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望著這兩個兒子,年輕的臉上都是少年人的稚氣,充滿活力,他卻要送他們去戰場。
皇上捧著奶湯一口氣喝完,果然熊孩子給飛走空碗了。皇上道:“你兄弟二人可知錯?抬起頭來回話。”
九阿哥猛地一抬頭,憤憤不平且委屈,心酸,不甘、各種複雜的情緒交雜,小小聲道:“汗阿瑪,兒臣知錯。”
十三阿哥真心因為這些官員的死因感受,頗有一種對同為人類的同理心,他抬頭,大聲道:“汗阿瑪,兒臣知錯。大清的官員,無論怎麼有錯,都不應該以這樣的方式去世,兒臣很是痛惜,兒臣希望這差事可以辦的更好,不要有這樣的遺憾發生。”十三阿哥難過的低了頭,哽咽道:“請汗阿瑪責罰。”
康熙對十三阿哥很是欣慰,看一眼九阿哥,目光落在戶部的人身上:“穆和倫、王鴻緒,戶部的每一個人,你們那?抬頭回話。”
“回皇上,臣等知錯。”戶部官員抬頭,異口同聲,穆和倫道:“回皇上,那些都是臣等的同僚,其中有臣等認識的,有和臣等交好的,甚至有著親友關係的,臣等心痛,臣等希望,不管他們做了什麼,都應該有一個明確的說法,體體麵麵的……”穆和倫眼淚再次出來:“皇上,是臣等辦事不周,請皇上責罰。”
皇上歎氣,滿臉哀傷:“你們能夠知道錯誤,朕很欣慰,五十三條命,他們難道沒有一點優點嗎?他們難道沒有一點功勞嗎?他們不應該以這樣的方式去世,被家人連累羞愧致死,被不孝子孫氣死……朕想想就心痛。既然都知錯了……”
“皇上,臣有本奏。”卻是阿靈阿喊了出來,阿靈阿哭道:“他們都是為了大清啊,皇上,他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求皇上,看在他們這一年來的辛苦上,饒了這一次。”
“皇上,此事是臣等失職,是臣等所有人失職。”陳廷敬也雙目含淚,白花花的胡子一顫一顫。“皇上,這本來就是得罪人的差事,他們敢於擔任下來,已經是勇氣有嘉,不畏艱難,不徇私情,將事情辦到如今模樣,皇上,求皇上饒了這一次。”
“求皇上,饒了這一次。”所有大臣一起求情。
皇上蒼老的麵容上帶有一絲不忍:“九阿哥和十三阿哥年輕第一次辦差,戶部的人的難處……朕都明白。可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但有大清官員都應該有朝廷負責,生活,養老,逝後哀榮、家人恩蔭……都應該好好的。朕今天不罰他們,慣的他們越發不知道情理。……”
“皇上!”揆敘道:“皇上,這差事本來就難辦,皇上!今天罰了他們,以後誰還做這樣的差事?皇上,求皇上,饒了他們這一次。”
“皇上,都是臣等的錯,臣等願意擔負一罪同罰。”
“這是打量朕不能全罰了?!”皇上努了,目光炯炯的,臉色鐵青,毫無笑意。褐色底暗花緞常服袍穿在身上,越發顯得背影沉沉的,仿若這一個大殿的光都吸在他的眼睛裡一般。
大臣們都哭了:“皇上,求皇上,臣等真的知錯了。”
一個大殿的哭聲很大,剛剛十三阿哥哭出來的時候,他就聽到了,他今兒之所以來這裡,就是因為聽到這一個大殿的哭聲。
瀟灑不玩他的積木拚圖了,扭頭看過來。發現皇上又在發脾氣了,麻利地起身走到門口。
皇上此刻,才是動了真火,皇上冷笑道:“都是你們的錯?安徽巡撫吳存禮不顧災情,在黃河大災期間毫無作為……河道總督紹甘克扣治河工料,河道上上下下那麼多事情,也是你們的錯?你們擔得起嗎?黃河災荒,單是河南的140多萬民宅、800多萬畝耕地全部被淹,河南一省受災人數達1200萬人,893303萬人死亡,390萬人傾家蕩產,流離失所,你們擔得起嗎!”
