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七十五條彈幕(1 / 2)

他的嗓音輕不可聞,顧休休卻聽了清楚——元容就坐在她的右側。

若非是篤定了她的身份,知道她左耳什麼都聽不清楚,他又怎會坐在她右邊說話。

她攥住手中的湯匙,微微用力,又很快恢複平靜,執著湯匙在黏稠的米粥裡攪了攪:“小人聽不懂太子殿下在說什麼。”

元容言簡意賅道:“回去。”

顧休休抬起眼:“回哪裡去?”

許是看出了她油鹽不進,打定了主意要裝作不認識他,元容不再繼續說下去,隻是讓人給他也上了一碗清粥,坐在她身旁,動作不緊不慢地用著清淡的早膳。

她想起身換一張桌子,還沒站起來,就聽見他道:“坐下。”

顧休休起身的動作一頓,遲疑著,緩緩坐了回去。

他不讓她走,她便不走,反正西燕使臣們還沒起榻——不過就算起榻了,看見元容跟她坐在一起,他們也認不出她來。

她臉上的易容,幾乎可以稱作是毫無破綻,精細到每一個毛孔,不止將耳垂上的耳洞堵平了,就連仿出的喉結都活靈活現,會跟著她說話或吞咽來回滾動。

而其他的女子特征,也一一被她抹去,身前的裹胸布足足有十層厚,勒的她都有些喘不過氣,從外表看起來,她就是個不起眼的隨從。

甚至她還專門在途中學習了口技,連嗓音都變化成了粗啞難聽的煙嗓。

顧休休也不知元容是怎麼認出她來的,她原本對自己的喬裝打扮還挺自信。

她往嘴裡送了一口稀粥,抬眼用餘光瞄了他一眼。倘若她死不承認,他又能拿她如何?

這一頓飯用完,那西燕國師才從房間裡不情不願地出來,他實在想不通,為何他們要配合元容,晝夜不停的趕路。

他明明可以讓自己在途中更舒坦些,就算不趕路,他的馬車也能在千秋節前抵達西燕。

起先,或許是西燕國師鑽了牛角尖,覺得元容早一日到西燕,他就能早一日看到元容低微可憐的模樣。

可現在想來,就算晚一日又能如何?

總之西燕君主都不會放過元容,元容該受的苦難一樣也逃不了。

想通之後,西燕國師就變得懶散起來,從幽州到西燕國都,不過五六個時辰就能趕到,他何必慌慌張張,被元容牽著鼻子走呢?

他慢慢悠悠用完了早膳,正準備喊著元容和西燕使臣們上路,放下筷子才發現,元容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酒樓。

西燕國師一拍桌子,將酒樓的掌櫃喊了過來:“人呢,剛剛那位容色俊美的郎君去了哪裡?”

掌櫃指了指外邊:“好像跟著另一撥人,坐著馬車往燕都去了。”

原本還想著跟元容故意作對,延緩行程的西燕國師,一聽這話,才反應過來,元容是跟著謝懷安的馬車走了。

昨晚上謝懷安在外麵搬東西的動靜不小,西燕國師倒是知道謝懷安作為北魏使臣來了幽州,卻沒想到元容會跟著謝懷安走。

畢竟兩個人一直不怎麼對付,據他所知,謝懷安覬覦太子妃,曾在謝家竹宴之上,當眾言過——殿下亦是好福氣,有如此美貌的女郎做未婚妻,讓某好生羨慕。

雖不知兩人為何一起走,西燕國師卻沒有時間細想其中的緣由了。

他隻知道,若是元容比他先到了燕都,西燕君主怕是會覺得他偷奸耍滑,怠惰因循,沒有儘心儘力的看守元容。

西燕國師連忙爬上車輿,想要追上元容他們的馬車,但車夫將手中的鞭子都快掄冒煙了,也沒看到他們馬車的影兒,氣得他忍不住在車輿內惡狠狠地叫罵。

與此同時,元容正坐在謝懷安的馬車裡,動作優雅地品茶。

他呷一口茶,修長削痩的骨節便在木幾上輕輕敲一下,擾的謝懷安有些煩躁:“從幽州到燕都那麼近,殿下一路上都坐著西燕國師的馬車,為何如今偏要改坐我的馬車?”

說著,謝懷安朝元容的方向扔了一卷書:“坐便坐了,殿下能不能給自己找點事情做,看看書,安靜一點可以嗎?”

