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麓遞給他的是手套,是她用棉布縫的。
“不用!”
“這不是鬨脾氣的時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我不要你管。”
他才不要這個野丫頭假好心,想用這樣古怪的破爛東西收賣他,沒那麼容易。他秦彥就算是不當太子,那也不是一個鄉下丫頭能看扁的。
薑麓神情略變,“你是不是想故意傷了手好躲懶?”
這句話不亞於踩了獅子的尾巴,小獅子又炸了毛,“誰說我是故意的?你這個…你這個…”他憋了半天,還是罵不出任何的臟話。
“我這個什麼?”薑麓逗他,“是不是覺得自己揀了大便宜,娶了我這麼一個賢惠能乾的大美人。”
“你…你不知羞!”
少年脹紅著臉,長長的睫毛因為怒火而顫。
哪有這樣的女子,粗鄙不堪又沒有自知之明。她還敢大言不慚說自己賢惠,就憑她如此不敬夫君已犯七出之罪。還自以為是大美人,又瘦又黑穿著大紅的衣裙像乾柴著了火,虧她有臉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他以後一定要休了她!
“什麼羞不羞的,趕緊給我戴上乾活。”薑麓臉一沉,“今天日落之前,務必要撥完一半的草,否則晚上沒有飯吃。”
秦彥氣得七竅生煙,這是什麼女人,簡直就是一個母老虎。變臉比翻書還快,他從小到大都不知道世間還有這樣的人。
宮裡和京中的那些女子,無論心中如何算計麵上皆是一派知書達理。即使是勾心鬥角,無非話裡藏刀隱而不露,何曾有過這般明刀直槍之人。
更讓他生氣的是自己的兩個仆從如此聽她的話,一個比一個賣力。他磨著後槽牙,氣得將腳下的土踩出一個坑。
薑麓對他的憋屈和怒火視而不見,施施然站到地埂上。秋風吹起她的大紅衣裙,像一團燃燒的火如荼如蘼。
小新子恍惚覺得,夫人的氣勢比皇後娘娘還要厲害。還在這叫什麼手套的東西真好用,戴上之後手也不疼了,也不怕被利草割傷皮膚。
日頭堪堪西歸之時,荒地的草將將被撥完一半。廚房裡的炊煙重新飄散在空中,伴著遠處的雞犬之聲似夢似幻。
“公子,你還好嗎?”趙弈小心翼翼相問。
秦彥吐出一口惡氣,“死不了。”
小新子膽戰心驚,他在東宮侍候五年,從未見主子如此生氣過。可是這也怨不得他們,夫人那氣勢主子不是也怵嗎。
趙弈心思淺,愁色和擔憂寫在臉上,公子氣成這樣他也不敢多說話。他有些難過起來,都說虎落平陽被犬欺,公子這是夫綱不振被妻壓。
秦彥不用人扶,拖著一腿的泥上去。回頭望著一大片清理出來的荒地,忽然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力氣用儘之後的痛快遍布身心,他心裡莫名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慢慢放開,變得說不出來的輕鬆。
晚飯是臘肉白菜燜麵,麵是薑麓親自擀的。有了上一頓的經驗,幾人都沒有小看這普通的飯菜。
一口下去有麵有肉還有菜,麵條筋道混著臘肉的鹹香,還有白菜梗的清甜脆嫩。複雜的口感在嘴裡交融著,令人欲罷不能。陶兒有薑麓的首肯,自是放開吃。她吃得心滿意足,歡喜寫在臉上和眼裡。
薑麓也很滿意,自己做出來的飯菜被人吃得一乾二淨,這是對她廚藝最大的肯定。
秦彥默默吃完飯,又一言不發地離開。他自始自終沒有看薑麓一眼,但她知道他其實一直都繃著神經。
錦衣華服的公子,乾完一天活後狼狽至極。錦繡華美的衣服被刮起無數細絲,玉白色的麵料上又是泥又是亂草枯葉,穿著這樣的衣服乾活真真是糟蹋。
不僅是他,還有趙弈和小新子也沒好到哪裡去。
薑麓心下有計較,看來得給他們置辦幾身合適的衣服。
夜幕低垂之時,月亮悄悄升起,不多時天際中星星多了起來。秋蟲的鳴叫聲此起彼伏,聒噪中自有鄉間獨有的樂趣。
正屋一片寂靜,燈燭未亮。
趙弈守在門口不動,儘職儘責。沒過多久小新子躡手躡腳出來低語幾聲,說公子一倒頭就睡著了。他驚訝萬分,爾後又恍然大悟,望向偏屋時多了幾分感激。
偏屋亮著燈,薑麓正在列單子。初來乍到百廢待興,既然要開荒種地,自然少不得要置辦一些農具以及製定一下耕種的計劃。
陶兒進來稟報,說公子已經睡下。
“累了一天,這一覺應該會睡得很好。”
十七歲的少年,經曆一些風雨便要死要活的,薑麓可不慣著他。她就不信空乏其身之後,小屁孩還有心思想東想西。
“行了,你也去睡吧。”
“夫人…”
薑麓看著陶兒,這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
“早睡早起身體好,快去睡吧。”
陶兒小聲應下,遲遲疑疑地離開。再一看那埋首在燈燭之下的人,忽然覺得這位新主子似乎和她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