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是個男生,這年二十三歲，大學畢業才三個月,剛入職望金拉鏈錢塘辦事處,成為三部的一名小業務員。
他學的是市場營銷，當初填專業時啥也不懂，填得很倉促,畢業季找工作，發現對口的崗位都是營銷部、銷售部、市場部……小林很煩惱，覺得自己性格偏內向,不適合做銷售工作，可他的大學非常普通，彆的工作又找不到。
畢業後,小林做過幾個月的電話銷售，每天要打幾百個電話,被人一次次拒絕、掛斷,甚至被謾罵，這挫敗了他的自信心，一度陷入抑鬱。他曾在網上海投簡曆，就在這時，他接到了望金拉鏈的麵試通知，因為外表斯文俊秀,談吐頗有條理，稀裡糊塗地就入了職。
他的上司叫唐亦寧，是一名三十三歲的女經理，身材苗條，氣質溫婉，長得很漂亮。三部一共七個人,小林觀察了幾天，辦事處工作氣氛還不錯，就留了下來，靜待十月份的新人培訓。
這天下午，唐亦寧喊小林跟她出去跑客戶，小林上了她的車，端正地坐在副駕，一句話都不敢說。
唐亦寧把車開出科創城，向市中心駛去，在路上給小林介紹要去的這家客戶的基本情況。
“我的一位老客戶介紹的，是一家外貿公司，以前從來沒和望金合作過。”唐亦寧開著車，對小林說，“一般來說，客戶介紹的客戶成功率會比較高，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有人背書，信任度會好很多。”
小林點點頭，啥也不敢說。
唐亦寧繼續說道：“他們家最近要做一批外銷的PU皮衣，想換拉鏈供應商，今天我們過去看看樣衣，再給對方報個價。一會兒我會打聽一下國外客人的信息，比如對方的銷售端，銷售價格和消費群體的定位，還有原來的拉鏈供應商是誰，這樣就能大概地知道我們報價的區間。首次報價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必須留下討價還價的空間，還要給客戶一種即使我會虧本、都願意做這筆單子的感覺。你在邊上就多聽，多想，有問題我們回來再說。”
小林：“好的，唐經理。”
他是個菜鳥，什麼都不懂，彆說拉鏈了，對整個服裝行業都一竅不通。
唐亦寧帶著小林來到那家外貿公司所在的辦公大樓，停好車後，兩人下車。
天氣還沒轉涼，唐亦寧穿著一條款式簡潔的灰綠色短袖連衣裙，腰帶勾勒出纖細的腰身，一頭黑發散在肩上，發尾微卷，配上雪白的肌膚、得體的妝容，整個人顯得知性優雅，又不失女人味。
小林偷偷看她，要不是知道唐經理已婚，有一個四歲的孩子，光從外表真的看不出她的年紀，說是二十八、九歲也能信。
不過，小林看到過她笑起來時眼角的細紋，那是時光的痕跡。唐經理再漂亮，也沒有了那種獨屬於年輕女孩的青春氣息，她的美沒有攻擊性，笑容有一種特彆的感染力，能讓人感受到她的真誠與坦率，還有一種輕熟女的優雅氣質。
唐亦寧領著小林上樓，見到之前聯係過的傅經理，對方也是位三十多歲的女性，唐亦寧與她握手寒暄，交換名片，小林乖乖地陪同在一邊。
聊過幾句後，傅經理拿出幾件PU皮衣的樣衣，顏色款式皆有不同。唐亦寧拎著衣架仔細看，手裡的這件衣服有不止一條拉鏈，門襟和口袋都有，左袖還有一條裝飾拉鏈，全部是金屬材質。她看了拉頭，背後沒有logo，需要開口問。
她把樣衣交給小林，讓他也看一下，傅經理介紹起來：“我這個客人是老客，我們原先做的都是他們家的棉服，去年開始增加PU款，希望拓寬客人的產品麵。他家衣服整體價位偏中上，對於品質要求是第一位，有一點比較重要，我們所有的開發和大貨的時間都是固定的，基本麵輔料全部要在十五天內完成。”
“十五天。”唐亦寧點頭，“時間上我們沒問題，這個時間還算比較寬裕。那客人的主要銷售區域是放在賣場還是專賣店？”
傅經理說：“專賣店為主。”
唐亦寧：“傅經理，方便說一下去年他們家PU大概做了多少件嗎？”
“三十萬件。”傅經理說，“相比棉衣是少很多，官網的棉衣款式基本都是我們打樣，我們現在就是要通過PU款告訴客人，我們也可以做這類型的服裝，可以上量。”
唐亦寧笑起來：“我們也非常喜歡這種類型的衣服，一件衣服那麼多拉鏈，還是金屬的，大生意啊。哎，那客人這類型成衣的銷售定價大概在什麼範圍？”
