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1 / 2)

江南極少下雪,已過春節,天氣卻還是冷的,涼颼颼的風順著窗隙朝屋裡頭吹。

好夢的人都縮在帳子裡,不願離了溫暖的衾枕。

周鶯卻覺得未免太熱了。瘦削的身子給一隻粗實的手臂箍在懷裡,身後的人溫度好燙。

外頭掃灑的下人努力放輕手腳,廊下候著的侍婢中有人打了個哈欠,被尹嬤嬤回頭瞪了一眼,忙捂住嘴不敢再發出半點聲息。

周鶯早已醒了,怕吵著顧長鈞,不敢亂動。屋裡頭很暗,燒了半宿的炭盆快熄了,帳外的空氣是涼沁沁的。她伸出手,撩起帳子一角,瑩白的皮膚染了涼意,整個人都跟著清醒起來。

身後橫過來一隻手,將她手腕攥住,撈了回去。

周鶯回身看見一雙明亮的眸子,顧長鈞原來也沒有在睡。

“你怎麼……”周鶯抿了抿唇,對麵那人伸手揉她發頂,聲線沙啞,聽來叫人心裡酥酥的,“舍不得你,過來,讓我再抱會兒。”

肌膚相貼,柔軟溫熱。顧長鈞貪戀這溫柔鄉,直想不理世事,隻與她溫存。

外頭尹嬤嬤許是聽見屋裡的說話聲,常年伺候人,眼睛耳朵比旁人伶俐。她靠近門邊壓低了聲道:“夫人,是時候給老夫人請安了。”

夫人的婆母如今在府,她作為夫人的近人,自然要事事為主子打算,時時勸諫著。

夫人雖然得侯爺的寵,可若是惱了婆母,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說不定侯爺也要不樂意的,她怎能不提點幾句。

周鶯推了顧長鈞一把:“起來了,人都到了。”

顧長鈞歎氣:“你那個領事嬤嬤,可以回家養老了。”

周鶯給他逗得笑了:“說什麼呢?尹嬤嬤是外祖母給的,是來幫我的。”

顧長鈞鬆了手,目送周鶯起身。

周鶯洗漱出來,在稍間看見立在飯桌前的落雲。

落雲已有一個來月不曾出現在她屋裡,上回見麵,還是她心裡掛念,去落雲房裡瞧了眼。周鶯在桌前坐了,落雲湊近跪下來:“夫人,奴婢的病已經好了,可以回來伺候。”

周鶯沒吭聲,目光順著落雲的頭發一路打量下去,她瘦了,瘦了許多,麵容蒼白,憔悴,不知背地裡吃了多少苦。

可落雲不與她講,也不肯容她靠近。

原本她以為,與她最親近的一個人,經過這回,中間仿佛有了隔閡。

周鶯歎了聲:“地上涼,起來吧。”

落雲規規矩矩磕了三個頭,才勉強爬起來,自行去屋前淨了手重新回來服侍,從如煙手裡接過湯匙,盛了一碗湯放在周鶯桌前。

顧長鈞緩步從內走出來,眾人連忙行了禮。顧長鈞抬眼瞥見落雲,抿了下唇沒有說話。從一旁拈起一隻雲酥卷兒,夾到周鶯碗裡:“待會兒你不用過去,就在屋裡歇著,有什麼事,打發人告訴我一聲。”

周鶯拈起雲酥卷咬了一小口,又放下。顧長鈞挑了下眉頭,周鶯扁著嘴道:“不大想吃,覺得膩。”

顧長鈞將她咬過的雲酥卷夾回自己碗裡,將湯推到她身前:“那喝湯?”