他單手撐著下頜,挑唇笑道:“孤不喜歡看書。”

“那你喜歡乾什麼就去乾什麼……”

謝懷安話音未落,元容便道:“昨夜搬玉觀音的隨從叫什麼?”

一聽這話,謝懷安的神經一下緊繃了起來,他抿了抿嘴:“殿下真是會說笑,一個小小的隨從,我為何要記他的名字?”

說罷,他又忍不住道:“殿下莫不是有什麼癖好,從昨日見到那隨從,便一直纏著他不放……”

元容垂眸,輕笑一聲,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謝懷安,孤的女人你也敢覬覦?”

方才用早膳時,謝懷安與顧休休的桌子相隔的較遠,因此沒聽清楚元容跟她的對話,隻知道他似乎對她很是感興趣的樣子。

如今聽元容這樣說,謝懷安才反應過來,原來元容早已經猜到了顧休休的身份。

但他不能理解,她都已經易容成了這般模樣,就連她身邊隨行的秋水都認不出她來,元容又是如何認出她的?

謝懷安沒有回應元容的話,隻是問道:“你怎麼認出她的?是秋水告訴了你?”

畢竟這隨行的人中,除了謝懷安和秋水,其他人根本不知道顧休休的真實身份。

除了這個解釋,謝懷安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元容抬手掀開車窗上的竹笭,眸子不知望向了何處,嗓音淡淡:“即便她化作千種樣貌,孤亦是能認出她來。”

謝懷安抿著唇,思忖許久,緩緩道:“我聽不明白。”

元容低聲道:“樣貌可以作假,身形可以作假,嗓音可以作假……但她的目光,做不了假。”

那眼眸中藏不住的愛意,欣喜,恍惚,惆悵,那般熠熠發亮的眸光,他隻在顧休休眼裡看到過。

“太子殿下,你是在跟我炫耀嗎?”

謝懷安嗤笑一聲,不緊不慢地眯起雙眸來:“是,我就是喜歡她,她聰慧果決,容貌甚美,做我謝家的主母再合適不過。可你不該用覬覦來形容我……”

“你能活多久?是一個月,兩個月,半年還是一年?”他托著下巴,側過頭看著元容:“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跟她來西燕嗎?”

“沒錯,我就是趁虛而入。你不在她身邊的時候,當她有危險的時候,都有我來保護她,照顧她。”

“我從不會浪費時間,做任何沒有意義的事情,所以等你死後,她一定會是我的女人。”

謝懷安本以為自己說過這些挑釁的話後,元容會大發雷霆,再不濟也會惱羞成怒。

畢竟就算是脾性再好的男人,也不會容得旁人惦記自己的妻子,還毫無顧忌的當麵吐露出來。

但事實上,元容麵上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似乎早已經猜到了他的想法似的,隻輕描淡寫道:“是嗎。”

謝懷安怒極反笑:“太子殿下,你便如此篤定顧休休會一直愛你?”

元容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話鋒一轉,嗓音有些發寒:“送她回去。”

“謝懷安,你不該帶她來西燕。”

“你該感謝我才是,若不是我跟她來西燕,找人給她易容,教她口技,她便孤身一人騎著汗血寶馬來了西燕。”

謝懷安冷笑一聲:“你才是根本就不了解顧休休,若你了解她,就不會將她一人拋在洛陽。若我是你……”

元容毫不客氣打斷了他:“若你是孤,你就不會帶她來西燕以身犯險。於孤而言,沒有什麼比她的性命更重要。”

謝懷安張了張嘴,似乎是想反駁他,一時之間卻又有些語塞。

不知過了多久,他抿著唇,緩慢道:“總之,你不要白費力氣了,她的決心很堅定,你便是將她打暈了送回去,她醒過來一樣會想辦法趕回燕都。”

“還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

說著說著,謝懷安忽然覺得有些心酸。

他們兩個人,元容為了顧她周全,千方百計想要將她留在洛陽,隻身前往燕都去赴鴻門之宴。

而顧休休為了見他,吃再多苦,受再多難,似乎都甘之若飴。看見元容的那一瞬就走不動腿,兩眼都在放光,繃了一路的麵容也添上了笑容。

這般美好的雙向奔赴,似乎隻有謝懷安是多餘的那一個人。

一想到剛剛他還在大放厥詞,說等元容死後,會讓顧休休成為他的女人,他就更堵心了。

難怪元容那般篤定,他們的感情根本就是堅不可摧,他又哪來的機會趁虛而入?

