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後,似乎已經不知道是在說他恨他,還是那個記憶裡的女人恨他。
這麼些年,從妻子去世,他第一次把他接到身邊,他就是倔強的,看他的眼神冷漠又桀驁不馴,他問他他母親臨終時的任何事,他都是一言不發。
梁肇成看著病床上的老人。
他早就不恨他。
曾經有過,但很早就沒有了。
“沒有,”
他道,“我尊敬你,很尊敬。”
作為一個軍人,他是尊敬他的,這也是他每一次仍然願意回來看他的原因。
這種感情,近乎是撕裂的。
但等真正平靜下來,等他能自如地理清所有的感情和情緒,他就已能坦然麵對他。
“隻是,”
他頓了頓,道,“她沒有提到過你,她最後,一直在說的是她幼時的一些事。她最後的話也不是對你說的。”
那時候他五歲。
很多事情他以為有些模糊不清了,現在卻又突然清晰起來。
她最後一次醒過來,精神狀態還挺好,跟他說話時一直帶著笑,溫柔寧靜,跟他說了很多她幼時的事情,說起林溪的奶奶,那時候林老太太還是她的保姆,負責照顧她,帶她出去玩的一些事,也說她調皮的一些事。
他當時也很高興,以為她是好轉了,她會好起來。
她最後握著他的手,閉上眼睛跟他說的最後一段話是,“肇成,好好活著,好好的活著,保護你自己,要內心平靜,內心平靜才能讓自己強大起來,保護好你自己,以後找一個心愛的,愛笑的姑娘,好好生活,好好護著她,不要讓她受委屈。”
後來就再也沒醒過來。
他說,“不是對你說的”。
但梁老將軍還是堅持問他,道:“她說了什麼?”
他便看著他,用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幾近口語道:“她說,找一個心愛的姑娘,好好護著她,不要讓她受委屈。”
梁老將軍本不應該聽到的,但他說完,他像是受到震顫。
目光從他臉上移開,看向虛空某處。
一九九六年一月五日,梁老將軍在醫院病逝。
葬禮之後梁恒毅走到他身邊,跟他道:“中午一起回家吃頓飯吧,下午我們開一個家庭會議,商量一下後續的一些事情。”
梁肇成轉頭看向他,目光淡得像是看一個路人。
他道:“我下午的火車離開。”
說完頓了頓,道,“既然是家庭會議,父親去世了,那裡就跟我無關了。”
他說完就轉身離開。
梁恒毅的麵色陡變。
“肇成!”
他喚道,似乎想說些什麼。
梁肇成卻並不想聽他再說什麼,轉身就大踏步離開了。
梁肇成回到新安時已是第三日的早晨。
他回到家,整個人像是換了一個狀態,原先緊繃的身體放鬆了下來,就是呼進鼻中的空氣,或許是因為帶了花園裡桂花的香味,都好似清新了許多。
吳嬸看到他就絮絮叨叨,道:“哎喲,怎麼都沒說今天就回來了呢,吃早飯沒?小溪還在睡著呢,祥祥在我屋裡,剛喂了奶,就不讓他吵著他媽睡覺了,你先歇會兒,我去給你煮個麵……”
梁肇成衝她笑了一下,道:“我上去看一下。”
他上了樓,門是掩著的,他小心推開再關上,果然看到她在睡著。
他壓了步子走過去,剛坐到床前,就看到她的睫毛顫了顫,嘴角也往上翹了翹,就知道她醒了。
“小溪。”
他喚道。
林溪嘴角的笑容便放大了出來,小小的梨渦也露出來,睜開眼,就要爬起來。
他伸手按住她,道:“你再休息一會兒。”
林溪不依,還是爬了起來,嘟囔道:“你不知道,整天睡在床上悶死了,你回來就好了,就能陪我說話了。”
說完就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來,小心看他,問道,“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梁肇成搖了搖頭。
他道:“沒事,我就是上來陪你坐一會兒。我剛從火車下來,一會兒先去洗個澡。”
林溪就又抿唇笑了出來,伸手推他,嬌嗔道:“快去吧,剛從火車下來,身上說不定好多病菌呢。”
……飛機事故已過,但他仍是選擇了坐火車,她知道,他是為了她安心。
她柔聲道:“下次我陪你一起坐飛機。”
他應了一聲卻沒有動,握著她的手反而更緊了緊。
林溪低頭看他握著她的手,心莫名顫了顫。
她的手在他手心動了動,抽了抽,抽出來,卻沒有再推他,反而伸手抱住他,柔聲道:“去洗澡吧,知道你想我,但是我們有一輩子呢。”
是啊,我們有一輩子可以慢慢過呢。
她這樣催著他,但卻還在抱著他。
而他也沒有推她,隻是相擁著,享受著這一刻的感動和歲月靜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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