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了?”
張大夫半晌不語,急壞了尹嬤嬤,“大夫,夫人到底是不是有喜了?”
秋霞勸道:“嬤嬤您彆急,等等看大夫怎麼說。”
張大夫收回手,有點不敢瞧周鶯,神色尷尬地道:“夫人近來想是太過忙碌,顧不上休息,我再加一味安眠的藥,助夫人入眠,這些日子,還是莫要太過勞累。待養一段時日,也便好了。”
帳內聽得周鶯低軟的嗓音:“好,我知道了。送大夫。”
能聽出幾許失落。
顧長鈞就在門前,聽見這段話。尹嬤嬤滿臉失望,還想求張大夫再給仔細瞧瞧,夫人嫁過來一年了,一點兒動靜沒有,親家太太都急成什麼樣了,好端端的人,那麼年輕,怎麼就這麼沒福氣呢?
驀地撞見顧長鈞立在屋前,尹嬤嬤話頭一頓,忙去行了禮:“侯爺怎麼回來這麼早?”莫不是知道大夫來所以……
顧長鈞點點頭,眾人前來行禮,他提步走進屋中。
周鶯坐起來了,穿著新做的淡粉對襟褙子,下著茉莉繡花裙子,才要起身,就給顧長鈞箭步過來按住了,牽著她手問道:“還有什麼不舒服?”
周鶯搖搖頭,有些赧然。適才尹嬤嬤挺激動的,請大夫興許動靜大了,他都聽見了吧?
他抬手撫了撫她鬢發:“你沒事就好,我恰巧在外院,聽說張大夫過來,就跟來瞧瞧。”
周鶯默了會兒,抬頭:“怪不好意思的,這些日子我還好,暫時先……彆叫張大夫來了,好不好?林太醫的藥我接著用就是。”
她拽著他的袖子搖了搖:“好不好?”
顧長鈞歎了聲,伸手過去,將她身上褙子的如意扣一粒粒解了,“昨晚沒睡好,再睡會兒吧,我陪著你。”
周鶯點點頭,順從地除了褙子,撩開被角鑽進去,顧長鈞坐在床沿上,背著光側臉瞧著她。
稍嫌粗糲的掌心攥著她的指尖。很暖,也很輕柔。
對著她的時候,他總是很和氣的。
她閉上眼睛,心道,該知足。這樣能在一起已經很不容易,還奢求那些不可得的,何必?
可是鼻頭泛酸,忍都忍不住,她彆過臉,怕自己哭出來給他瞧見。
顧長鈞俯身在她耳後親了親,“待會兒我喊你起來吃藥,睡吧。”
外頭來回事的婆子都給尹嬤嬤遣了,房門半掩,尹嬤嬤回頭瞥了眼,歎了口氣。還以為終於能有個喜訊,又落空了。瞧夫人適才模樣,也不是不在意的。可惜,沒福氣……
三月天,天氣漸漸暖了,落雲眼看要出嫁,周鶯和顧長鈞商量,帶著大夥兒和顧老夫人一道出遊。林間小道抬著轎子,去山頂吃自家田莊采的齋菜。陳氏也乘一轎,探出頭來朝顧長鈞打眼色,示意他們小兩口先走。何苦慢悠悠的陪著老人家,好容易出來散散心。
顧長鈞神色不顯,好像沒懂陳氏的意思似的。待轎子轉個彎,陳氏一回頭,卻見騎馬的顧長鈞和身後乘轎子的周鶯皆不見了。
陳氏笑起來,目光掠向背後的樹林。有些豔羨的。自己夫妻二人常年不能相聚,身邊又帶著孩子,已經多少年不曾兩個人牽手出去走走。
顧長鈞身前坐著周鶯,馬蹄飛馳,快速穿過林道。
疾風擦過耳畔,伴著山林間的鳥蟲鳴叫,陽光透過樹隙灑進來,照在人臉上是暖暖的。顧長鈞擁著周鶯,信馬朝前走著。
也不想說什麼,就這樣靜靜抱在一起,就覺得十分滿足了。
嗅得到青草香,天高地闊。樹叢枝葉的陰影籠罩在臉上,顧長鈞垂眸凝視她發亮的唇。
然後輕輕垂首,擁吻。
周鶯抬手撥開他頭頂礙事的葉子,相視笑起來。
他握著她的手,緊緊的。
溫情不過一瞬,林深處一道破空聲襲來。
周鶯還沒察覺到危險,已見顧長鈞陡然色變,將她推開。
顧長鈞旋身一躍,抽出靴子裡的匕首撥開了力道強勁的疾羽。
叮地一聲,斷箭射入身後的書上,箭頭全沒了進去。
周鶯下意識喊他:“三叔……”
顧長鈞翻身下馬,勒住韁繩大喝:“走!”