傅經理說：“一般兩百刀左右，售價沒有很高，品牌現在的定位跟之前有點區彆，以前的消費群體年齡偏高一些，這兩年有往年輕化發展，消費層次有改變。以前的衣服都是黑色灰色，現在會有比較多的彩色係列。”
唐亦寧心裡有數了，繼續了解：“那他們原先用誰家的拉鏈比較多？”
傅經理報了A省兩家拉鏈品牌的名，實力和望金拉鏈差不多，唐亦寧說：“從這幾件樣衣看，似乎客人比較喜歡銀白色的拉鏈牙齒，好幾件都是這個品種。”
她還注意到樣衣拉鏈用的齒形都是普通齒，暫時沒提。
傅經理認可：“對，客人基本沒有花哨的東西，頂多就是拉頭變化一下，牙齒這幾年都是銀白的，沒怎麼動過。”
唐亦寧拎起一件墨綠色PU皮衣給傅經理看：“這個拉頭是啞光的滾鍍銀白，那件橙色的是閃亮的掛鍍銀白，客人大貨是做滾鍍還是掛鍍？這兩種價格可是不一樣的。”
傅經理皺了皺眉：“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主要看款式吧，我們之前做亮的比較多，跟那件橙色的差不多。”
唐亦寧開始切入正題：“就按亮的這種類型算，客人單款的數量大概有多少件？是放在國內生產還是海外生產？”
傅經理說：“單款基本在一萬件以上，多的五六萬件也有。生產一般是在緬甸，你們拉鏈可以自己出口吧？”
“當然可以。”唐亦寧說，“我們有自己的進出口部門，可以安排報關之類的手續，付款是美金還是人民幣呀？”
傅經理說：“付款還是人民幣，我們總公司財務會安排。你們收款的周期是多長？我們財務有自己的付款流程，要是時間沒到，你催我回款，我也沒辦法哦。”
唐亦寧微笑著說：“我理解，現在外貿不好做，你們也不容易。現在說回款還太早，傅經理你放心，我們的回款周期比較靈活，不會給你們造成壓力。”
兩人對著幾件樣衣又溝通了幾句，唐亦寧終於給出自己的建議：“傅經理，你看啊，這個拉鏈牙齒是普通牙，這種牙型，我們現在已經不太推薦客人使用，因為他的牙齒橫截麵是半圓，拉合起來縫隙很大，順滑度就不會太好。PU款做工複雜，拉鏈又多，而且拉鏈是一件衣服上唯一能動的部分，消費者的穿著體驗就非常重要。我建議可以改成Y型牙，側麵是方形，跟外克的牙型一樣，順滑度會更好。”
“是嗎？這個我倒沒特彆注意過。”傅經理說，“一般客人就是看看，拉一拉感受一下，基本反饋都是‘還可以’，沒提過彆的要求。”
唐亦寧一邊拉拉鏈，一邊解釋給傅經理聽：“順滑度呢，太滑溜也不好，有些牙齒咬合力差，拉起來會非常鬆，換過牙型後，不僅可以改善順滑度，物理結構和特性上也會更加穩定。這樣吧，我們回去打個樣，把兩種牙型都帶來給你看，對比起來會更明顯。”
傅經理：“行，一會兒我把明細表發給你。”
唐亦寧說：“好的好的，我回公司後算一下，會儘快給你報價，樣品大概後天早上就能帶過來，你可以看看我們樣品的品質，再參考下價格，看給客人推薦什麼比較好。”
傅經理同意，又聊了一會兒，唐亦寧結束拜訪，領著小林告辭離開。
從頭到尾，小林就在邊上聽，很多東西根本聽不懂，他跟著唐亦寧回辦事處，在車上就開始提問。
“唐經理，他們樣衣都做了，為什麼要換拉鏈供應商？”
唐亦寧說：“這原因可就多了，可能是因為價格，可能是因為國外客人對樣衣上的拉鏈不滿意，也可能是傅經理和拉鏈廠的業務員合作得不開心。這和咱們沒關係，既然人家有換的意思，那我們要做的就是儘快報價，儘快交樣品，這種時候最要緊的就是‘快’。”
小林：“為什麼？”
唐亦寧笑：“一般兩三家廠子競爭，誰家樣品交得快，樣衣上就會用誰家的產品。拉鏈嘛，大同小異，價格也差不多，客戶樣衣用了A家，國外客人看過後表示認可，那大貨就是A家做。”
小林瞪大眼睛：“這麼草率的嗎？”
“對呀。”唐亦寧說，“樣衣用A家，大貨用B家，萬一B家拉鏈和A家樣品有區彆，傅經理就不好和客人交代。老外都是一根筋，傅經理現在要換，肯定是客人同意的，甚至是客人要求的。”
小林懂了：“也就是說，隻要誰快，誰就一定能拿下訂單？”
“那倒也不一定。”唐亦寧說，“還要看關係鐵不鐵，我和傅經理才第一次見麵，肯定不夠鐵，因為是朋友介紹的，她才會比較傾向讓我們做。在平時，客戶在能等的情況下，即使彆家更快，客戶也願意等一等我的樣品，用我的拉鏈做樣衣。”
小林似懂非懂：“哦……看關係。”
