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鬼潮從北海魔域一路南下,蠶食大片土地城池,正道自無憂宮叛亂後,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虛弱中,一時竟沒有招架之力。
至此,凡人不得不接受天道消失的事實,獨自麵對動蕩的來臨。
最終以有劍宗為首,人類終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守住了山海關這最後一道防線,死死將鬼潮擋在關外。
這一格局,一直維持到今日。
人類,似乎也慢慢習慣了天道逐漸遠去的日子。
所謂生命的頑強之處,正在於此。
——官方史冊裡,並沒有關於天後的描述。
仿佛兩千年前,那個凡人封神,天道昭告三界而迎娶的女孩子,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曆史的塵埃間。
是因為爺爺的阻止麼?
舒窈把史冊翻了許多遍,都沒有看到意菩道君仙逝的記載,那爺爺肯定還活著。
那就好。
她心裡鬆了口氣,踮起腳尖,準備將書冊放回原位。
就在此時,她忽然感覺自己身後有人貼近的氣息。
下一瞬,手背傳來肌膚相觸的觸感,她手裡一空,那本書被人抽走了。
此刻出現的能是誰?!
舒窈立刻轉過身,隻見黑發少年不知何時出現,此刻手裡拿著書,眼神平靜地望著她。
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幾乎都停跳了一拍。、
安靜空蕩的藏書閣中,隻有少年清冽的聲音。
“你在尋找什麼?”
她張張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少年也沒指望她會老實回答,徑自翻開了書頁。
舒窈下意識想阻止,但剛發出第一個氣音,她的聲音便戛然而止。
是啊。
她為什麼……要阻止呢?
少年已暗中觀察了她許久,知道她剛才都在看哪一頁,隻見他指尖輕點,快速翻閱到舒窈的部分。
——兩千五百年前,祇月節。
看到那三個字時。
少年平靜如墨玉的眼瞳裡,風雪驟起。
痛。
天道下意識扶住額頭,神識傳來的劇烈刺痛令他猝不及防。
在他的記憶中,自己從未有過這種體驗。
因為從沒有人能夠傷害他。
但此刻初次體驗,他卻為何覺得,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就好像許久以前,也曾有某個人,令他如此疼痛過。
是誰?
天道抬眸,看到少女露出擔心痛苦的表情。
……會是她麼?
少年思索過許多次自己的來曆,但感知到的隻是空白。
他是個沒有過去的人,蘇醒時便在一處冰冷古墓中,仿佛行屍般遊蕩。
沒有目標,也沒有欲求。
每日相伴的,隻有偌大古墓中望不到頭的茫茫白霧,與空蕩清寂的殿室。
若不是恰好捉住了幾隻地府逃亡出的鬼卒,他甚至都不知道,閻王曾經派人搜查過自己所處的這座山。
那他的過去應該是被閻王奪走了。
少年如此武斷的下了決定。
至於真相是否真的如此,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聽到那名鬼卒的情報時,他忽然生出種直覺——那份記憶對他非常重要。
冰冷淡漠的少年心中,第一次浮現出名為急躁的心緒。
他一定要找到“那個東西”。
少年很重視自己出現的第一種情緒。
“那個東西”是什麼?
不知道。
他隻是在急切情緒的驅使下明白,自己一定要找到它,越快越好。
他絕不能失去它。
更何況這些鬼卒不是說了麼,閻王很厲害。
等他的劍鋒抵在閻王咽喉時,這位厲害人物自然會幫他尋找。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隨便尋了把鐵劍,踏出了那座古墓。
在尋找黃泉的過程中,少年遇到了她。
一個市儈狡黠,灰撲撲的山村女孩。
卻有著常人難及的明媚光彩。
她給予了他更多的情緒。
好奇、不耐、心動、以及——
【痛苦】
舒窈聽見,垂首的少年忽然輕聲道:
“你是在……尋找我麼?”
略有些青澀的少年聲線快速變得成熟,黑發也褪去顏色,變為無瑕的銀色。
冷酷桀驁的少年轉瞬間便轉化為了另外一個令她刻骨銘心的人。
月光輕盈落在他的發梢,為他愈發添了幾分凜冽聖潔之感。
神祇以那雙漠然的空靈眼眸俯視著她。
——天道。
他果然就是天道化身。
她找到了天道。
神祇的眼中仿佛還存在著少年那縷未儘的痛楚之色,但它正在快速淡去。
那個少年消散前感受到的是怎樣的情緒?
猝不及防的震驚?
回憶起一切的痛苦?
被背叛的憤怒?
舒窈幻想過許多次自己與天道重逢時的場景,她以為自己會懺悔,會恐懼,會釋然。
唯獨沒想過,自己的心裡會出現酸澀之感。
並不濃烈,心頭就像是被蜜蜂蟄了一下。
可回過神時,卻有種鼻尖微酸,幾欲落淚的哀切。
她還是讓他覺得痛苦了。
其實這一天,這一幕,在她猜到少年可能是天道化身時,便該想到了。
那她為什麼,一直都在回避坦誠?
倒不如直接問——
“殺了我,會讓你更好受些麼?”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話。”
她頓了頓,說出了最不負責,卻最能斬斷一切因果的話語。
“……就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