“如此天氣熱的時候,黃河決堤,對蝗蟲來說是繁殖的好時期,水災加蝗災,你們擔得起嗎?你們摸摸你們的良心?對得起養育你們的黃河!對得起這片天地!對得起萬萬百姓!你們也有家人,你們就沒有一點惻隱之心!”皇上的手拍打禦案,老紅木的禦案發出一聲聲悶響。“你們擔得起嗎!”這句話已經是怒吼。
皇上疾言厲色地望著台階下方的大臣們,怒不可歇。
“你們哪一個擔得起?揆敘你說,你參四貝勒在黃河殺人了,沒有仁心了,什麼是仁心?眼睜睜地看著黃河兩岸民不聊生,是仁心?對黃河災情無動無衷是仁心?”
揆敘真哭了:“皇上,是臣犯錯,皇上,求皇上責罰。皇上,臣知道黃河災荒嚴重。皇上,臣不是說四貝勒治河、打壓貪官汙吏不對。皇上明鑒。”
“今天朕給你們明鑒,黃河兩岸的百姓,誰給他們明鑒!齊世武你說,你在吏部做尚書,你和朕說,四貝勒如此大開殺戒,要官員們寒心,要其他的官員們都不敢去黃河兩岸當官?朕今天倒要看看,黃河上的官,有沒有人做!”
太子在心裡狠狠舒一口氣。
大郡王在心裡撇撇嘴。
大臣們都感覺,頭上懸著的那把大刀落了下來,雖然還是恐懼,卻是心裡安定很多。
吏部滿人尚書齊世武哭道:“皇上,是臣的錯。”
李光地道:“皇上,黃河上的官員們責任大,一個小疏忽就有可能造成黃河決堤,承擔萬萬生靈的性命,非一般人可以擔任。皇上,黃河新任河道總督,臣舉薦刑部尚書張鵬翮。”
“皇上,臣等舉薦張鵬翮。”
皇上目光變冷,望著張鵬翮,笑道:“張鵬翮啊,你看他們都舉薦你,剛他們還說這黃河上的官兒難做。”
張鵬翮笑著奏請道:“皇上,臣願往。皇上,臣本想自薦,又不好意思,同僚們信任,叫臣更不好意思。”
皇上望著張鵬翮奔六十歲的麵容,歎息道:“既如此,你就走一趟吧。”
“臣遵命。”
皇上輕輕搖頭,要這麼大歲數的張鵬翮再次去黃河,他於心不忍。可暫時沒有更好的人選。
“朕告訴過你們,但凡做人做事,有敬畏之心,有仁愛之心,你們就是這樣的仁愛?朕還真不能罰你們了?罷了,都起來吧。”
殿下的人心裡一個激靈,瑟瑟發抖:“皇上……臣等不敢起。”
“要朕去扶著你們起來?小十九進來,挨個哥哥叔叔伯伯扶起來。”
“!!!皇上,臣等不敢,皇上,臣等馬上起來。”所有人麻利地爬起來,要十九阿哥扶起來?這是找打的那!不對,十九阿哥在?
皇上無奈:“哭得那麼大聲,都還以為朕怎麼你們了,這是來給你們求情的。”
哈哈哈哈,殿下的人都尷尬地笑,趕緊擦擦眼淚,整理儀容,衣服亂了,頰下胡須亂了。
皇上轉頭一看,熊孩子好奇地看著裡麵,發現他的目光,舉著一個懷表喊道:“皇上,十點半了。休息哦。”
皇上拿熊孩子沒有辦法:“休息。”一轉頭,麵對大臣們就沒有好聲氣了:“山西巡撫、山東巡撫、刑部尚書的接替人,諸位卿家有人選,上折子。”
司儀大太監抓住機會尖聲高喊:“退朝~~~”
皇子們大臣們跪下:“兒臣/臣恭送皇上。”
皇上起身,響鞭三聲,皇上的步伐已經到了大殿側間,手放在脖子上的東珠串上,一彎腰,嚴肅地問:“今天又逃學?”
