情的主戰場!時聽堅信這次100萬的有利調整就是這件事。接下來要登場的白月光、商戰投毒、小啞巴苦苦背鍋什麼的,應該都和她沒關係了吧!
所以她的心態已經十分優美,即使速度變慢了也沒關係,她也會一點點衝到下一大關的!
在分公司裡認真地參觀完一圈,工作人員就安排他們去酒店休息。
王助理這時候悉心告知了時聽剛才祁大少打電話來關心的事。
時聽一臉詫異,心想這個世界還真是意念共振啊?她就隻是在心裡誇了他這句,祁粲就變得這麼有親和力了。
她都有點不好意思叫了
他那麼久大糞車了^^
暫時不叫了。
有需要再叫^^
等時聽一行人走出分公司的大門,看見外邊又停了一輛車,車前立著一個非常高大的金發男人,像是外國男模一樣。
時聽頓了頓,哇——
好久不見呀。
男人正低頭看手機,一臉苦惱的樣子。
那個叫“亮晶晶呀”的人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他的社交軟件賬號,總是催他,很煩。
時晶晶那邊給大佬發了很多個賣萌可愛楚楚可憐表情包。
實際上,要不是危機感上頭,也不會這麼冒進地催這個大佬,但她實在忍不住了。
——祁大少的白月光已經回國了!
就在她那啞巴姐姐被送走之後!人今天就要落地了!
原本父母都已經答應她了,雖然不知道時聽是因為什麼惹怒了祁大少,但是祁大少短時間內不可能把她接回來,兩家的商業聯姻還有很多需要露麵的地方,他們希望能和祁氏溝通,讓她來作為聯姻對象,正好以後也不會讓時聽再煩擾祁大少了。
但是白月光回來得這麼快,時晶晶一下就急了,她現在必須要把手頭的藝術拍賣活動辦好,請一個讓自己有麵子的人出席,才能狠狠壓過這個歸國白月光的風頭。
至於她那啞巴姐姐,到時候誰還記得她啊?
[Aron先生,我知道您事務繁忙,但本次活動將有大量收藏家出席,競拍價格一定讓您滿意,請您一定要出席]
[國內的祁氏集團您知道嗎?祁氏集團的總裁也將出席這場活動,其中的含金量或許您還不清楚……]
Aron沒有看完就聽見了腳步聲,立刻抬起頭——
時聽、王助理、兩個保鏢和他打了個照麵。
那是一張很英俊的混血臉。
和祁大少那種中式的、英挺鋒利的眉目完全不同,這個金發男人長得更像男模。身上還不知道哪蹭了顏料,看起來有點不修邊幅,屬於很浪蕩的帥。
而一看到時聽出來,混血男模的眼睛立刻亮了。
“Jesus,你比以前還美!”男模的中文夾雜著一點生硬,喊她:“聽。”
時聽也笑了,用口型叫了他一聲。
Aron。
——「A——ron——n——」
祁粲坐在會議室裡,聽著她的魔音強作鎮定地開著會。
人名?男的女的。
這麼快就認識外國朋友了?
祁粲單手支著下頜,不過和他有什麼關係。
他今天坐鎮集團,不能露出任何精神不穩的端倪。祁粲繼續看向幻燈片,眉目冷淡,又看了眼手機。
那邊,時聽正笑著揮手。
“哦我知道你不能說話,”Aron這才想起來收收自己的熱情,“I’msoooosorry。”
時聽又搖搖手,用手比劃著說:沒關係、習慣了。
他們兩人一個說話一個比手勢,交流得還挺順暢,旁邊的王助理和保鏢一直在嚴肅地觀察,心中警鈴大作。
雖然這個男人肯定是沒有他們大少英俊!有氣度!有地位!但是不是需要給大少報備一下啊?
Aron也注意到了後邊站在最前的王助理。
“這就是你未婚夫?”他撇撇嘴,不怎麼樣啊。
王助理大驚失色:“!”
王助理後退一步:“不不不、nonono!”
他Big膽,他大逆不道!
他們祁氏集團總裁,他們祁大少可是富豪榜上最年輕的男人!連續多年被票選為最佳理想老公的存在!這話可大大不能讓大少知道!
