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桂舉再來北坳村時, 已是開春之後。他一來就趕上開荒,當下被薑麓捉壯丁去後山那邊下地撥草。
薑麓買下的這塊荒地足有十五畝,荒地上多雜草和灌木, 還有很多的碎石子。這次開荒的任務比上次的要重許多,難度也提升了不少。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 去年已經開過一次荒, 這一次趙弈他們都很有經驗。除去趕鴨子上架的薑沐和萬桂舉,其他人都是熟練工。
萬桂舉聽到旁人喚薑沐為小包, 也聽到薑沐叫小新。他的小眯縫眼裡充滿疑惑, 他們怎麼看上去很親近的樣子?
在他不在這段日子裡, 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叫他小新?”他問薑沐。
薑沐白他一眼, “不叫他小新叫什麼?”
萬桂舉撓頭,是這樣沒錯。這個什麼三公子以前不是看不起小新,怎麼突然態度大變。
“那他們為什麼叫你小包?”
“要你管?”薑沐臉色一沉,都怪那個丫頭給他取的小名, 害得現在大家都這麼叫他。不過聽著聽著, 他覺得小包確實挺親切的。“你彆忘記自己的輩分,彆人給叫我小包,你不能叫。我是你娘認的乾妹妹的親哥哥,我是你的長輩。”
“你不讓我叫,我偏要叫。”萬桂舉哇哇大叫。“仙女根本就不承認你是她哥哥,我才不認你是我的長輩。彆人都能叫你小包,我也可以。小包小包,小小的包子!”
薑沐作勢打他, 兩人在地裡你追我趕。萬桂舉到底不如薑沐身體素質好,沒跑幾圈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
“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不叫就不叫, 什麼小包大包的,又不是什麼好聽的名字。”
氣得薑沐又想打人,握著拳頭一臉不善。
萬桂舉嚇得躲到其他人的身後。他可憐巴巴地去問小新。為什麼他才離開沒多久,好像所有人都變得關係很好的樣子,他怎麼變得像個外人似的。
小新安慰他,說大家都很想他。
他半信半疑,“你們真的想我?”
小新把那枚留給他的雞蛋給他,他當個寶貝似的收起來。心想著自己不在的時候母夜叉還想著他,可見大家確實沒有忘記他。
他小眯縫眼轉啊轉,“那我也要有小名,你們以後不許再叫我萬公子。你們要叫我…叫我小萬。”
薑沐切了一聲,覺得他是個傻子。好好的正經名字不要,要什麼小名。不過大家都是小什麼,也就不顯得小包難聽。
於是他們一個小包一個小新一個小萬,再加一個小河,每個人都有小名。薑麓聽到這事之後,覺得他們可以是一個組合,組合的名字叫大昭四小。
這話她是對秦彥說的。
自從大年初一那一吻之後,二人伊然是早戀中的少男少女。用薑麓自己的話說,她這叫做返老還童春芽新生。
兩人的約會地點時而在山腳,時而在屋頂。
如今山腳下的開荒進行得如火如荼,他們二人的約會之地自然局限在屋頂之上。屋頂風光獨好,能將附近一切事物儘收眼底。
村民們在薑麓的影響下,不少人都在開荒。
遠遠望去,田間地埂都是忙碌的人們。其間還有跑來跑去玩鬨的孩童,孩童們哭哭笑笑的打鬨聲不絕於耳,時不時還有大人們的喝斥罵聲。
鄉間歲月悠悠,一切平淡而美好。
不時有姑娘小媳婦從後山路過,看他們的樣子要麼是打草要麼是給乾活的家人送水。明明不是順腳的路,卻總有人從荒地跟前繞上一繞。
薑麓認得那叫什麼春花的姑娘,個子不高長相樸實,聽陶兒說春花喜歡小新。還有那比一般村裡姑娘穿得都要好的桃兒姑娘,據說中意的是萬桂舉。論長相,幾人之中數薑沐最為出色,衝著他繞路的姑娘媳婦最多。
後山不時傳來野雞求偶的叫聲,在這萬物複蘇的季節裡,一切都顯得那麼的朝氣蓬勃蠢蠢欲動。
秦彥突然問她可有小名。
薑麓笑道:“有啊,我叫麓麓。”
“麓麓,麓麓。”
他低聲一遍遍地輕喚著,這兩個字從他的唇齒間出來帶著說不出的意味。聽在她的耳中,似絲竹入耳,又似琴音幽長。
真是傻啊。
她心道,想不到她薑麓也有陪著彆人一起傻的時候。
少女張揚的容顏如山花爛漫,明麗的五官豔而不俗。一顰一笑間有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風情嫵媚,讓人酥然入骨而不知。
秦彥紅著臉慢慢湊過來的時候,被她一掌推開。
這小子…
不對,不應該再叫他小子。
他已滿十八,是個成年男子。
這男人食髓知味,動不動就想來一個相濡以沫。她倒不是不喜歡,而是怕久而久之一發不可收拾。畢竟以她現在的身體和年齡,她還沒有準備和他走到最後一步。
“好吃的東西天天吃,會吃到厭的吃到吐的。到時候你可能會再也不想吃一口,說不定還會聞之色變。”
她的手掌還抵在他的身上,表情嬌俏眼神如水。如果不是清楚她的真實性情,必會以為她是欲迎還拒。
秦彥的視線往下移,應是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那目光如火一般,像被人瞬間點著“膨”一聲有什麼東西炸響。
他趕緊彆過臉去,正襟危坐。
她心下好笑,拋了一個媚眼,“容我再養養,好不好?”