瀟灑俊秀的小眉毛一揚:“不是逃學,瀟灑還沒進學。”
“吆喝~~”皇上望著熊孩子玩得積木,隱約可見形狀和表情,一個仿若噴火龍一般的老皇上,皇上氣得擰著熊孩子的耳朵:“去畫畫去。”
“知道~~”瀟灑快速拚著剩下的積木,講條件:“毛筆麻煩哦,不好用。”
“不好用才要學習。”皇上坐下來,梁九功從外頭進來,給皇上除去東珠串串和手串,小太監送上來點心茶水。皇上放鬆下來,端起茶盞用一口茶,凝目注視熊孩子專注玩樂的小俊臉蛋兒:這些日子給基本斷了糖,倒是沒有再加胖。
皇上問:“胤禝,汗阿瑪需要你的小舅舅去山西。”
瀟灑一抬頭,眼睛一睜:“山西巡撫哦?”
“山西巡撫。”皇上望著手裡的六月荷花青花五彩花神杯,餘光望著熊孩子。
瀟灑乜皇上一眼:“瀟灑知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西征大軍要駐紮在陝甘青海,江南的糧草要運過去,山西是必經之地。”
“咳咳,還有一個原因,兩江總督噶禮的事情鬨出來,江南讀書人大鬨。需要安撫人心。”皇上表示,他也很無奈。
“是科舉舞弊的事情?”瀟灑眼瞳一亮:“小舅舅說,他很生氣。但他知道,這些事情,對於一個總督來說,是小事。小舅舅說,噶禮勤敏能治事,在江南做官,大多和其他官員打架,欺負富商們,算是稱職的官哦。不過要小舅舅答應哦。瀟灑不能代替答應哦。”
熊孩子並沒有意識到,他小舅舅做山西巡撫,對他的影響,或者說,他對龍椅沒有一點**,他壓根不在意。至於其他人對他的看法,他更不在意。
皇上不知道該歡喜,還是該煩惱。手裡的茶喝不下去了,皇上放下茶盞,瞅著熊孩子的眼睛道:“不是有沒有欺壓百姓,而是得罪了江南讀書人。他在江南不好待著了。科舉舞弊在山西,沒人在意。但在江南,這是江南文人的自尊。自尊知道嗎?好比你的大雞腿。和你三舅舅一般理智看淡的人,很少。尤其年輕人衝動。”
“知道~~”說到大雞腿,瀟灑那絕對知道,“小舅舅還說,噶禮在山西做官,也是有功勞的,要辯證地看,山西的官,不好做哦。”
皇上一愣,輕輕感歎:“難得,你小舅舅能有這樣公正的看待。不管是噶禮還是蘇克濟在山西,都是稱得上稱職的。人啊,對自己,對彆人,都不能苛責求全。可是情勢如此,蘇克濟再留在山西,不合適了。”
“瀟灑不懂。”瀟灑迷糊,“江南的米糧,不用小舅舅做巡撫,也會照常運送哦。”
皇上摸著他的小包包頭,取笑道:“這次,山西巡撫,必須是你小舅舅,長大就懂了。”
瀟灑:“……“
瀟灑給皇上一個小鬼臉:“皇上要大臣們舉薦哦,大臣們有人選哦。”
皇上笑笑:“他們舉薦,會舉薦你小舅舅的。”
瀟灑:“……”
皇上卻不說:“拚完了嗎?去洗手用點點心,準備午休。”
“好哦。”
這頭,皇上和十九阿哥去午休。那頭,被皇上好一番打壓、訓斥的大臣們,有氣無力地回去各自的衙門,也都準備午休。皇子們也午休,天大的事情,養足精神,才好計議不是?
下午的時候,一夥一夥的一碰頭,將今天的早朝複盤回憶研究,齊齊的都嚇出來一身冷汗。
刑部動偏堂,安布祿很是舍不得老搭檔的離開,哭得好似一個老頑童:“我們再見麵,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張鵬翮樂嗬嗬的:“怎麼不知道什麼時候?皇上過五十五大壽,六十大壽,六十五大壽……我不回來北京?隔個一兩年就要來敘職一次。”
“那你走了,我怎麼辦?我在刑部,去哪裡再找一個搭檔?”安布祿還是不舍。
“這個人選,要謹慎。皇上眼看著,要開始整頓了。我們刑部本身就需要整治,而且現在新事物出來,醫學發展,仵作技藝也會發展……破案審訊也要學習了……”張鵬翮思慮片刻,“被罷官在家的郭琇,現任浙江布政使的趙申喬,都是有能力的清官……”
安布祿嚇得瞪大昏花老眼,直擺手:“我可不敢和皇上提郭琇。趙申喬我知道,真有能力,真清官,雖然性格有點古怪,但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