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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窈扶著床沿, 勉力直起身,向門口靠去。
她想將這對夫婦的話聽得更清楚。
夢境與現實果真有些不同。
舒窈心念微動,需要知道的信息便自然的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相信許多人在夢境中都有過這樣的體驗, 需要知道什麼事情的時候, 便會突然補全一部分設定,直到下一個劇情點。
此刻她便處於這樣的狀態。
她知道自己是麵前這對夫婦的長女, 和部落裡的其他少年一起, 隨神子學習仙術。
他們需要學會仙術,來幫助部落抵禦惡獸侵襲,以及仙人附庸勢力的騷擾。
然而不知為何, 從半個月前起,孩子們便陸續染上怪病, 無法使用任何仙術不說, 嚴重的甚至已經多日昏迷不醒。
她和她的弟弟, 都得了這種怪病。
看見她下床, 夫婦二人先是一喜。
“瑤兒,你身子好了?”
“還好。”
聞言, 婦人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說道:“那你今日還要隨賤……神子修行麼?”
“您的意思是?”
“我和你爹爹,想你今日去問問神子, 看有無救治之法。”
男人默默點頭,但神情不知為何總有些不自在。
室內昏暗光線之中, 映襯著夫妻二人的麵龐明暗不定, 十分滄桑。
這個要求有什麼不對麼?
就在她出現這個想法的下一瞬, 一個念頭自然而然地浮現:
[爹娘一直都很偏心弟弟。]
也就是說,在現在這個當口, 尋找神子修行這件事, 應當是有些危險性的。
可雖然看出父母的私心, 舒窈也並未拒絕。
她來到這裡,必然要接觸少年天道。
“好。”她應道。
見她沒有反駁,夫婦倆麵上不禁露出釋然的表情。
舒窈應下這句話後,前往神廟的路線便自然而然地浮現在她腦海中。
但是在她想要知道有關神子的情報時,腦海裡浮現的卻仍是模糊不清的白衣身影。
夢中的一切劇情發展均是直線性的,唯有完成一件任務,方能解鎖下一個關節點。
現在的意思,大概是要她親眼見到,才會有更多情報。
*
舒窈走出家門,發覺外麵的天色並未比房中明亮多少。
天仍然灰蒙蒙的,看樹木環境是夏季,時不時吹起她長發的涼風帶來少許冷意,空氣壓抑而潮濕。
快要下雨了。
這樣的天氣自不能給人好心情,更不要說她還是個病人。
父母因為地裡還有農活,並未送她前往神廟,隻能讓她獨自前去。
這樣艱難而疲倦的過程在看見神廟輪廓時方才結束。
[神子說,部落裡十二歲以下的孩子都有靈根,應當隨他學習仙術,強身健體,保衛部落。]
一個念頭自然而然的浮現。
[神子會有辦法的。]
“瑤兒,你怎麼來了?”一個婦女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舒窈回頭看去,險些嚇了一跳。
因為這婦人除去身體輪廓外,竟是沒有清晰麵孔的,乾枯的麵龐上,朦朧朧一片。
她此時驚覺後,再回憶之前,這才反應過來,無論是路上看見的人,還是父母,竟然都是沒有清晰麵孔,光禿禿的臉上,長了堆模糊不清的五官,很有些恐怖片的意味。
隻是她之前沉浸在夢中,所以不覺得有什麼差彆。
之後她又遇見了不少人,有男有女,都是沒有清晰麵孔的無臉人,且子女患了怪病,專門來找神子要個說法。
有的婦人丈夫在田裡忙農活,便自己抱了尚且離不了人的幼兒來,隻有舒窈一人是撐著病體來的。
大人們聚在一起,難免哀聲歎氣地聊到孩子的病情,聊到耽誤的農活,聊到那個毫不負責任的神子。
“什麼神子,不過是老馬撿回來的野種罷了,我看也就柳大人把他當塊寶。”
“那你叫你家二丫來學仙術做什麼?”
“這不是娃生病了。”
“沒用,我估計也就禾魚那個法子有點用處。”
不等舒窈插進他們的話題,神子便來了。
這神廟破舊簡陋,遠遠不如之前夢境中見的那樣正式,所有方麵裡也就勉強稱得上乾淨。
但在那名少年走進來時,這破廟竟頓生蓬蓽生輝之感,連拙劣粗糙的牆壁,都顯得敞亮許多。
神子身著簡樸的白衣,略有些陳舊,但浣洗得很是乾淨。
隻是看見他的時候,人首要注意的絕對不是他所穿著的衣物,即使再華貴的衣著,在少年麵前也隻會是陪襯。
他與夢境中的所有人都不同,舒窈能看清他全部的容貌。
清爽的黑色直發下,是比泉水更清秀的眉眼,淡色的嘴唇,還有水墨般烏黑的眼瞳,站在那裡,如同冬日第一捧冷雪。
來者正是少年天道。
此時的他並未配上那把破鐵劍,眉眼間也沒藏著桀驁銳氣,仍然是那個清淨高潔的神子。
大人們對他沒有多少尊敬之意,隻是略微福了福,便算是行過禮。
對這種待遇,少年天道神色不變,似乎早已適應,又似是毫不在意。
舒窈不禁蹙起眉頭。
從進入夢境到現在,她一直因為大環境的壓抑蒙昧感到不舒服。
窈窈很不喜歡。
她雖然暗戳戳地對天道意圖不軌,又屢有冒犯之舉。可此時她才知道,自己竟還看不慣其他人褻瀆天道。
無情小貓咪頭次發現,自己竟還是個潛在雙標。
總不會是被神女閣的教誨無形中洗腦了吧。
如此吐槽著,她抬眼時卻不經意撞進少年冷冽黑玉似的眼眸裡。
而那雙清冽眼眸,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舒窈心中微動。
他莫不是認出來自己了?
