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休休下意識伸手去接,卻沒想到看起來身形消瘦的太子殿下,竟是如此沉重,砸下來將她猛地向後一帶,腳下晃了晃,兩人便一同栽了過去。
這一下來得突然,兩人實實在在栽到了地上,即便如此,她從始至終都沒有鬆開手——隻要她鬆手,至少可以保證自己不會跌倒。
但摔下的那一刻,她卻什麼都沒有想,隻是本能地用纖細的手指緊緊叩著他的手臂,去支撐著他的身體。
她眼睛還睜著,冰冷的雨點子落在臉上,似乎除了肩膀摔得有些疼,腦袋並沒有什麼痛感。
顧休休疑惑地側過頭,看到一隻墊在她腦後的手掌,那是元容的手,蒼勁而骨節修長,耷落在泥水中,顯得潔白無瑕。
“抱歉,有些撐不住了……”他側躺在雨水中,似是無奈的朝她笑了笑,嗓音低啞,又輕飄飄的。
斷斷續續說完這句話,他便闔上了輕顫的眸,顯然已是筋疲力儘,陷入昏迷了。
顧休休看著他垂落在濕潤土地上的手掌,有些失神,雨水不斷衝刷著地麵,一絲絲血色從掌背處蜿蜒流淌出來。
她回過神來,將他的手掌抬起,這才反應過來,剛剛摔下去的時候,他用手護著她的後腦勺,幫她擋住了地上尖銳的碎石。
他的指關節處被碎石硌傷,雖無大礙,隻是皮外傷,卻讓顧休休心裡有些不好受。
明明該是養尊處優的太子殿下,到底受了多少苦罪,才會落得如今這般一身沉屙舊疾,年紀輕輕就已是病得石藥無醫。
她胸口堵著一團鬱氣,呼吸略顯不暢,嘗試著呼喚太子,一連喚了幾聲,都沒有得到回應。
此時雨勢已是轉小,她緩了片刻,從泥濘中爬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又俯下身子,將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扛了起來——她好歹從小習武,雖然武藝不精,卻多少有些內力在。
方才是他倒得太猝不及防,她還沒有反應過來,自然是受不住他一倒。
如今她有了心理準備,一鼓作氣將他扛到肩上,猶如背麻袋似的,穩著腳下步伐,扛著他進了寢室。
寢室裡雖然沒有人,卻燃著燭火。這是顧休休從小養成的習慣,即便夜裡睡著了,室內的燭火也要通明亮著。
她扛著元容,腰口的傷口被牽扯得有些疼,蹙了蹙眉,不想引來玉軒裡的仆人,隻是輕輕悶哼了一聲,便忍了下來。
她將他放在圈椅上,四處看了看,視線從床榻劃過,轉到美人榻上,又落到他一身泥濘的狐裘上,緩緩向頸上移動。
他早已過了弱冠之年,身上卻仍有一種清泠的少年氣息,凝脂玉般的皮膚透著玉石的光澤,頰邊似是微醺,烏黑的發濕漉漉地貼在頸旁,雙眼緊閉著,濃密的睫羽輕輕發顫。
她沒想到,有朝一日,‘楚楚可憐’這一詞也能被用在一個男人身上。
在這一瞬間,顧休休好像突然懂了西燕君主為何執著於折磨元容——這樣精致的脆弱感,像是一隻被折斷雙翼的金絲雀,哀鳴婉轉,破碎而美。
她伸過手去,用皙白的指尖,輕輕抵在他發燙的臉頰:“殿下,殿下……”
喚了幾聲,他仍是絲毫沒有反應,似乎睡得昏沉。她猶豫了一下,收回指尖,將微涼的掌心貼在他額間,感受到那滾燙的溫度,她不禁愣了愣。
這體溫……不是快要燒熟了吧?
她移開了手,看著那張紅得不正常的臉頰,不知怎地,腦海裡倏忽閃過他從竹宴上倉皇離開的模樣。
元容大抵已是習慣了如此,每日將苦澀難咽的湯藥當做飯食一般按時服用,時不時高燒不退,咳血暈厥,全是家常便飯。
即便如此,他出現在外人麵前時,仍是風輕雲淡,一幅悠然自得的模樣,仿佛被病痛折磨的人不是他似的。
可再是樂觀,悲苦的命運也不會放過他半點,再有不到三個月,他便要……
顧休休抿了抿唇,看了一眼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將屏風拉上擋住太子的身影,走到床榻旁,拉了一下掛在床頭的金色搖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