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2 / 2)

一束銳利的視線打在身上,周鶯朝那人瞧去,登時渾身不自在起來。

那目光……直勾勾的審視,有點兒可怖,好像要透過身上的杏色繡花衣裳,剖開骨肉看到她魂魄中去。

看了一遍,又一遍,周鶯硬著頭皮道:“母親這兩日還好,不知您這兒有客。”

顧老夫人在江寧三四個月,已和不少人家熟悉起來,有時還治個小宴一起熱鬨,隻要沒叫人來知會周鶯的,周鶯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她。

不知什麼時候,顧老夫人認識了這樣的人?

那神婆收回視線,對周鶯笑笑:“敢問夫人,上回來小日子是什麼時候?”

這個問題有點兒冒犯了。陳氏忙走上前:“娘,弟媳那邊還一堆事兒呢。”人是她請來的,自然要給周鶯解個圍。

“鶯娘,你過來坐,這是錢夫人給引薦的,伍仙師。”顧老夫人沒理會陳氏,待周鶯過去,便拉住她的手,回頭對伍婆子道,“我這媳婦兒底子不太好,請了幾個郎中瞧了,說子嗣之事,看緣分。這是什麼話?生兒女育,人之常情,跟緣分什麼關係?您看看,是給什麼妨著了。”

伍婆子垂眼嘀咕了兩句,不像是回答顧老夫人的話,反倒是自問自答,好像變了人。氣氛詭異極了,連陳氏也不免心裡發毛。

顧老夫人朝周鶯打眼色,低聲道:“這是請神上身……一會兒就有結果了。”

“孽緣,孽緣……”那神婆念叨著,抬起翻白的眼“看著”周鶯。顧老夫人臉色也有點兒發青,這也太嚇人了。

“你原不該……原不該和他婚配。他是南山神子轉生,原該配的是北海天女……”

顧老夫人有些聽不明白,“仙師,您的意思是?”

“不應該,不應該!困厄已纏身,要解,不容易啊……”那神婆一句話變換好幾個聲音,屋裡伺候的侍婢都怕得發起抖來。

“鳩占鵲巢,擠了他嫡妻位……是報應……北海天女的怨氣,叫她不能有後……要解,得、得用血祭……”

“仙師!”顧老夫人嚇得跳了起來,緊緊抓著周鶯的手,手指給攥得生疼,周鶯咬了咬了唇,把顧老夫人拉到身後。

“有了,有了……”那伍婆子念叨了幾句,突然渾身抽搐,靜了下來。

顧老夫人喊了她一聲,伍婆子睜開眼,恢複了原來模樣,“唉,不好辦啊,是這樣,老夫人,咱們少夫人原非咱們侯爺命定的人啊。這占了人家的位置,叫人心裡生了怨氣,這才有所反噬。這事要是彆人撞上,還真不一定有法子,虧您遇到了我,要平了人的怨,還了這債,咱們少夫人才能有喜呢。”

顧老夫人忙又上前:“您說,您說!隻要能為我顧家開枝散葉,要求您隨便提!”

“隻要在東南方位尋個福地,找幾個年輕女孩子接三碗血,我做法獻祭給北海天女,傳達了歉意過去,隻要平了人家這口怨氣,沒有不成的。”

“好,我這就準備,您看,今天能做法嗎?”

那伍婆子笑了笑:“好說好說,待我尋個良辰吉日,再提前來知會您。”

顧老夫人將伍婆子送出門,堆著笑叫人打賞。轉過頭來,見周鶯和陳氏憂心忡忡地瞧著她,顧老夫人挑了挑眉道,“你們都回吧”

陳氏道:“娘,您怎麼把弟媳和侯爺的事往外說?”沒子嗣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顧老夫人笑笑:“不說,怎麼叫人替鶯娘改命?人家講了,是鶯娘原不該嫁給長鈞,這是報應,才叫他們沒孩子。”

她精明一生,見慣風浪,可不是這種隨意輕信人言的人。到底是老了,膽子小了,什麼都敬畏起來。

周鶯鼻尖發澀,畢竟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顧老夫人也不是完全不曾疼愛過她的。周鶯點點頭:“行,我聽您的。”

陳氏詫異地看向周鶯,周鶯低聲道:“到時候,仙師再來,您叫人喊我。”

**

顧長鈞回來,見周鶯伏在榻上想著心事,他揮退了屋裡服侍的人,洗漱換了衣裳,才輕手輕腳地朝她走去。

手還未及落在那線條優美的背上,就聽周鶯悶悶的聲音:“您回來了?”

顧長鈞笑了笑,過去坐在她身邊,把人撈起來抱坐在腿上,“怎麼了,娘又為難你?”

周鶯澀澀地搖了搖頭:“林太醫說沒說,娘的病情如何?我瞧她越來越虛弱了。”也越來越糊塗,行事再沒有從前的精明利落,那個什麼都不怕的人,開始求信鬼神。

顧長鈞神色凝重起來,顯然他知道顧老夫人的病情,一直沒對周鶯說。

周鶯揪住他袖子,又追問了句。

“不太好,其實我在猶豫,……在江南,她不大慣,吃不好,睡不好。可回了京城,她心裡又惦記……”惦記那個遠在千裡之外,這世上唯餘的她的骨血。

周鶯抿住唇,顧長鈞都說不大好,說明是真的不好了。

還有多少日子?