唐亦寧說：“小林，你要知道，對外貿公司來講，他們要找的拉鏈供應商不一定是最便宜的，但一定是最省心的。他也是工作，省心靠譜，不給他添麻煩，就是長期合作的基石。他把事情交給你，你認真對待每一筆單子，能滿足他所有的需求，不管是質量、交期，還是回款都不出問題，久而久之，他就知道把單子給你做很放心。到了這個階段就是很鐵的關係了，他還會給你介紹新客戶，生意就是這麼做起來的。”
小林點點頭：“哦……”
唐亦寧笑著說：“所以你不要太緊張，一開始什麼都不懂，肯定會覺得和客戶溝通很困難，等你培訓完，再跑兩個月，你就不會這麼緊張了，每個人都是這麼過來的，我也一樣，沒人會不學就懂。”
小林有了一點自信：“我明白了，唐經理，我會好好學的。”
這兩年，望金拉鏈業務部的組織結構有了新變化，業務員們肯定有流動，老人辭職，新人入職，莫惠清還是老大，孟楊和賀生財也還是老位子，隻是廠裡那位穀先生在一年前實在待不下去，選擇辭職走人。
於是，高瓊熬出頭，被莫惠清調到廠裡，成了廠辦負責人，三部經理位子空缺，唐亦寧便頂了上去。
在升為組長前，唐亦寧一年已經可以做兩千多萬生意，升為組長後，整個組的年銷售指標近一個億，這是巨大的壓力，但她並不畏懼，反而享受其中。
高銷量代表著高提成，現在的唐亦寧已經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優勢去談生意。她再也不是那個一問三不知的小菜雞，和老客戶們的關係非常好，也很願意帶小林這樣的新人，教導他，內向的性格不是做銷售的劣勢，隻要你足夠專業，足夠認真負責，心理上足夠抗壓，你就可以用自己的風格成為一名優秀的銷售。
回到辦事處，唐亦寧拿著傅經理給的樣品明細表，指導小林如何安排打樣、如何報價，剛把這事兒做完，她接到一通電話，是星雲坊一個女鄰居打來的。
女鄰居的孩子和江悠然差不多大，兩個小孩從小一起玩，還上著同一個早教班。她在電話裡著急忙慌地問：“江悠然媽媽，你聽說了嗎？小樹開花的老板跑掉了！全錢塘所有的分校都倒閉啦！”
唐亦寧驚呆：“啊？！”
下班後，她匆匆開車去到小樹開花早教機構在雲遙的經營場地，三層樓大門緊閉，人去樓空，外麵站滿了來討說法的家長，還有民警和電視台記者，家長們又氣又急，圍著記者劈裡啪啦地控訴被騙經曆。
在工作中從容自信的唐經理一看這場景，心就哇涼哇涼，想到她家孩子爸知道這壞消息後的反應，就……
江先生，要堅強啊！
小樹開花是一家開了多年的連鎖早教機構，江悠然九月生，年滿三歲後還不能上幼兒園，附近又沒有合適的托班，唐亦寧不想兒子在家“荒廢光陰”，在江悠然兩歲多時就帶著他去小樹開花試聽。
學校有外教，在遊戲中給孩子做英語、數學、音樂、繪畫、運動方麵的啟蒙，江悠然試聽後表示喜歡，唐亦寧和江刻商量後就打算報班。
學費不低，半年三十五堂課，八千整，一年七十堂課，打完折一萬三千八，兩年一百四十堂課，學費兩萬四。
第一次報班時江刻很謹慎，報了半年，江悠然在早教班愉快地上完課，江刻一看效果不錯，又看學校開出新的分校，第二次報班就報了兩年。
他交了兩萬四，現在上課還沒滿一年，學校倒閉，老板跑路，學費損失一萬三。
唐亦寧都不知道要怎麼和江刻講，想著要不要備點兒速效救心丸。
——
303室已經變得淩亂不堪，韋冬穎再愛打掃都無從下手，客廳裡堆滿了小孩的玩具和用品，櫃子不夠用，哪兒都塞不進，沙發上長出了衣服，韋冬穎能做的就是把衣服疊起來，可沒過一會兒，又會被活潑的外孫弄得一團亂。
江悠然剛滿四周歲，上幼兒園小班，早上由江刻或唐亦寧送，下午由韋冬穎接，等到小夫妻下班回家，韋冬穎才會離開。
江刻回家時，看到江悠然在地毯上搭積木，飯桌上留著飯菜，江悠然已經吃過了，唐亦寧還沒吃，會等江刻回來一起吃。
她有氣無力地賴在沙發上，看到江刻後嘴角下掛，一副要哭的樣子。
江刻問：“怎麼了？”
唐亦寧哀哀地說：“告訴你一個壞消息，小樹開花的老板跑路了。”
江刻大驚：“什麼？！”
江悠然啥也不懂，依舊在快樂地搭積木，江刻和唐亦寧相對無言，他低頭消化了一會兒，走到唐亦寧麵前，問：“你算過沒？我們還有多少課？”
唐亦寧說：“一半多，一萬三千多塊。”
江刻心在滴血：“還有可能拿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