那馬兒像聽懂了他的話,帶著周鶯疾馳起來。
周鶯回過頭去,見幾個人影從林中掠出,將顧長鈞圍住。
她緊緊抓著馬鬃,幾番快被馬兒甩下去。
身後顧長鈞離她越來越遠了。她久在閨中,如何懂得騎術。
顧長鈞怎麼辦,他會不會有危險?一直有人忌憚他,想害他,不死不休。遠避到江南,仍躲不過。
風呼呼吹在臉上,眼淚來不及落下就被吹去了。
顧長鈞那邊已經解決了兩個人,還有四個,在朝他靠近。身後有人偷襲,顧長鈞一側身,牽住來人手臂,朝上一折,聽得骨頭斷裂的聲音。又解決一個。
那三個急了,持劍團團襲過來。顧長鈞按住一個,飛身躍起,一腳踢在當胸,接著一拳出去,打在頸側,那人悶哼一聲倒在地上。未及回首,身後的劍刃已近,顧長鈞握住一個手臂,幾拳擊去,另一側的劍刃已躲避不及,勢必要生生捱下這一劍。
電光石火間,身後一騎飛馳而來,棕馬前蹄躍起,幾近瘋癲。那持劍之人動作一頓,被顧長鈞抓住空當拿下。
馬匹飛來,顧長鈞閃身避過順勢抓住周鶯手腕。
她身子一輕,朝他撲過去。
顧長鈞展臂接著她,兩人一道滾到草叢裡。
他俯身在上,遮住天光,臉頰有劍刃劃傷的痕跡,滲著鮮豔的血珠子。
周鶯伸指輕輕抹了一下,眸光輕漾,輕聲問:“疼嗎?”
暗衛跟著顧老夫人這邊,為了獨處片刻,沒叫人跟著,不想遇到這種危險。
顧長鈞搖搖頭:“沒什麼感覺。你還好嗎?”
周鶯嘴唇顫了顫:“沒事。”
顧長鈞上下打量她,見果真沒什麼傷處,才鬆了口氣:“這種情況我能應付,你做什麼要回頭?”
周鶯嗓音沙啞,哽咽道:“我怕你有事,他們那麼多人,我不放心,我……”聲音發顫,帶著哭音。顧長鈞心軟的不行,將她摟著輕拍著脊背,“好了,沒事了,彆怕。下回再有這種事,你要跑,跑得遠遠地,知道麼?”
周鶯拚命搖頭,這時候才覺出後怕,嘴唇一點兒血色都沒有,緊緊地抱著顧長鈞。
那馬兒已跑得不見蹤影,顧長鈞扶著周鶯站起來,緩步往回走。
先前還覺得無事,走出兩步,小腹忽然痛起來,周鶯蹙著眉,強忍著,額上滲出一層汗珠子。
顧長鈞握住她的手,覺得掌心中那細細的指頭涼的像冰,他轉過頭,就看見周鶯一頭的汗。
顧長鈞忙把人抱起來,快步往回走。
莊子裡已經收拾整齊,就要開飯了,老夫人和陳氏在園子裡逛了一圈,還沒見顧長鈞夫婦回來,正欲打發人去迎,顧長鈞便到了。一見周鶯的樣子,都嚇了一跳。顧長鈞沉著臉:“快請大夫!”
屋裡亂成一團,老夫人瞥見顧長鈞臉上的傷:“這是怎麼了?你們發生了什麼事?”
顧長鈞來不及理會,回頭揚高了聲音:“著人去請了嗎?”
陳氏瞥了眼外頭:“去了,尹嬤嬤著人去了!侯爺,您沒事吧?”
顧長鈞低垂著頭,將周鶯平放在床上,陳氏扶著顧老夫人進來,望見顧長鈞緊緊握著周鶯的手。
屋裡靜靜的,誰都沒有說話。
顧老夫人望著兒子的側臉,見他目光凝在周鶯身上,看得那麼認真,那麼深情。
她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兒子對哪個女人如此在意過。抑或說,她從來未曾見過顧長鈞如此的關切任何人。
他自小性情就難以親近,在家中總有一種疏離感,投軍後甚少回家,即便在跟前,也很少說話。好像渾身都沁著冷漠的氣息,叫人沒辦法靠近。
如今他有自己愛的女人,自己的家,他不再是冷冰冰的了,他目光裡除了那個女人,什麼也容不下。
顧老夫人那一瞬間覺得很傷心,同時又奇怪地舒了口氣。
她也是時候要走了,京城才是她的家,江寧屬於周鶯,不屬於她。
周鶯餘光瞥見顧老夫人跟進來,有些赧然地推了顧長鈞一把:“我無礙了,適才突然有點兒痛,這會兒不覺得了,可能一時著急,岔氣兒了?”
顧長鈞抿著唇不說話,陳氏忙走進來勸:“瞧弟媳臉色還好,莫不是路上累著了,侯爺臉上的傷才該快點兒敷上藥啊,還流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