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決掉太監羅一和西燕國師後,離開燕都的第三日,皇宮裡才傳出西燕君主不慎失足跌入蛇窟駕崩的消息,但西燕的百姓子民們卻並不覺得悲傷,反而舉國上下四處洋溢著輕鬆歡快的氛圍。
沒人在意西燕君主怎麼會墜入蛇窟,他們隻知道暴君亡了,時隔數十年,終於要改朝換代。
這些年兵強馬壯,一片繁榮昌盛的西燕在暴君的統治下,日漸走向衰敗,變得千瘡百孔,就像是一個華麗的外殼,中看不中用。
許是這暴君從未想過自己會死,還沒來得及立下遺詔,朝堂上下亂作一片——暴君雖有斷袖之癖,卻是男女通吃,後宮佳麗無數,留下龍嗣不說有上百,也有幾十。
相比起其他諸國後宮妃嬪們鬥來鬥去,爭得你死我活,西燕後宮裡的妃嬪便顯得格外團結。
畢竟君主喜愛男色不說,還是個性情殘暴的昏君,動輒就把人扔到蛇窟裡喂蛇,一個不順心便要掉腦袋,她們能在他手底下討個活路已是不易,哪還有心思互相殘殺。
除去難產或是意外死掉的皇子們,再除去沒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公主們,那後宮少說也還有三十多位皇子。
而西燕的皇位隻有一個,原本得過且過的嬪妃們,為了能讓各自的子嗣登上皇位,一個個都支棱了起來,倚靠著娘家的勢力,到處拉攏朝廷官員,使出了渾身的解數。
但這些都與離開西燕,朝著北魏回程的顧休休無關了,她知道趁著西燕亂作一團時,不管是北魏,還是苗疆,南晉等小國,甚至是胡人,都會想要摻和進來,分一杯羹。
此時正是西燕需要休養生息時,若是趁虛而入,攻下西燕幾座城池,並非難事。
要是手段再高明些,打入敵人內部,與西燕大臣或後宮嬪妃勾結,來個裡應外合,選一個胸無點墨的傀儡君王上任,那西燕也會成為傀儡的附屬國,再難翻出什麼浪花來。
天色漸黑,幾輛馬車相繼平穩駛進西燕的一座城池內。顧休休看著臥在軟席上,坐沒個坐像,仿佛渾身沒長骨頭一般病懨懨的津渡:“元容真是神女之子?”
“當然,我騙你乾什麼。”津渡一邊說著,一邊揉了揉太陽穴,眼巴巴看向顧月,神色痛苦:“花兒,我傷口好疼,我臉上是不是生膿了……好醜啊,我還是死了算了……”
顧月愣了一下,放下手裡的琴譜,往津渡身邊坐了坐,秉著手中的蠟燭,映著火光仔細查看著他臉頰一側的傷口:“沒有……”
她抿了抿唇,抬手用絹布蘸了點乳白色的藥膏,一點點輕拭著他的傷口,低聲道:“不醜,你很好看。”
原本顧休休還不知道津渡怎麼答應幫忙答應的那麼爽快,直到津渡頂著那張被刻了字的臉出現在顧月麵前時,顧月臉上先是出現驚詫,而後是錯愕,緊接著便看到津渡杏花微雨般的落了淚。
雖然這個形容詞很不恰當,但當時他哭得的確楚楚動人——頂著顧休休的臉!
他認為,顧月的軟肋就是顧休休,他頂著她的臉受傷,並啜泣,會讓顧月的心疼和愧疚翻倍。
因此津渡一邊哭,一邊道:“我臉上的傷,怕是這輩子都愈合不了了,如今毀了容,往後再難娶妻,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他死死拿捏住顧月的軟肋,此話一出,顧月頓時心軟,磕磕巴巴的安慰道:“若真是娶不到妻,我,我會對你負責……”
聽得顧休休差點沒忍住上去拆穿津渡,他先前分明說過,他體質特殊,就算受傷也不妨礙,很快就會愈合如初。
怎麼到了顧月麵前,就成‘這輩子都愈合不了了’‘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了?