……
看起來不像。
若是那個自尊心奇高的少年在這裡,絕不會允許他自己被如此羞辱。
舒窈分析情報時,一眾無麵人也在向神子傾訴自家孩子的病情苦惱。
這個說喘不上氣,那個說渾身酸痛。
可即使被圍著,七嘴八舌的吵吵,少年也沒有露出半分急躁之色。
待他們傾訴完了,少年方才開口。
“仙人以詛咒鎖定了蓬萊仙術……”
他才開了個頭,眾人便又都炸了鍋。
他們分不清蓬萊、逍遙、靈虛仙派,隻聽出自家孩子是被詛咒了,紛紛惶恐不已。在他們心目中,仙族就是恐怖與死亡的代言詞。
少年神子還未出口的話硬生生被他們堵了回去。
舒窈難得從對方眼中看到不少無奈意味。
這種情緒從來與那個劍修少年無關,他似乎是認為這會令他顯得軟弱,所以即便在她的撩撥下顯得無措,也會強作出自信不屑來。
可他仍然沒有生氣。
判斷出麵前的人群不會聽他好好解釋後,少年神子便直接說了結論。
“解決之法便是,令被詛咒之人服下我的血。”
說罷,他露出藏在袖袍下的手腕。
那手臂修長有力,線條優美,然而白皙肌膚上竟粗魯地纏了幾圈紗布。包紮似乎才被人解開過,刺目的鮮血在紗布上逐漸暈染開。
少年神子又不知從哪取了杯子來,他解下紗布,任由鮮血順著手腕滴落。
此時氣氛不知何時已安靜下來。
少年語氣平和:“仙術之事因我而起,我自當負責。”
“我的血可治百病,已有多個治愈前例,你等無須擔心。”
鮮血沿著指尖滴落,若是流得慢了,少年甚至會再度擠壓傷口。
一道。
兩道。
三道。
……
鮮血勾勒出淒豔的花紋,如同繾綣紅線將手腕纏繞。
一條傷口擠不出血了,便平靜地劃開另一道。
少年神色平和,動作穩定自然,仿佛傷痕累累的根本不是自己般。
無論領取血液的人說什麼,道謝還是口出惡言,他均可從容接受,並說出看護要點。
他神色帶著悲憫與冷靜的覺悟,不知為何,舒窈竟聯想起佛祖割肉喂鷹的典故。
——隻是這世界的佛祖日後便被天道哢嚓了。
而他此刻喂的,倒更像是群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眾人領了血,對少年神子的態度才勉強恭敬了些。
舒窈以為此事便算完了,沒想到輪到一個名叫陸甲的男人時,他盯著逐漸積蓄的鮮血,竟是突然不滿道:“我的血是不比他少些?”
“隻要超過二十滴即可,”少年仍然心平氣和,“多了你們的身體撐不住。”
他似乎已經看出男人的貪欲來。
除了給孩子服用,他約半還想自己私用。
神子甚至特地多給了他兩滴。
男人不由訕訕。
可領著血要走時,他牽著的小兒子卻突然開口。
“那我阿父說得是對的麼?”
少年抬眸向他。
小孩子聲音稚嫩,內容在嘈雜的人聲中卻清晰得滲人:“吃了你的肉,阿兄身體就能好了?”
他父親表情當即便不對了。
聞得這明顯是大人私底下閒聊被孩子聽了去的駭人之語,少年竟未動怒,臉上甚至連半分多餘表情都沒有。
“約半是不能的。”
他平靜地回答道。
剩下的人,神情也多少有些不自然。
其中以最初誹謗神子的那幾人最為古怪。
——這個傳言,他們也絕對聽過,說不定還親身參與過傳播。
彆忘了,之前她的父親可是提到了,一個名叫禾魚的人,慫恿大家殺死神子,動機說不定就是聽信了這個傳言。
這些人,當真沒有半分感恩仁慈之心。
憤怒之餘,舒窈已然動了殺心。
她甚至已經不想去思索,天道作為萬界之主,夢境怎會如此憋屈。
這簡直像是大象做夢自己被螞蟻壓死一般不可思議。
這可是夢境,爺怎麼爽怎麼來。
就在她磨刀霍霍之際,少年聲音在她身前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