謝懷安頭一次體會到了嫉妒的滋味——他的紅顏知己遍布整個北魏,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如此這般堅定的選擇過他。

他有些煩躁地掀開竹笭,看到窗外的景色飛快向後退去。以汗血寶馬的速度,原本四五個時辰的路程,約莫一個半小時就能抵達燕都。

深秋的風呼嘯著鼓動耳膜,吹亂了他鬢間的青絲,隱約能聽到車轂碾壓在石頭上發出的吱呀聲,隨著臨近燕都的城門,風速漸漸柔和下來。

許是被謝懷安說服,又或是知道顧休休不會乖乖回去,元容沒再說話,倚著車輿,闔眼小憩了片刻。

直到馬車停在燕都城門口,接受過侍衛的盤查後,行駛向了燕都的驛館。

元容約莫有七年左右沒再來過燕都,與幽州截然不同,燕都看起來冷冷清清,街上行人腳步匆匆,連擺攤的商販都很少。

他看著略有些陌生的街頭,沒來得及過多感慨,幾乎是他們抵達燕都驛館的同一時間,宮裡便來了太監。

為首者穿著一身藍灰色鶴紋袍,麵色白的駭人,唇又像是塗了血紅色的口脂,笑眯眯道:“聖上等候二位已久,特命奴才來請二位入宮一敘。”謝懷安聽聞此話,不禁看向了元容。

西燕國師被他們遠遠甩在幽州,他們先行到了燕都,從城門到驛站,不過就是半盞茶的功夫。

可西燕君主竟像是知道他們行蹤似的,他們前腳剛到驛站,宮裡來的太監便也到了驛站。

從宮裡到驛站,也需要些時間才是。除非在他們進到燕都之前,西燕君主就已經派人跟蹤監視了他們,這才能將時間拿捏的剛剛好。

這便也罷了,就連元容都是昨夜見到了他,才知道他要作為北魏使臣出席西燕的千秋節。

西燕君主又怎麼提前知道他也來了燕都?

不知怎地,謝懷安就突然想起了顧休休昨晚上隨口打趣他的話——聽說西燕君主是個喜愛俊美郎君的變態,你隻比太子殿下遜色分毫,就不怕西燕君主看上你嗎?

謝懷安隻是聽聞過西燕君主性情殘暴,又好龍陽之癖的聲名,但那不過隻是傳聞,他到底沒有親眼見過,也就沒當做一回事。

可想起元容提起西燕君主時,那略有忌憚的模樣,再一看西燕太監那慘白色的臉龐,殷紅到血淋淋的嘴唇,謝懷安不禁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忽然有些讚成元容的想法了,顧休休不該來西燕。

再聰慧果斷,有勇有謀的人,都抵不過一個從人格到精神都徹底變態的君王。倘若西燕君主發現了顧休休的存在,想要殺了她,大抵就像是捏死一隻螻蟻般容易。

謝懷安頭皮有些發麻,元容卻看起來比他淡然多了。畢竟眼前這太監,還算是元容的熟人——當年西燕君主變著法的折磨元容,這太監可沒少出力。

太監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看著那四麵八方透風,飄蕩著層層紗幔的金輅車,謝懷安朝著元容靠了靠,壓低了嗓音:“輅車乃是天子乘車,他什麼意思?”

元容沉默著,看著那被西燕君主改造過的金輅車,眸光沉了下去。

在北魏,輅車的確是天子的乘車,隻有皇帝或儲君大婚那日,才能乘坐。

但在西燕,那金輅車乃是西燕君主男寵的坐乘。猶記得多年前,西燕君主在燕都街上祭祀遊行時,便是與男寵乘著那金輅車,在百姓子民跪拜時,在紗幔的遮掩下當眾歡好。

淫.亂無度,又窮奢極侈,讓人作嘔。

“這輅車,吾等無福消受。”元容斂住神色,隻失神了一瞬,便很快恢複了平靜。

謝懷安雖然沒有得到答複,從元容的神色中也判斷出來這輅車不能坐,開口打著圓場:“晝夜不停坐在馬車裡趕了一路,筋骨都抻不開了,從驛站到皇宮應該也不遠,不如我們走著去?”

話音還未落下,他便注意到了不知何時走到了元容身後的顧休休和秋水兩人。

謝懷安皺著眉,不動聲色地給顧休休使了個眼色,似乎是在問她想做什麼。

他們可是要去皇宮麵見西燕君主,就算她易過了容,變過了音,萬一被西燕君主認出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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