這句話忍了忍,才沒問出口,太殘酷了。

誰都沒有再說話,顧長鈞彎身將她抱起,朝裡間去了。

沒幾日就是元夕。江寧這邊過節,很是熱鬨。顧長鈞早應了周鶯要帶她出去遊玩,安頓好家裡,包了一艘畫舫,和周鶯沿著秦淮河一路下行,瞧兩岸的燈光。

河岸有名的江南貢院,學子們這天也都是歡脫的,臨岸儘是笑語聲。紅色燈籠沿著河堤一路鋪開去,絢爛得照亮了半空。

煙火璀璨,望不到月,逐漸走遠了,才見月兒破開雲層露出臉。

床頭絲竹聲不絕,顧長鈞擁著周鶯在船尾,看那些炫美的景致越來越遠。

夜風拂在河上,吹動周鶯的碎發。顧長鈞溫柔的吻落在她白嫩的頸上,適才對酌幾杯,伴著風月,人也跟著又幾許醉意。

相擁著上了馬車,到府邸,北鳴來撩車簾,手頓在簾外。

周鶯捂著唇,從車裡鑽出來,未及落地,被身後的人一把扯住手腕,打橫抱起來。

穿過大門、二門,一路朝院裡走。

她一開始還羞得掙紮,後來就縮在他懷裡不敢去瞧彆人的神色。

他抱著她進去,踢了門。

帶著幾分醉意,來得格外孟浪。

她懂。

短暫的分彆又要到了,他要送老夫人回京,一彆又是多日。

周鶯身後環抱住他的腰,亦是前所未有的溫柔順從。

越來越合拍。她愈發深信,她就是最適合他的那個人。

**

十六日,伍婆子早早上門,周鶯叫人備了雞血拿去祭台。

用人命血祭,她做不到。

若伍婆子當真神通,能瞧出這不是人血。自然她並沒什麼神通。

叫所有人閉上眼的時候,伍婆子朝花園裡埋了一樣東西。

做完法事,聽了伍婆子的保證,顧老夫人放了心。待送了顧老夫人回房,周鶯轉頭就叫人拿住了伍婆子。

從花園裡挖出一隻盒子,表麵是埋在“福地”裡保佑家宅的神器,實則裡頭有幾封仿冒筆跡的信,栽贓顧長鈞私下與北人交易。

周鶯為這可怕的栽贓而膽寒。

誰不知顧長鈞伐北有功,用性命去抗擊敵寇。轉眼卻被自己同朝為官之人,如此栽贓汙蔑。

他該有多心寒。

一旦通敵,便是死罪!埋在這花園裡,時時做個把柄,想掀倒顧長鈞的時候,就拿出來做證據,叫他辯無可辯。

那手,都伸到了內宅來,但凡有一點兒鬆懈,都會被趁虛而入。

老夫人求孫心切,這點兒私心,也能成為險些害死顧長鈞的利刃。

將伍婆子送去給顧長鈞,周鶯將那贓物焚毀,嚴禁今日知道底細的人透露給老夫人知曉,不想她太過悔疚、懊惱,傷身。

顧長鈞決定暫不送老夫人走。四麵環敵,周鶯一個人在江寧,他不放心。

顧老夫人遺憾不能回京參與祭禮,但想到那日伍婆子信誓旦旦保證周鶯會有孕,她心裡有寄托,近來很是高興,開始忙忙碌碌的叫人裁綿軟的料子,給未見影蹤的孫兒做衣裳,又張羅給周鶯補身體。

舊日那些時光好像又回來了。有時周鶯遞茶給顧老夫人,有些恍惚,幾乎分不出,這究竟是在舊日的侯府裡,還是後來的江寧彆府。

周鶯不厭煩地收下顧老夫人叫人送來的補品,轉頭推給尹嬤嬤。她常年在吃林太醫配的藥,旁的不敢碰。如今顧老夫人滿懷期待盯著她的肚子,叫她緊張極了。

她沒注意到,這兩個來月小日子不大正常。

落雲沒在身邊,秋霞剛接手屋裡的事,也沒警醒。有一日尹嬤嬤問起,她才慌了。

似乎,一直沒來?

尹嬤嬤先激動了,忙不迭叫人去請郎中來。

周鶯很矛盾,不知道該不該抱有希望。看了多少醫者,都說她很難有的。可若是萬一有了?艱難,不等於完全沒希望吧?

尹嬤嬤已經急得來回踱步了。

周鶯坐在帳中,心臟撲通撲通亂跳。

她在幻想,若真的有喜,顧長鈞會不會嚇一跳?

他會怎樣?吃驚,還是高興得大笑?

若沒有……又一回失望,失望罷了,慢慢也就能習慣。

窗外如煙的聲音:“張大夫來了!”

尹嬤嬤一個箭步衝過去:“先生,快給我們夫人瞧瞧。”

周鶯聽見張大夫低沉的說話聲,給她請安。

她陡然心涼起來,自打年關,張大夫每十五日來一回,上次過來,是年初五,這才十幾天……若真是有,早該瞧出來了。多半是自己想多了吧。罷了,也不是不能接受。

“夫人怎麼不好?”絲絹覆在她腕上,張大夫指頭點過來。

“沒什麼,月信不調,老毛病吧……”

聽她說的晦氣,尹嬤嬤急得跳腳,“大夫,我們夫人兩個月沒來了。”

以前說起這些事,周鶯臉皮薄,難堪,如今已是破罐子破摔,隻當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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