後山荒地傳來幾人追趕打鬨的聲音,暫時緩和他們之間擺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尷尬。尷尬不是薑麓,她不是一個容易尷尬的人。
所以尷尬的是秦彥,他以前還是東宮太子裡,不知有多少宮女明裡暗裡想往他跟前湊。他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好色之人,也不想讓自己的妻子以為自己急色。
他怕她以為自己是那樣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古君王多紅顏,為什麼他一點也不想自己在她眼中也是如此。
“我沒有想…”
“你想什麼?”薑麓假裝害羞低頭。
秦彥垂眸,“我…幼年時吃過一種飴糖,時至今日我依然念念不忘。”
這是什麼跟什麼?
薑麓無語,她是飴糖嗎?
“哦,原來我是糖啊。你可知糖吃多了對身體不好,不僅會損壞你的牙口,而且還有可能損害你的身體。”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秦彥玉麵微紅,“我就是想告訴你,我不會厭的。”
薑麓悠悠長長地哦了一聲,不期然看到他脖子全紅。這男人不經逗,沒逗幾下就是這般麵紅耳赤的模樣。
堂堂龍子鳳孫,以前還一副山中獸王的架勢,沒想到會是一隻純情的小白兔,弄得她感覺自己好像一頭大尾巴狼。
“我知道的你不會厭,我也想告訴你一句話,叫做好糖不怕晚。”
等以後時機成熟,甜不死他。
秦彥又羞又惱,羞的是她言語大膽,惱的是自己不夠淡定。
春風徐徐,後山裡求偶的野雞此起彼伏地叫喚著。薑麓聞著春的氣息,望著遠處的少年們,再看看近在眼前的俊美男子,心下感慨這就是春天。
春天到了啊,處處都是萌動的春意。
突然她看到有個村民和小河說了什麼,然後小河拔腿就往自己家裡跑。那個村民先前去給啞叔送藥草,看到啞叔睡在地上。他想扶啞叔到床上去睡,誰成想竟發現啞叔早已沒了氣息。
小河跑到家的時候,啞叔已被人放到床上。瘦成一把柴似的老人,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一般。他不敢相信地慢慢走近,叫了好幾聲阿公。
床上的人不會再睜開眼睛看他,他再也等不到老人醒來。
明明最近因為吃的好,阿公看上去身體好了許多。他們早上還一起吃過飯,阿公還多喝了半碗粥。他離開家門的時候,阿公還一直站在門口目送他。
他都想好了,他要好好在顏家做工,天天給阿公帶好吃的飯菜。怎麼不到半天的功夫,阿公說走就走了。
這對祖孫多年來相依為命,任誰見到如此場景都忍不住發酸。
小河撲在老人的身上,無聲流淚。
薑麓和秦彥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令人心酸的景象。小河看到他們,總算是哭出了聲音。他哽咽地反複訴說,說他阿公身體一天比一天,說他阿公早上還好好的。
他哭得那麼傷心,便是薑沐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啞叔沒有親人,喪葬費是薑麓出的,喪儀由房裡正主持。啞叔的墳就在小屋的後麵,碑文卻讓房裡正有些犯難。
啞叔無姓,所以小河也無姓。
古人極重宗族,也重血統。像啞叔這樣的沒有來曆的人,生前沒有告之彆人自己的姓氏,死後誰也沒法替他做主。
立碑之人是小河,房裡正問薑麓該如何寫。
薑麓問小河,“你想姓什麼?”
既然無姓,何不自己給自己一個姓。
“我…我…”小河流著淚,“我不知道。阿公以前說過,如果他不在了,讓我跟著夫人。以後我就是夫人的人,求夫人給我賜姓。”
這話的意思誰都明白,啞叔是想讓小河做顏家的下人,認薑麓為主。
所有人都看著薑麓,薑麓說:“你覺得薑這個姓怎麼樣?”
那就是姓薑。
“薑河?”薑沐驚呼出聲,這名字也太像他們兄弟了,不知情的一聽還以為是他們國公府的子孫。
薑麓淡淡看了薑沐一眼,“薑河不錯。”
小河“咚”一聲跪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房裡正不無感慨地想,這孩子也不知前世修了什麼福,能碰到夫人這麼心地善良的主家。這以後他跟著公子和夫人,也算是苦儘甘來。
啞叔下葬後,小河正式改名薑河。
薑河這個名字,讓薑沐很不滿。他找上薑麓,理直氣壯讓她給薑河改姓。“天下那麼多姓,他姓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姓薑!”
“你和你爹一樣,莫不是以為天下薑姓唯你們國公府獨尊不成?你們是薑姓之源,還是你們家是薑氏所有人的祖宗,憑什麼彆人不能姓薑?我告訴你薑沐,我姓薑,小河也姓薑,我們的薑和你們國公府的薑不是一個薑,你千萬不要自作多情!”
薑沐氣得不輕,這死丫頭有沒有搞錯。到底誰才是她的親哥哥,她怎麼能為了一個不相乾的外與國公府劃清界線。