當時顧休休忍了半晌,到底還是沒有拆穿津渡,他能為了追到顧月,讓顧月重新喜歡他,甘願做到如此地步。
一個看著自己心愛之人與旁的男人成雙入對,卻隱忍不發,在永寧寺孤零零等了她阿姐整整六載的男人。
即便津渡為讓顧月假死出宮,利用他心懷不軌的兩個哥哥,傷了顧月,待顧月醒來後,因被種下忘蠱而忘記了津渡,也算是他得到了報應。
何況,這些日子津渡對於顧月的所作所為,顧休休看在眼裡,心底也多少有些動容。
倘若顧月能重新愛上津渡,兩人修成正果,結姻緣之好,白首偕老,便是再好不過了。
顧休休儘量忽視掉裝模作樣的津渡,看向顧月:“阿姐,我想帶元容去苗疆……”
也不知是不是那日在蛇窟裡與侍衛打鬥時,動用了太多內力,元容身上的萬疆蠱似乎加速了毒發。他如今在馬車上大多時候都是昏迷高燒的狀態,不過短短幾日,人便削痩清減了許多。
顧休休起先還在說服自己,不管有什麼困難,他們兩個人都要共同麵對,便一定會有轉機。
可直到她發覺,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嘔血的次數越來越多,視力、嗅覺、味覺、聽覺都開始衰退,仿佛身體的各個臟器都在緩慢地走向不可逆的衰竭。
她終於意識到,那萬疆蠱是真實存在於元容體內的寄生物,倘若找不到解開萬疆蠱的解藥,他可能會比原著中更早病逝。
如今解毒的關鍵就在於神女,津渡的親生母親不是失蹤了二十多年,而是在離開苗疆後,不知怎麼輾轉到了北魏,成了皇後身邊的宮女,誕下元容後,次年便吞金自儘了。
這一任神女死了,那便隻能指望下一任神女。
津渡說過,神女隻會給自己的丈夫苗疆王或自己的子嗣解毒,隻要元容成為新的苗疆王,便會誕生新的神女,他跟新一任神女成了婚,神女就會幫他解毒。
顧月還沒來得及張口,津渡便挑起眉來:“我記得那日太子說了,讓你死了這條心,他不會去苗疆。難不成你這麼快就忘了?”
說罷,他又補刀似的,道:“但凡是神女的子嗣,皆有繼承苗疆王位的資格,你便是幫著太子篡位,我也不甚在意,左右我對那王位不感興趣。問題是……你舍得嗎?”
“隻要他成為新任苗疆王,與神女成婚後,就算解開了萬疆蠱,苗疆的神廟使者也不會任由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神女誕下五個子嗣後方可獲得自由,苗疆王也是同理,他想從苗疆脫身,除非他跟神女共同生育五個子嗣。”
“到了那時候,太子回來找你,你還能接受他嗎?”
這問題可謂是戳到了顧休休的痛處,為了救他,她可以豁出性命來,又或者與他和離,看他迎娶神女,與之成婚。
但,就像是津渡說的那樣,她現在為了讓他活下來可以不顧一切,倘若元容解了毒,活了下來,又不得不遵循著苗疆的規矩,與神女誕下子嗣……等元容回來北魏時,她還能接受他嗎?
不用思考,心中似乎就已經有了答案。
顧休休垂著眸,沒有回答津渡,馬車內像是陷入了一片死寂,安靜的嚇人,馬車外則喧囂不絕,滿是市井氣息,垂下的車簾將馬車裡和馬車外隔絕為兩個世界。
就仿佛現在的她,被分割成了兩個人。
一個她,想要救元容,她想看著他活下來,哪怕以後的人生再不相見,哪怕他會因此而恨她,隻要他好好活著。
一個她,想要尊重元容的選擇,她會陪著他共同麵對死亡,讓他在離開人世前的每一刻都是開懷的,快樂的。
顧月像是看出了顧休休的煎熬,她輕輕握住她的手:“豆兒,那日你讓我到驛站去尋太子,其實我並沒有見到他,因為驛站內外到處都是監視他的眼線,我還未尋到給他傳信的機會,他已是被國師叫進了皇宮……”
顧休休一怔:“……你沒見到他?”
所以,一開始元容根本不知道被吊在蛇窟上的人不是她。西燕君主讓他脫褲子,那腿上的黑蟒是他一生的陰影,就連昏厥之時都會死死捂住的褲角,卻為了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褪下了衣褲。
他還給西燕君主跪了下去,她進到蛇窟裡時看到那一幕,被嚇了一跳,事後還特意問過他有沒有見到她的阿姐,他說見到了,她才放下心來,以為他是在配合她演戲。
原來,他根本就沒有見到顧月,更不知道蛇窟上吊著的人不是她,而是津渡。
他當眾露出印在腿上的黑蟒時的痛苦是真的,他跪在地上,明知西燕君主是在玩弄他的感情,卻還是將微小的希望寄托於西燕君主身上時的屈辱也是真的。
或許元容是在她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時,看到她踢過來的石子,才認出了她的身份。又或許他從始至終都沒認出她來,所以才會在津渡墜下蛇窟的那一瞬,忘乎所有,竭儘全力躍向蛇窟。
顧月猶豫著,輕聲道:“原本前幾日就該告訴你,但太子見到我後,讓我隱瞞下此事……”
她心裡明白,元容是怕顧休休知道後自責內疚,總之不管是自願配合,還是被迫為之,不管是為了救顧休休,還是救驃騎將軍,元容都會選擇低頭、折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