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三個字於顧休休而言,仿佛被鍍上了一層金光。
無需睜開眼,她都知道自己人中該是有一個月牙狀的指甲印,又深又紅,周圍微微腫脹著,泛著火辣辣的疼。
這是何等美妙之音?
實在感人肺腑,來得十分及時。
清晨的風,暖洋洋地裹著一絲清涼,迎麵拂來,吹散了些痛意。
元容身上有著淡淡的藥草味,清澀中帶著些苦意,卻並不難聞。
顧休休呼吸逐漸平穩下來,患有耳疾的那一側壓在他的心口上,朦朦朧朧地,隱約能聽到心臟有力的跳動聲。
隻是聽不真切,卻能感受到胸膛微微顫動,感覺微妙又神奇。
她在他懷裡有些冷。明明穿著厚實,遮的嚴嚴實實,那狐裘卻也沒能暖熱他的身。
骨節修長的手指,如鬆節玉竹,輕叩在她的腰後,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冰寒得刺人。
顧休休本能地瑟縮了一下,而後感覺到鼻尖一癢,不知是秋後的小飛蟲,還是不起眼的塵埃落在了鼻尖上。
那種微弱的癢意,似是貓爪輕輕勾過,不留痕跡,卻又不容忽視,倘若不去伸手抓上一下,便煎熬難耐得很。
她默默咬住了牙,似乎在用微微隆起的腮幫子跟鼻尖上的癢意較勁兒。
——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是了,要是現在睜開眼,太子不就知道她在裝暈了嗎?
再堅持一下,老夫人的院子離她的玉軒近得很,隻有數百餘米遠。
顧休休憋住了氣,數著他腳下走了多少步,試圖分散開注意力,讓自己忘記抓癢的事情。
然而鼻尖上的癢意並沒有因此而停止,越是抑製,便越有一種抓心撓肝般的觸感,令她備受折磨。
終於,在一陣微涼的風吹來時,顧休休忍不住身子一顫,腦袋跟著哆嗦了一下:“阿嚏——”
一個噴嚏打出來,果真舒坦了不少——如果忽視人中處淌下的半行清水的話。
自古美人流淚不流涕。
顧休休裝不下去了,她緩慢地顫了顫睫毛,輕輕睜開眼,還是簡單走了一下美人蘇醒的流程。
而後她不著痕跡地,飛快擦了一下清涕,佯裝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似是迷茫地抬眸:“殿下……?”
元容早已抱著她離開了老夫人的院子,踏過青魚池上的鵝卵石小道,即便走遠了,遠處還有人在看她。
永安侯夫婦亦是在怔愣間,被他甩在身後。
見她醒過來,元容沒什麼反應,似乎並不訝異。
他淡聲道:“闔眼。”
顧休休怔了一下,輕輕‘哦’了一聲,神色無辜,重新閉上了雙眸。
沒等到她開始思忖他這句話中的含義,便聽到清泠如醴泉的嗓音:“為何不躲?”
這無頭無尾的問話,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思索一陣,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問的該是老夫人朝她扔手杖的事情。
“為何要躲?”她不答反問,輕聲道:“我方才有哪句話說錯了嗎?”
那寥寥幾句話,顧休休已經憋了三年。
她隻是替父親和兄長,說出了他們不敢說,也不能說的話。
在平城一戰,戰死沙場的人,不止二伯父和大哥兩個人,還有數萬餘將士的性命。
倘若人人都隨意遷怒,出言詆毀謠傳,豈不讓其他浴血奮戰在邊關的將士寒心?
若說她沒有感同身受,二伯父和大哥亦是她的親人,而從小陪在她身邊的兄長,此時也在沙場率兵征戰,守衛著北魏疆土與百姓。
沒有人畏縮,他們都是用鮮血捍衛家國的勇士,太子殿下亦是如此。
更何況,就算與二伯父和大哥並肩作戰的不是太子,而是一個無名小卒,他們一樣會身先士卒,以命相護。
這便是顧家丈夫,從骨子裡流傳下來的男兒血性。
顧休休頓了頓,猶豫著,嗓音放得柔和了些:“隻是祖母的話,還請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二伯父與大哥是祖母的獨子獨孫,晚年喪子喪孫,乃錐心之痛,祖母心裡承受不住,因此遷怒了殿下。”
元容垂著眸,眼尾微微下勾:“無妨,本就是孤的過錯。”
他沒能護住平城百姓的安危,沒能守住數萬將士的性命,甚至沒能將驃騎將軍父子的屍骨帶回洛陽。
乃至如今,他們父子二人的屍骨仍在胡人手中。死後不能入土為安,便魂不歸故裡,老夫人便是打他殺他,他亦無言。
隻是元容向來在流言蜚語中被摘指慣了,也習慣了旁人的冷眼冷語,從沒想過會有人孤身逆流而行,擲地有聲道,他是個好人。
突如其來的善意,令他有些手足無措,無所適從。
顧休休愣住:“什麼?”
他沒有接話,隻是勾唇笑了笑,嗓音疏離清透:“孤今日來取你八字。”
“永寧寺蓬元大師在閉關,五日後出關。你有五日反悔的時間,如若悔了,婚事可就此作罷。”
“婚事作罷後,洛陽內不會再有你我的傳聞,若你往後想要嫁人,孤為你牽線搭橋,不會讓你嫁不出去。”
顧休休聽到這裡,忍不住睜開了眼。
她看向他,見他神色認真地,猶如天橋上麵坐在小板凳上貼膜的人,便知道他沒有在說笑。
牽線搭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