周鶯點點頭,勉強用了小半碗,叫收了桌子,正跟顧長鈞說話的當兒,外頭傳報說,汪先生到了。

“是不是外院有什麼事?”周鶯正給顧長鈞整理衣帶,抬眸瞧著他,眼睛晶亮亮的,叫顧長鈞喜歡得不得了,擁著她吻了下,柔聲道:“叫進來問問。”

他神色沒有變化,眼眸深邃看不出情緒。但相處得久了,周鶯也越來越了解他。

汪先生為什麼來,他是知情的。

顧長鈞目光掠過周鶯,瞥了眼外間鋪榻的落雲。她臉色更蒼白了,動作極為僵硬。

汪先生給請了進來。

顧氏夫婦坐在稍間炕上,叫人給汪先生看座。

落雲垂頭避出去,才走到門邊,聽汪先生用那溫潤中帶點冷酷的嗓音道:“今日來,是想向郡主求娶一人。”

落雲手裡的帕子騰地落了地。

尹嬤嬤見她呆呆站在門前,詫異地推了她一把:“是誰來了?夫人還沒去臨院請安?”

落雲嘴唇囁喏了下,目光驚惶地看了眼尹嬤嬤。

屋裡,如煙剛上了香茗,聽周鶯問起汪先生想要求娶的是誰。“落雲”二字出口,周鶯還沒如何,如煙驚得打落了手裡的茶壺。

滾燙的水潑在手上,屋裡的人目光都朝她看了去。如煙忙跪地請罪,顧長鈞沉著臉沒說話,周鶯喊尹嬤嬤:“快帶她去擦藥,瞧燙傷得厲不厲害。”

屋裡人都退了出去。周鶯才緩緩回過頭來。

背著雕花大窗,幾束光線打在她肩頭手畔,周鶯垂眼笑了笑,待再抬眼,目中有了憤懣:“汪先生突然前來求親,和落雲商量過嗎?”

側旁,顧長鈞伸手過來覆住她手背,周鶯轉袖避開了:“得到侯爺應允了才來的吧?落雲知情?”

汪先生輕輕一笑:“郡主見笑……”

周鶯抬頭:“我笑什麼?有什麼好笑?今日我不自在,您請便。”

汪先生怔了怔,抬頭瞥見顧長鈞朝他搖頭,汪先生上前行了禮:“那鄙人就……告辭。”

周鶯徑直朝屋裡去,顧長鈞幾步追上,扯住她袖角喊她:“鶯鶯!”

“您彆說話。”周鶯掙開他,抬手捂著耳朵,“您先去母親院裡,正事要緊,我沒關係。”

顧長鈞自後抱住她:“要是舍不得,留兩年,可也不能總不許人嫁。”

周鶯閉著眼,將手垂下來:“她是我的人,什麼時候和外頭的人有牽扯,受了什麼委屈,我不知道,您也瞞著我。”

顧長鈞低聲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又何必深究,若她不情願,就替她拒了,若她情願,你還準備攔著不許?”

周鶯不吭聲,垂了垂眼睫,慢慢掙脫顧長鈞的手:“我沒說不許。”

顧長鈞撫了撫她頭發:“莫如,我也不去了,在房裡陪你。”

周鶯伸手把他往外推:“我要尋落雲說說話,您忙您的。”覺得自己語氣太生硬,扯著他的袖子搖了搖,又道:“等您回來一塊兒吃飯?”

“好。”顧長鈞在她額角親了親,轉身邁步出去。

周鶯吩咐秋霞:“去把落雲喊過來。”

片刻,落雲到了,遲疑地走進內室,站定在距離周鶯很遠的地方,“夫人,您有話問我?”

周鶯轉過頭,目光沉沉地打量著落雲,“你和他,什麼時候的事?”

落雲抿了抿唇,斂裙跪下去:“夫人,奴婢有罪。”

“罪在何處?”周鶯揪著裙擺,不叫自己心軟去扶落雲起來。

汪先生性子不大好,她是知道的,事到如今口口聲聲喊自己郡主,對顧長鈞也是直言不諱,也許那些有本事的人,都有幾分倨傲。顧長鈞由著他,隻要得用,他並不在乎那些虛禮。

汪先生這樣的人,心高氣傲,孤身三十來年,一直沒有成家,生活簡樸,身邊伺候的就一個隨從,他若成婚,對象怎會是落雲?他從前怕是連落雲的名字都不曉得。從來沒有交集的兩個人,怎會牽扯到一起去?