“哦好吧。”反正Aron對時聽的未婚夫不抱什麼希望了,估計是個不怎麼樣的男人吧。
他聳了聳肩。
說起來,時聽和大佬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
上一次還是在那遙遠的大山深處,他流竄到異國的犄角旮旯,畫那裡特殊的地質,見到了一個瘦得乾巴巴的小姑娘。
那時候的小姑娘還隻是憑借本能地刻畫大山裡豐富多彩的本能,而Aron已經是有名的藝術家,他的幾句指點,簡直是開天辟地的啟蒙。
後來才有了時聽被人收藏流向海外的那幅《火山》。
從山溝溝裡分彆之後,時聽和他這麼多年都是網友,誰知道乘著劇情調整的東風,他們竟然能在這麼遠的地方再重逢。
時聽:阿門。雙手合十。
讓我們再次感謝著名神經病贈送的公費旅遊!
Aron一雙浪蕩眼,看人的時候充滿深情。平時在線上交流的時候,其實感受不到對麵的語言障礙,畢竟能用文字,現在麵對麵了才發現,他隻能通過那雙黛色的、漂亮的瞳孔中理解她的情緒。
但對於藝術者而言,就像中國那句老話,福禍相倚——在時聽徹底失聲之後的幾年,她的作品變成唯一的發聲渠道,開始真正地有了灼人的光彩。
這次原本Aron答應去A市參加那個藝術拍賣活動,就是因為知道時聽也在A市,沒想到兩人先在新西伯利亞遇見了,這怎麼不是上天的指引,讓她來和他一起完成傑作呢?
他紳士地遞出了手,“走吧,我們去玩。”
時聽知道他說的“玩”是指畫畫。
Aron抬頭看著新西伯利亞的上空,衝時聽眨了眨眼。
“這裡快要下大暴雪了。”
…
王助理和保鏢心事重重地跟著太太一起去了這個混血男模工作的地方。
路上他們已經查過了,混血男模不是不正經的人,反而是國外一個非常有名的畫家,很多作品非常收到國外收藏家的喜愛,國內也有不少藝術名流、愛好者邀請他。
太太是怎麼和他認識的呢?
又看了看手機,沈助理還是沒有發來消息,似乎祁大少並不在意太太的這個朋友。王助理隻能憂心忡忡
地跟著。
Aron帶他們來到了一片廢舊的工廠。
這裡吊頂極高,空間大而空曠,有種粗放的工業風。廠房的中間架著一幅巨大的油畫,接近210mx460m的巨大尺寸,畫麵上剛剛鋪了模糊的色塊。旁邊還有推手架,零零散散地插著畫筆,擺著顏料盤,看起來十分淩亂。
如果是外行人看,可能會覺得這色塊是胡亂的塗鴉,根本什麼都看不出來。但是時聽一眼就能感受到他想要表達什麼。
她走過去,順著創作者的視野看去,正好能看到工廠破敗的窗口,而窗外是一片雪原,和邊界上被雪覆蓋的白樺林,白樺林成為了白的天和白的雪之間的不規則分界線。
“這張畫會去你的城市,參加拍賣。”
Aron遞給她一支筆,時聽眨了眨眼。
“你可以與我合作。聽。”
Aron在當年青年藝術家裡最強的地方就在於,他的畫回報率很高,有很強的增值效益,甚至已經有部分作品入駐知名藝術博物館,並且辦過好幾場群展了。
時聽心動了,誰不想發出更大的聲音呢?
很久以前,Aron就邀請筆觸稚嫩的時聽在他的畫上添過幾筆顏色,那時的他處在瓶頸期,隻想突破這一方畫板。而那時候來自大山裡的小姑娘,沒有什麼畫技可言,卻有一種純天然仿佛天賜一般的嗅覺。
用黑色描繪白雪。用綠色描繪冬天。用一筆刷痕來描繪風吹過。
所以這一次,緣分都到這了!
Aron覺得這一定是上帝又來送他的神之一筆了,一定是上天把這個失聲的小姑娘送到了他的畫前。
繪畫,本就是無聲的國度。
“讓心思沉浸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