除非他們早就認識。

落雲低垂著頭,不敢去看周鶯的臉色。

“奴婢罪在……與外院的人,私下往來……”

她說的很含糊。

如何往來,什麼關係,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都沒有說清楚。

周鶯默了會兒,抿了抿嘴唇:“我不是非要逼你將你和他之間的事告訴我。你可以不說,但在我的立場,我當然會不放心,怕他求娶你是彆有用心。我問你,他要來求婚,你事先知道嗎?”

落雲肩膀輕輕的抖動起來。

她那麼瘦,跪在地上,肩膀上的骨頭好像要穿破衣裳紮出來。

“我知道的……夫人,我傾慕汪先生,求您準許,準許我嫁給他。”

她聲音很輕很輕,像隨意一陣風都能吹走的羽毛。

周鶯頓了頓,站起身緩步朝她走來。

伏低身子,白嫩纖細的手搭在她肩膀,“落雲,你沒說謊,是嗎?”

落雲仰頭,失血的嘴唇顫了下,然後用牙齒緊緊咬住,目光定定地望著周鶯,用力點了點頭,“是,我想嫁他,求夫人準許。”

周鶯望著那張臉,她熟悉的落雲變得好陌生,那雙圓圓的眼睛裡投下的光線,再也不是從前她認識的那般。

周鶯扯開唇角笑了笑:“行,我就是……怕你受委屈。你願意,我就高興,回頭叫侯爺跟汪先生囑咐幾句。……你要是受什麼委屈,一定記著,我給你撐腰,給你兜著底呢,啊?”

落雲乾澀發紅的眼睛陡然湧出崩潰的眼淚,她垂頭叩首,額頭重重砸在地上,“夫人……”什麼也說不出,隻不住用力叩著頭。

周鶯將她攙起來:“地上涼,你身子還弱著呢,起來!”

**

周鶯稱病不再去顧老夫人跟前立規矩,年初五,街上開市,顧長鈞的假期也跟著結束了。落雲和汪先生訂了婚期,就在三個月後,顧長鈞買了座二進院子做他們的賀禮。

落雲大婚之時,就從侯府的宜蘭軒出嫁。

落雲要開始繡嫁衣了,周鶯旁的事不許她插手,提了秋霞做一等侍婢,負責自己屋裡的瑣事。

日子靜靜的過著,顧老夫人那邊也安靜下來。待到三月族裡要行禮祭奠顧老侯爺,顧老夫人屆時不得已要回京。這天叫陳氏親自去請周鶯過來一趟。

“你身上不舒坦,我也知道,實在過意不去,娘她堅持,我也不敢拂了她意……你多擔待,瞧沒幾天就上路了。”陳氏很客氣,如今周鶯已做了顧長鈞的妻,他們一家人,說到底還得仰仗著顧長鈞過日子,陳氏沒道理對周鶯不恭敬。

“您見外了。”周鶯客客氣氣地迎著,“怕過了病氣給娘,才沒敢過去,這不我屋裡又換了人,事情還不熟悉,手忙腳亂的,忙著這攤事。早該過去請安了,您稍待片刻,用點兒茶,我這就換衣裳去。”

周鶯深吸一口氣,想到老夫人不住催她給顧長鈞生孩子就渾身不自在。顧長鈞怎麼說的,她不知道,顧老夫人有一陣沒催,這段日子,不知怎麼又想起來了。

和陳氏進了屋,就嗅見屋裡濃重的藥味。之前林太醫就說過,老夫人的身子骨隻怕熬不了幾年,為著顧長鈞和周鶯,這回還長途跋涉地過來,身子想必有損傷。

周鶯忙進了去,卻見一個眼生的婆子坐在顧老夫人身邊。

周鶯回眸朝陳氏打個眼色,詢問這是什麼情況。陳氏也是一臉錯愕,不知這來的是什麼人。

陳氏朝她擺擺手,小動作還沒做完,就聽顧老夫人有點兒激動的聲音:“快來,過來,叫仙師瞧瞧。”

一聽“仙師”二字,周鶯垂頭蹙了下眉。上回在路上預言顧長鈞娶了她會倒黴一輩子的那個相士她還記憶猶新,對這些裝神弄鬼指點命道的人,她著實沒什麼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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